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曹禺全集》:完整呈現“話劇人”曹禺
發佈時間:2023-10-13 09:19:49 | 來源:人民日報海外版 | 作者:張鵬禹 | 責任編輯:孫靈萱9月24日是曹禺誕辰113週年。當天,由北京出版集團、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北京大學現代中國人文研究所主辦的紀念曹禺誕辰113週年座談會暨《曹禺全集》首發式在北京人民藝術劇院舉辦。《曹禺全集》收錄了迄今為止發現的所有曹禺作品,共11卷,力爭為廣大讀者原汁原味呈現曹禺作品全貌,為專業學者和話劇從業者提供有價值的參考。近日,圍繞全集編纂與曹禺的生平和貢獻,記者對該書主編、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王風進行了專訪。
《曹禺全集》首發式現場。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供圖
問:能否請您先談談曹禺的歷史地位和全集編纂的目的?
答:曹禺成為中國現當代重要的文化人物,首先是因為他的《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家》等話劇。這些劇作問世以來,長演不衰,有著恒久的生命力。在中國話劇史上,曹禺並不是開山人物,就代際來説,他大概屬於第三代,成名是在20世紀30年代前期。但他出手不凡,一部《雷雨》轟動一時。小到中學劇社,遠到日本劇團,都爭相上演。新中國成立後,他擔任中央戲劇學院副院長、北京人民藝術劇院院長等職,一生沒有離開過話劇。
郭沫若、老舍年長曹禺不少,在文藝界的資格、地位也高於曹禺。但人藝保留劇目中,曹禺的《雷雨》《日出》寫于20世紀30年代,郭沫若的《蔡文姬》、老捨得《茶館》創作于新中國成立後,前者早很多。因此,如果要舉出一位劇作家或一部劇作來代表20世紀上半葉中國話劇的成就,肯定還是曹禺和他的作品。這些經典劇作,不僅舞臺上反覆搬演至今,作為文學文本,也有著長久的閱讀魅力。另外,曹禺豐富的話劇實踐經驗激發了後世的大量研究成果,他本人的特殊經歷留下的歷史印跡,也為學術界和文化界的研究留下了寶貴遺産。基於此,提供一部品質上乘、可資信賴的《曹禺全集》,無論從哪方面説,都是必要的。
問:您歷時十多年主持編撰的《廢名集》,其文獻工作得到學界高度評價,並獲第二屆中國出版政府獎。這次新版《曹禺全集》的編纂工作是如何組織的,該書整體上如何設計?有哪些亮點?
答:這次全集編纂,由曹禺之女萬方授權,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動議,邀請我主持這一工作。編纂團隊由13位當今學術界的中堅力量組成,並由錢理群、方錫德擔任顧問。我們的設想一是為廣大讀者提供盡可能齊全的曹禺作品;二是為學術界提供盡可能可靠的版本、盡可能全面的校勘,夯實學術研究的文獻基礎;三是為話劇從業者提供足夠豐富的曹禺劇本資訊,給舞臺實踐提供盡可能多的參考資料。
基於這樣的目的,我們做了大量工作。首先,在目錄學方面,《曹禺全集》除了盡最大可能收集作品,新增數百篇以前未入集的文章外,還為每個劇本撰寫了“敘錄”,説明文本的演變,併為各類文章編制索引。其次,在版本學方面,廣泛收集曹禺生前各劇作不同版本,厘清其中的複雜關係。這是一項困難的工作,由於時代變遷和曹禺個人遭際的變化,他的早期劇作經過多次修改,甚至不乏大改,而且每次修改所依據的版本都不好確認,必須逐一比對,方能有序呈現。在校勘學方面,我們謹慎確定底本、通校本、參校本,《曹禺全集》校記達數萬條,各劇本動輒對勘二三種甚至五六種版本,有些改動過大的則被列為附錄本。由於工作浩繁,使得《曹禺全集》歷時6年之久才得以面世。相信這些遵循嚴格文獻學原則的工作,能使《曹禺全集》經受住時間的檢驗。
問:《曹禺全集》能讓我們在哪些方面增進對曹禺的了解?
