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旺斯，夏加爾的第二故鄉

法國阿爾卑斯省普羅旺斯的聖保羅-德-旺斯小鎮簡稱“聖保羅”，靠近玫瑰之鄉格拉斯，是許多藝術家的“靈泉”。這兒留有畢加索、馬涅利和萊熱等眾多著名美術家的足跡，尤其是野獸派大師馬蒂斯精心塑造的《玫瑰經小教堂》遠近聞名。尚需特別提及的，它還是法國當代傑出畫家馬可·夏加爾在法國南方選擇的久居地，從1949年住起，成了他的第二故鄉。

馬可·夏加爾1887年出生在白俄羅斯維捷布斯克一個宗教色彩濃厚的猶太人家庭。他先在聖彼得堡學習美術，結識詩人葉賽寧、布洛克和馬雅可夫斯基等文化名流，後在惜才的布爾什維克教育人民委員盧那恰爾斯基親自關懷下到巴黎深造。1910年至1913年間，夏加爾在巴黎第15區唐茨格巷廊的藝術坊“蜂巢”棲身，跟畫家莫迪格裏阿尼、萊熱、扎德金、阿赫什邦戈、裏普什茲和蘇廷，以及文藝先鋒派阿波裏奈爾、布萊茲·桑德拉斯和雅格布等人來往，談畫論詩，受立體派新潮感染。他倣古不泥古，從多面體解構入手，脫離傳統具象繪畫，用想像進入幻境，引人入夢，開始形成筆墨色彩新穎而獨特的畫風，在藝苑裏別開生面，自成一派。

《生命》

夏加爾的獨到之處，是他善於運用兒時在斯拉伕故鄉的民間記憶和《聖經》傳奇，將之幻化，縈繞夢想者腦際同時，又不失塵世間人物的可辨形象，既天真爛漫，又不完全脫離社會現實生活。他接連繪出《我與村莊》（1911）《小提琴手》（1912-1913）《俄羅斯、驢子及其他》（1911）《七個指頭自畫肖像》和《透過窗戶的巴黎》等多幅頗具特色的作品，在異域的法國畫壇另辟蹊徑，令人耳目一新。超現實主義領袖人物布勒東肯定夏加爾，推崇曰：“由此以隱喻獨自興高采烈地躍入了現代繪畫”。1914年，夏加爾畫了一批猶太人及其意第緒民族宗教儀式主持的形象，在猶太傳統文化框架中，又顯現了表現主義的新傾向。

1915年，夏加爾與相戀多年的莫斯科大學女生貝拉·羅森費爾德成婚，此後斯拉伕美女貝拉頻繁出現在他的表現主義繪畫作品中。不久，他被任命為故鄉維捷布斯克人民美術學校校長，其作品很快被列為“頹廢藝術”，又與以幾何抽象派馬列維奇為首的教師不睦，從而離職。1920年，夏加爾轉往莫斯科，為莫斯科猶太藝術劇院布景，繪製出6個象徵戲劇、音樂、文學，以及愛情與婚姻的史詩性畫板和裝飾框緣。1922年，他取道柏林輾轉到法國。1937年，他得到法國國籍，兩年後畫了《仲夏夜之夢》，在法國揚名。

應該説，夏加爾浪遊世界各地，從耶路撒冷到紐約，但他主要是在法國充分施展才華的。位於蔚藍海岸的尼斯1937年專門為他建立了一座國家博物館。在法國，他最眷戀的還是南方景致優美、氣候宜人、花開蟬鳴的普羅旺斯。和印象派畫家莫奈一樣，採光是他繪畫最珍貴的因素。在聖保羅-德-旺斯小鎮，他欣喜地找到了“世界最美麗的光亮”，浸潤奇幻繪畫的靈性。這座以在地中海傳教的耶穌弟子聖保羅命名的古鎮裏，有一座建於13世紀的老教堂和16世紀的垣墻，其富於猶太-基督教的文化色彩正契合夏加爾的精神信仰，使他在此如魚得水。

馬可·夏加爾

1944年，夏加爾夫婦二人旅美時貝拉不幸逝世。後來他跟英國女管家維吉尼亞生下一子，取名大衛。二人分手後，夏加爾1956年續娶瓦蘭蒂娜-瓦娃·布羅德基為妻，安度晚年。

