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過半又立秋

在三伏天裏我們迎來了立秋節氣。今年的中伏是加長版的，一共是二十天，立秋才是中伏第十三天。在三伏熏蒸的暑熱天氣裏，人們不知道秋天已走近，五穀豐登瓜果飄香的收穫季節到了。不知不覺中庚子年的半年又過去了，儘管這個年頭不好，但時光的流逝總是讓人心中惆悵不捨。

“也不多時便立秋，寄聲殘暑速拘收。瘦蟬有得許多氣，吟落斜陽未肯休。”宋楊萬里的《暮熱遊荷池上》道出了立秋前的暑熱，寄語這殘暑天氣快過去吧。樹上的蟬兒不停地咶噪，叫得太陽已經落山了也不停歇。往年在呼和浩特這個時節還不算太熱，今年卻出奇地熱，“火雲烘赫臨中伏”，中伏開始後感覺天地間就像一個蒸籠，人熱得沒有個鑽的地方。中伏時節“怫鬱炎氣升”，人們盼著秋天早點來到，但秋天也怕這炎暑赫日，躲著不敢出來，所以立秋前後這段時光稱作“入伏天”，也被稱為長夏時節。

“歲華過半休惆悵，且對西風賀立秋”，一邊是一年過半可堪惆悵，一邊是西風送涼立秋可賀。這種矛盾的心情我有體會，古人也在詩詞中描摹過，白居易雲“但喜暑隨三伏去，不知秋送二毛來”，暑熱隨著立秋的到來會退去，給人的感覺舒適多了，但一年過半又生華發，歲月消磨的傷感遠比秋來涼爽的舒適感沉重。想起元人的一首散曲：“一年老一年，一日沒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輩催一輩。一聚一離別，一喜一傷悲。一榻一身臥，一生一夢裏……”想一想淚珠兒就滴滿了春衫袖兒。“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在這思涼的三伏天裏，在渴望秋風早日送爽時，夏天已悄悄過去，人隨秋天的到來又增半歲。

“莫嘆韶華容易逝”，作為一個收穫季節到來，畢竟還是讓人能體驗到豐收的快樂。“可惜流年，憂愁風雨”的人畢竟是閒人，有一種人是沒空感嘆時光流逝的，也不懼暑熱難耐，那就是可愛的農民。在我們廣袤的土默川平原，一年只有一熟，大部分農作物的成熟都集中在了秋季，這個時候農民嬌艷的笑臉勝過了三伏天的太陽。大青山南麓的長空中白雲朵朵，藍天白雲下是豐收在望的田野，記憶中這片土地上是遍野的藍格瑩瑩的胡麻花、白格生生的馬鈴薯花和紅格艷艷的高粱穗。我曾有幸和父親一起親近過土地，伺弄過這些作物。在這片土地上立秋時節的玉米地真正長成了一人來高的青紗帳，在澆足了水的田疇裏，你會聽到玉米長高拔節的聲音，暑熱的天氣裏陽光普照，玉米高粱等大田作物難得在這積溫充足的環境裏成長，一天一變樣，農民們像看著自己的孩子成長一樣關注著作物的生長，蟲害、旱澇、除草……這些都是要操心的事情，雖然驕陽在空曝曬，但農民們喜歡這個即將成熟的季節，心思在田裏綠油油的莊稼上盪漾，哪有工夫感嘆韶華。

“折枝楸葉起園瓜”，立秋時節也是土默川本地瓜果上市的季節，這裡邊飽含許多瓜農的辛勞。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也養一方作物，大青山南麓四季分明且晝夜溫差大，生長出了口肯板的香瓜、托克托的西瓜、畢克齊大蔥等優等的農作物，這個時候我們托克托縣黃河岸邊一溜灣的辣椒紅了，葡葡發紫了，雖然還未暈染成濃墨重彩的豐收色彩，但已經向人們嶄露出了成熟的風韻。今年疫情後，城市裏地攤的禁令有所鬆動，好多土默川的農民進城賣瓜，他們盼著天氣炎熱些再炎熱些，自己的汗流得越多瓜才越暢銷。一塑膠編織袋瓜足有四五十公斤，顧客買好後瓜農還要負責把整袋子瓜背到樓上去。然而他們卻非常高興，用衣襟一邊擦汗一邊高興地數著錢，或笑盈盈地和主顧掃碼結算。對於農民這樣能收穫的季節不多，所以他們是最開心的。我父親就曾和我説，農村如果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就好了，打下的糧食都沒有地方放了，“至於日曬天熱，那有什麼可怕，莊稼人哪有不受陽婆爺爺氣的！”

還有一種人不會感嘆時光易逝，那就是貪玩的孩子們，玩耍的快樂縮短了時光，夏天帶來的快樂使孩子們渾然不覺蒸籠般悶熱和難熬。三伏天裏可以去村西的水渠裏游泳，可以去水塘裏撈魚，可以到樹林裏抓鳥……記得兒時，打谷場上柔軟而溫暖的麥秸垛是孩子們的樂園，在麥秸垛上捉迷藏、抓特務、翻跟頭，躺在曬得暖烘烘的麥秸上看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立秋時節的田野也是孩子們的樂土，可以到莊稼地裏捉迷藏，也可以結伴到瓜地裏“偷瓜”，還可以從地裏挖出一兩顆馬鈴薯烤著吃，還可以烤不大成熟的毛豆和蠶豆，嘴弄得黑乎乎的，根本沒留意赤日炎炎。

“炎炎三伏過中伏，秋光先到幽人家”，立秋到了農村裏既繁忙又繁華。在繁忙收秋的同時，人們往往也有了收入，“相攜及田家，童稚開荊扉”，在一起小酌慶豐收，雲山霧罩地聊著，一些村莊開始合計中元節和中秋節到來時，湊份子請戲班唱戲，勞碌了大半年該樂一樂了。想一想古人也是這麼一個過法，陸游在立秋日曾寫過一首詩“畫檐鳴雨早秋天，不喜新涼喜有年。眼裏香粳三萬頃，寄聲父老共欣然”，對於農民來説，立秋帶來的新涼遠抵不上豐收帶來的快樂讓人陶醉。

人生幾度秋涼，儘管庚子年多災多難，但一切都會過去。儘管疾疫曾經肆虐，但疫後神州依然美麗；儘管世事波譎雲詭，但炎黃子孫亂雲飛渡仍從容。“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立秋過後，色彩斑斕的秋色會奔涌而來，讓我們在冉冉秋光中奮力拼搏，使每年的下半程都有精彩的收穫。（本文節選自《時令·時節·時光：殷耀散文自選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