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文學幼稚?或許打開方式不對
發佈時間:2023-06-25 09:04:39 | 來源:文匯報 | 作者: | 責任編輯:孫靈萱暑假是閱讀兒童文學的好時機,但兒童文學如何讀,卻大有講究。
表面上看,兒童文學仿佛幼稚、淺顯,但事實上,有閱讀智慧的教師和家長,也能從閱讀兒童文學的過程中培養孩子的思辨能力,教會他們從不同視角認識週遭世界,從兒童文學作品中獲取滋養、豐富人生。
我一直喜歡閱讀兒童文學作品,也參與了不少兒童文學閱讀論壇、圖畫書教學大賽等活動,從中收穫不少。但我所交往的朋友中,也有不少輕視乃至鄙視兒童文學的,視我的愛好和行為是“童心未泯”。
我知道,當他們這麼説的時候,是把“童心”如古人一樣作貶義詞來使用,所謂“無成人之志,有兒童之心”。但我並不太在意這一點,我甚至常常開玩笑,把我主要從事的《紅樓夢》研究歸到兒童文學類別裏。因為林黛玉進賈府,也就五六歲,小説用全書最多篇幅的30多回寫賈寶玉生活中的一年是在他十三歲時,當時林黛玉十二歲。那麼,從描寫對象的年齡特徵來説《紅樓夢》是兒童文學,也不算太離譜。從深層次來説,小説恰恰是借助於主要人物的兒童化,讓大人不去理會他們的“兒戲”,才讓他們在傳統禮法森嚴的家族中,找到了一片自由活動的空間。
其實,兒童文學在中小學教材以及一些校本拓展教材中佔了不少的比重,如何通過兒童文學教學提升思辨能力,有諸多可為之處;同時,對於家長來説,在與孩子共同閱讀過程中也可以通過各種方法提升孩子的思辨能力。
摒棄自戀式的精英意識,才能客觀公正評價兒童文學
許多不喜歡兒童文學的朋友,自有他們的理由。但有些理由根本站不住腳,有些則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比如,一種觀點認為,兒童文學作品涉及的知識簡單、文化含量低,太幼稚、太小兒科。有人舉出兒歌《比尾巴》的例子,説動物尾巴的長和短,都是明擺著的事實,只要帶孩子去動物園逛一圈就知道了,哪還用得著編成兒歌、讓學生來誦讀學習?但他們不清楚的是,類似《比尾巴》的兒歌,重點不是傳授尾巴的知識,而是刻畫兒童在認識動物世界時,加以比較、比試的心理,是一種基於自身沒有尾巴而激發的好奇心。
要知道,這樣的好奇心,才是詩人所要捕捉的,體現出人生特定階段的心理狀態和思維方式,這種心理狀態和思維方式,本身就是文化的表徵。這是兒童文化的一種個性,它跟成人文化之間並沒有高級和低級之分。只有自覺認識到這一點,只有摒棄我們身上自戀式的精英意識,對於兒童文學的價值才能給出一個客觀、公正的評價。事實上,《比尾巴》的作者程宏明在給筆者的來信中也提到,標題“比尾巴”的“比”,有其特定的意味。
還有一些人不喜歡兒童文學,是覺得其中不少作品有太生硬的説教性,雖然這樣的作品確實也存在,讓人有些反感。而讓教師來給孩子講這樣的作品,往往缺乏思辨性,更多的是教條式灌輸,敗壞了學生的閱讀口味。對於這樣的看法,也應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也許,我們的部分教師過去在這方面確實做得還不夠好。
兒童文學的思辨性教學需要教師首先有思辨性思考
我曾參與教學實踐多年,這裡想就思辨性教學問題分享一點體會。
我曾線上聽過一位老師的兒童文學作品説課《螢火蟲找朋友》。這篇作品有明顯的教化意義,而且文本在邏輯設計上有點生硬。教師拿到這樣的文本,既要關注文本的思想教育意義,也要關注文本自身的邏輯設計。當然,文本可以從多種層面解讀,老師在教學過程中應該引導學生達到哪個層面的解讀,要根據學生的接受力和領悟力來確定。
通過教學展開討論,可以是觀念層面的。比如螢火蟲要找朋友“一起玩”,小螞蚱、小螞蟻並沒有拒絕和它一起玩,只不過它們當時有事要做,要等一會兒才能和它一起玩。但螢火蟲不願意等,想立刻找到一起玩的朋友。螢火蟲關於朋友的觀念就是一起玩,它沒有意識到交到朋友之前還需要用心的投入,用真心與別人建立起友誼;也沒有意識到,要想獲得友誼,還需要付出。對孩子來説,給故事設置一個教育意義本身沒問題。孩子讀了這篇童話後,也一定能夠得出這樣的結論:朋友是需要互相幫助的,並不僅僅是一起玩。