夏加爾跟第二位妻子瓦娃在該鎮出口的卡赫岱特路築造了一棟大房子，美其名“崗巒”。在這裡，夏加爾繪製一系列以愛情頌歌為主題，“物我兩忘”的畫作，描繪一對對情侶飄浮于普羅旺斯古鎮壁壘之上的晴空，鳥兒在花叢中啁啾，如入伊甸園一般。在聖保羅鎮上，人們常在“金鴿”或“廣場咖啡館”碰見夏加爾以畫會友，其中有安德烈·維爾岱和他的近鄰邁格特及其妻瑪格麗特夫婦。

邁格特夫婦于1964年在聖保羅-德-旺斯當地開設了以他們倆命名的基金會。收藏和展出其同時代藝術家馬蒂斯、布拉克、米羅和萊熱的繪畫和雕塑作品，因而馳名全歐洲，每年來此參觀的人不下20萬。邁格特邀請夏加爾為他的基金會畫廊繪製了《情侶》和《生命》兩幅非常引人注目的畫，裝飾其展廳。《情侶》一畫鑲嵌在基金會入口迎客，至於《生命》，那是一幅充溢夏加爾終生經歷和夢想的巨幅油畫。它顯現出夏加爾作為猶太教徒的祖父、夏加爾跟貝拉·羅森費爾德的婚禮、二人所生女兒伊達的誕辰，他們從俄羅斯乘馬車和坐船到美洲的兩次逃難，中間還有走鋼絲的雜技演員、樂師和舞蹈者各類民間人物，以及藍色的巴黎城，末端是揣著畫板的畫家本人在觀賞這一幅人生遊歷圖。畫家頭頂上懸浮著他慈祥的愛妻瓦娃，仿佛芙蓉出水，在患難中趕來給受折磨的藝術家以慰藉。這幅像是漩渦般的長卷油畫，堪稱罕見傑作，懸挂在邁格特基金會專門為夏加爾作品開闢的大廳裏，醒目地向觀眾展現他創作雄渾的藝術筆觸，讓人觀而思之，思而得之。

夏加爾始終以猶太民族傳統為自己繪畫的精神源泉。他在給莫斯科猶太藝術劇院繪製的畫板序言裏表達：“我一直躺臥在地上，低聲祈禱。我想到自己的曾祖父，他為一座猶太教堂繪製過壁畫。哦，留鬍子的曾祖父，請您給我靈感，告訴我在列日奈那地方是怎樣一種神秘的力量鼓動了您的彩筆，用一滴滴的顏料繪出猶太民族的真理！”正是本著這一聖潔的精神，夏加爾在繪《聖經》中的石板畫《亞當誕生》篇時，為天使抱著尚無生命氣息的第一個人類出世構型組態。在他1916年的《灰色情侶》、1917年的《空中漫遊》《白領貝拉》，以及1968年的《復活節》裏，一頭綠皮驢子突然出現在穿白色衣裙的新娘和她的情郎頭頂上，一切都在營造傳統的意第緒語言文化氛圍，引出一番凡人與宗教親密通靈的神秘遐想。夏加爾是一位善於採納民間藝術，使用民間語言，放浪又含蓄的藝術家，作品彰顯色彩與形態的獨立，充滿詩意想像，飄逸而明朗，形成不同凡響的藝術境界，在西方畫壇別開生面，獨樹一幟。這裡邊，猶太意第緒語言文化傳統構成其肥沃的土壤，又得到俄耳普斯神秘派教理、野獸派、立體派和未來派先鋒潮流的灌溉。

自1966年起直至1985年，夏加爾在法國普羅旺斯的聖保羅-德-旺斯鎮安家，創作了大量以當地秀麗景致為源泉的野逸畫，成為法國的“蔚藍海岸派”畫家。他的畫作曾兩度在中國展出，得到中國觀眾的喜愛。早在1978年，筆者初次到巴黎就接觸到他的繪畫作品，看見街頭報亭裏擺著他的曼妙畫幅《雅各的夢》和《埃菲爾鐵塔的新婚夫婦》，而後又在尼斯和艾克斯參觀了他的繪畫展覽。還值得提及，巴黎大歌劇院穹頂中心的彩繪天花板是馬爾羅于上世紀60年代初特邀請夏加爾設計的，上面畫有《火鳥》《天鵝湖》和《魔笛》等著名舞劇的圖像。他曾為《雅各的天梯》一畫配詩，作為給自己繪事生涯的歸結：

“我的畫都散落墓地，

發散蠟燭熄滅的氣息；

故去的樂師們紛紛趕來，

為死者奏起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