用思想和情感貼近古典詩詞

發佈時間:2024-01-10 08:55:32 | 來源:光明日報 | 作者:李小龍 | 責任編輯:孫靈萱

作者:李小龍(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

中華文化中最博大、最精微的部分,都蘊含在古典詩詞之中。央視《中國詩詞大會》已經舉辦了八年,讓詩詞這座橋梁連接起了人與人之間的思想與情感。作為新時代的青年,我們應該如何走進古典詩詞,感受傳統文化的魅力呢?

知人論世

“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中國古典詩歌與作者密切相關。孟子思想中這種根據詩人生平與時代背景對作品進行解讀的方法,被後世的文人反覆提煉,形成了文學欣賞的基本邏輯——“知人論世”。

深入到作者生平中去。只有知道了李白一生的遭遇,才能對李白的詩作進行更深入的剖析,形成一種生命的共振。李白雖然是一個天仙般的詩人,但實際上他仍然非常關注現實政治。“憂來其如何?悽愴摧心肝。”了解詩人生平,對詩人和他們創作的詩詞就會有更加充分的把握與更為細膩的體察。

深入到作者的創作時代中去。古代詩歌的社交屬性非常強,和歷史、社會的結合也十分緊密。我們都認可杜甫是中國古代最偉大的詩人之一,因為杜甫的大部分詩都和唐王朝當時的政治、經濟、軍事的發展變化密切相關。正因如此,杜甫的幾乎每一首詩都可以精確判定年份,我們能清楚地知道這些詩寫于何年何月何處,發生了怎樣的故事。通過對杜甫每一首詩與時代聯繫的把握,杜甫的“憂國憂民”便不再是刻板印象,從而展現出豐富的維度。

依託資訊時代的各類工具,查閱各類資料,嘗試自主闡釋。在一些小學的語文課上,老師會為學生分配講唐詩的任務,孩子們自己搜尋材料,書寫講稿。講一首詩和學一首詩是不一樣的,把自己想表達的知識講給別人聽,能加深對這首詩的理解。

把握字音字義

詩詞中有大量的字詞,它們的讀音和釋義是一個重要的問題。

細心閱讀不難發現,中國古典詩歌裏面,很多字的讀音有兩個或以上,那麼在詩中選擇哪個音呢?比如説韓愈詩有“絕勝煙柳滿皇都”的句子,“勝”有陰平和去聲兩個讀音,我們一般都是按照“勝利”的“勝”來讀,但根據這首詩的平仄關係,可能是錯的,因為這句的平仄應該是“平平仄仄仄平平”,第一字“絕”是個入聲字,也就是仄聲,但作者在第三字本應用仄聲,而改用“煙”這樣一個平聲字,就救過來了。但第二字是不能改的,必須是平聲,也就是説,依照格律,這裡必須讀陰平,是“經得起”的意思。蘇軾“高處不勝寒”也是這個“勝”字,是“我經不起高處的寒冷”,而不是“我勝不過高處的寒冷”。所以解釋韓愈詩中美景“秒殺”“煙柳滿皇都”也是不對的。韓愈的意思是,“草色遙看近卻無”的美能匹配得上“煙柳滿皇都”的美。一個字音之差,意義便截然不同。

關於字義。詩歌的藝術能量建立在語言上。杜甫之所以是中國古代最負盛名的大師之一,正是因為他的每個字都千錘百煉,用得非常到位。詩歌是語言的藝術,對語言敏感的人才能夠真正進入詩歌的氛圍裏。所以我們對語言要下功夫。

對語言的敏感、下功夫是一個複雜的邏輯,包含很多層次。最基礎的層次就是要先把字、詞理解對。例如有一年《中國詩詞大會》,其中一道題目是“江州司馬青衫濕”的“青”是什麼顏色?其實,關於這個問題,唐代杜佑《通典》有專門講“君臣服章制度”的部分説“貞觀四年制,三品以上服紫,四品五品以上服緋,六品七品以上綠,八品九品以上青”,即官職由大到小,服色是由深到淺。這裡所説的青就是我們現在經常説“青綠山水”的青,是要比綠更淺一些的。因此,準確理解詩中的字義,需要在大量的史料文獻中尋找支撐。 

泛讀與精讀結合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繼承性的文化。中國古典詩歌是用傳統的力量在説話。一首詩的背後,有成千上萬首詩在為它做背景。所以我們對一首詩的理解,往往不僅取決於這首詩本身,還取決於對其他相關詩作的理解。我們可以舉一個稍微極端的例子。南宋詩人葉紹翁《遊園不值》的警句是“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但比他早一代人的陸游曾經有一首《馬上作》中有兩句是“楊柳不遮春色斷,一枝紅杏出墻頭”,二詩很像,尤其最後一句,若非押韻不同,幾乎全一樣。但葉詩明顯更勝一籌,原因在於葉紹翁在小的詩意結構上做了新的調配,他先用“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設置訪友不得的阻礙,再用“關”這個更有力量的字,使園子和春色處於一種巨大的張力之中:春色是蓬勃的生命力,園子則是束縛。所以葉紹翁用一個詩意的邏輯將後一句逼出來,使得後一句的力量異常強大。而陸游的詩則稍顯平淡。事實上,陸游的詩也有來源,五代詩人吳融《途中見杏花》首句就是“一枝紅杏出墻頭”,與陸游末句全同,但吳融的詩就是平鋪直敘,陸游第一次為這個場景賦予了詩意的張力。

對詩歌的深入理解都是這樣打磨出來的。首先要多讀。讀得多了,對於具體的詩才能有自己的認識。同時,在多讀的基礎上要注重精讀,對相關詩歌“追根溯源”。這兩點缺一不可,只有對一首詩花了很大的工夫,用自己的思想、感情甚至靈魂去貼近這些偉大的詩人,才能真正從他們的詩裏汲取到精神力量。

古典詩詞既需要我們有共情能力,同時也可以培養我們的共情能力。李白、杜甫永遠在我們的文化傳統中。這些偉大的靈魂,用他們的文字和藝術灌注著文化傳統,將其植根于中華文化的最深處,等待著後世千千萬萬的繼承者再次發現、傳承併發揚。在新的時代要承擔新的使命,新的使命也要有傳統的加持,把傳統的東西“點化”到當下,為我所用,這才是中國古典詩詞的意義和命脈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