但我們也應該知道,對於“朋友”這個概念,中國與西方的理解存在差異。中國自古以來就有“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的觀念,強調朋友要互相幫助就是基於這樣的傳統。而西方則未必認為這是重要的條件。互相幫助是中國的傳統美德,把它作為童話的教育意義,在教學中起立德樹人的作用固然好,但其他的看法也很好。不同文化背景帶來定義的多元,在對朋友的理解上也有不同,理解這種背景的不同,就使得我們對文本的講解有了更思辨的看法。
那麼,對低齡階段的孩子,是否需要引入其他觀念性的理解?我覺得可以。一方面,教導小朋友要互相幫助,另一方面,也要讓他們明白,不要任何事都寄希望於朋友的幫助,要自立自強。這兩方面的教育都不可或缺。
討論也可以基於故事邏輯層面。
曾有人認為,螢火蟲最後找到朋友還是可能的。但我認為,在作者的邏輯設定裏,它是找不到朋友的。作者將螢火蟲遇到的小螞蟻、小螞蚱都設定為正在幹活的小昆蟲,而螢火蟲想找的一起玩的朋友必定是閒著的,它其實應該找正在閒著的朋友才合理。這裡,螢火蟲的思維就存在問題,按照方言俗語的説法,就是有點“拎不清”。但這是作者設定的邏輯,這個邏輯是脆弱的,有時不需要幫助別人,也可以找到朋友。一篇童話當然有它的思想教育意義,為了達成這樣的教育意義,作者會設定自身的邏輯。它非常圓滿,沒有漏洞。在這個邏輯裏,或者你進入它的邏輯的話,必然會得出這個結論。
所以,我們在帶著兒童閱讀併為他們解讀文本時,一方面要看它思想的豐富性,另一方面也要看它的藝術邏輯,藝術邏輯構成了它自身的完整性。為什麼這麼巧,螢火蟲找來找去,找的都是正在忙碌的動物?高年級或者聰明的學生會質疑它的邏輯,但低年級的學生大概率想不到這一點,教師也未必要引導學生往這方面去思考。但是教師在備課時,如果具備了這樣的質疑能力,那麼走上講壇時,其準備是充分的,教學過程的實施,也不至於機械。
兒童面對作品總有多樣的質疑,我們該如何回應
這又讓我想到另一次在小學課堂,聽老師教安徒生的一篇童話《一個豆莢裏的五粒豆》時的情形。
這篇童話講的是五粒豆子被小男孩用手槍射出去了,第一粒豆子想像的是它將在世界中遨遊,可卻落到了屋頂上,被鴿子吃了。第二粒、第三粒豆子想的是落到哪就在哪睡,結果它們也被鴿子吃掉了。另有一粒豆子,本來想飛到太陽上去,卻掉進了水溝裏,脹大了許多倍,成了垃圾。第五粒豆子被射進了一個生病小女孩所呆屋子的窗臺裂縫裏,發芽長大,開出了漂亮的豌豆花,生病的小女孩搬到窗前看這棵豌豆,太陽照在她身上,她感到快樂和溫暖,慢慢地,身體好起來了。
那堂課上,老師以此引導學生努力成為像第五粒豌豆一樣對別人有幫助的人,這是可以的,也達到了教育的目的。但那堂課快到收尾時,有學生提出疑問説,莢中之豆的命運根本不是它們自己能選擇的,而是掌握在小男孩手裏,因為是小男孩用槍把它們射出去的。這時,老師也有點困惑,就來和我討論,怎麼才能推進教學?在課堂上,引出整體結構意義的命運觀是否合適?
我想,老師此時未必要被動地全盤接受作品的邏輯框架,而應該引導學生從更高的立意來解讀文本,讓學生理解人畢竟不是毫無自主能力的豆子,只能被別人操控,由別人決定該去的地方。人有主觀能動性,人可以主動選擇想去的地方,自由地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這樣就使教學獲得了初步的思辨性特點。
閱讀的過程,也是人生經驗慢慢展開的過程
之所以要強調思辨性,是因為有時候它可以打開我們的思路,讓我們從另一個角度去理解作品、理解生活。
比如一年級系列中有《鯨魚》圖畫書,一隻鳥飛入境口的上空叫喚著“鯨魚”,讓住在港口的人紛紛去附近找鯨,但大家都失望而歸,還以為鳥在騙人。只是當鳥把一個小孩抓到空中,從空中俯瞰港口時,才發現港口的佈局像一條鯨的外形。這是思辨嗎?是思辨,但也是文學,因為小鳥嘴裏的“鯨魚”只是一個像鯨魚的比喻。
當文學作品的文學性和激發學生興趣的趣味性,變成兒童文學閱讀不言而喻的特點時,強調教學設計中的思辨性,就有了它特殊的意味。
也許我們的閱讀過程,就是在人生經驗慢慢展開中,在與閱讀感受的互相交融中,獲得一個又一個的新視角轉換,我們的視野變得越來越開闊;或者説,我們閱讀到某個階段,都有被突然提升到空中,來重新看看自己習慣了的環境的機會,讓我們感受煥然一新的視覺衝擊。而擔任教學設計和實踐的教師,他們自身既是這種視野逐漸拓展的體驗者,也是讓更多教師和學生受益的助推者。對他們的努力,理當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