答:《曹禺全集》大體分為劇本、文集、書信日記三大部分。曹禺以劇作家的身份為人熟知,一般來説,讀者最熟悉的是他創作的幾部名劇。但通過《曹禺全集》可知,曹禺還有大量的改譯劇本。他翻譯西方名劇,不遵循一般的翻譯原則,無“忠實”一説,而是進行大量改動,目的是為了將其搬上中國舞臺。1978年,他發表了最後一個劇本《王昭君》,但此後他還大幅度修改了早期改譯劇《鍍金》,並再度發表。可以説,改譯劇本一直伴隨著曹禺的戲劇生涯,創作和改譯構成了曹禺戲劇生涯的兩個面向。
進一步了解曹禺生平會發現,在話劇藝術方面,他還是演員、導演、教師。只有將這些綜合起來,才構成完整的“話劇人”曹禺,而不僅是“劇作家”曹禺。有了這樣的認識,我們才能更清楚曹禺那些名劇的寫作特點。相比之下,很多劇作家創作劇本,不大考慮舞臺上的事,那是導演和演員的工作。而曹禺創作劇本,首先要草擬分幕表、繪製舞臺設計圖、撰寫劇中人物小傳等。他寫劇本時,已經將導演、演員、美工等的工作,全部納入考慮範圍,所以他的劇本才有那麼多細緻的規定。也就是説,他是腦中先裝了個舞臺,然後再來創作。他的改譯劇《爭強》正好保存下演出本,其中就有劇場建築圖、舞臺示意圖等。他創作其他劇本,也可能事先有類似的文稿。基於此,我們的校勘工作尤其注意這方面,也盡可能全面地呈現他的修改,因為這對話劇導演搬演他的劇本,有參考價值。
我們還發現曹禺在修改臺詞時,用字比較隨意,經常用通假字,一時想不起怎麼寫,甚至生造字。但他對字音的區別非常敏感,包括標點的使用,也極為用心。他清楚,劇本最終是通過舞臺上演員口中的聲音實現的。因此,我們在設計“凡例”時,也注意了這一點,並體現在校勘中。
曹禺人生閱歷豐富複雜,兼具作家、藝術家、文化管理者等多重身份,這些都反映在《曹禺全集》中。相信通過其中的文字,能讓我們對曹禺的認識更加深入、全面、準確。
問:曹禺的幾部名劇常演常新,您認為具體原因是什麼?
答:曹禺的幾部名劇,尤其是《雷雨》《日出》,其實經歷了相當複雜的版本變化過程。新中國成立前在報刊上發表的初刊本,經過精心調整,基本成為定本,由巴金主持的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新中國成立後,由開明書店出版的《曹禺選集》,作為茅盾主編“新文學選集”叢書的一種,收入的3部劇作,又經過非常劇烈的改動。1954年,人民文學出版社《曹禺劇本選》則往回改了相當比重,但又增添了新的修改。20世紀80年代初,曹禺在四川重新出版自己的劇本,再經過一輪修訂。這些版本修改或大或小,其中的變動,除了一部分是技術性的以外,更多的涉及作品的立意。比如《雷雨》,曹禺最初是要通過這個故事,表達宿命的主題,所有人都逃不過命運。但隨後,基於朋友的批評,曹禺做了一些小改動,比如將魯大海的身份從“工頭”變為“工人”。再後來則被改造為鬥爭主題,魯大海因為是工人,戲份被加重,而蘩漪則或多或少被賦予反抗性別壓迫的角色任務。這些都是曹禺親自改寫的,反映出曹禺觀念上的變化,也可以説是曹禺在不同時代的不同“本意”。但無論哪個版本,在其産生的時代,都能吸引觀眾,其中的關鍵是曹禺“懂戲”。劇本提供了飽滿的情節和人物,有著強烈的戲劇衝突,不同的演繹不會對話劇的藝術品質産生決定性的影響。有了這個良好的基礎,加之不同時代不同的導演、演員,不斷用演出實踐詮釋劇本內涵,就形成了常演常新的局面。
問:從文獻角度看,圍繞曹禺還有什麼工作要做?《曹禺全集》的出版,對現代經典作家作品的整理有哪些啟示?
答:所有的文獻工作都有歷史階段性,要經過很長時間,才會出現趨於穩定的最終本。古代的經部書籍,一直到清中期才出現相對而言的善本,而直到現在,還在拾遺補缺。曹禺作為現代作家,其全集編纂歷時不長,自然不可能一蹴而就。曹禺的某些文章,我們已經得到線索,但仍不能獲取。至於非公開出版的書信,更是散落各處。可以想見,未來還會發現全集失收的函件。目前的《曹禺全集》,努力在現有條件下盡可能完善。尤其是我們執行了比較規範的文獻學標準,這對於目前中國現代文獻的整理而言,非常罕見,或許能為其他書籍出版提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