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收穫時節,二里頭泛起了金黃的麥浪。誰曾想到,麥浪下深埋著曾經輝煌的“華夏第一王都”。
橫橫縱縱的麥田,是一位位耕耘者的傑作。每到收穫時節,總會有耕作者之外的人默默凝望這片土地,在別人的收穫中生發自己的情懷。在米勒筆下,法國婦女在麥田上彎腰拾起了現實主義的麥穗發現了巴比松畫派。在梵谷翻滾的麥田裏,收割者揮刀斬下了濃烈的油彩收穫了表現主義洶湧的麥浪。在莫奈麥田的上空,吹過了印象主義的氣流......
中國的麥田也從來不缺“守望者”。自1959年起,二里頭考古隊便在麥田裏守望著。他們守望的不僅是麥田本身,更是“最早的中國”。在河南偃師二里頭,55年中三代考古人破譯著3000多年前留下的無字地書。這裡是東亞地區青銅時代最早的大型都邑遺址,考古隊發現了深埋著的中國最早的宮城、最早的多進院落的大型宮殿建築、最早的中軸線佈局的大型宮殿建築群、最早的城市主幹道網、最早的青銅禮器群及最早的鑄銅作坊、最早的官營作坊區、最早的製作綠松石器的作坊、最早的使用雙輪車的車轍,發現了大型綠松石龍形器......但要知道,遺址現存面積約為三百萬平方米,這才發掘了1%多一點。
根據分工,田野考古隊可以分為三個梯隊:研究人員、技師和技工、民工。在二里頭考古隊,許宏隊長和趙海濤副隊長屬於第一梯隊裏的成員;鑽探、挖掘、辨土、認土、繪圖、攝影、寫記錄......第二梯隊由各種身懷絕技的技師組成;第三梯隊的民工作為體力勞動者則從駐地村莊直接聘用。在一般年輕人的想像中,考古隊的日常如《盜墓筆記》、《鬼吹燈》等小説般精彩,但在從事田野考古的年輕隊員看來,每天和土打交道枯燥而寂寞——他們在田野上放牧青春,時光在掘土中流逝。
第三任二里頭考古隊隊長許宏説,要看以怎樣的心態看待這種“放牧”,是悲觀還是樂觀的。如果是後者,“放牧”後就會有對青春的收穫。許宏自1999年起接手二里頭考古隊,接手時,用他自己的話説還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小夥子”,如今,許宏已走過“知天命”之年。
破譯無字地書需要時間。二里頭考古隊的第一代隊員發掘20年,又用20年的時間將田野考古的一手資料整理成一冊。現在,考古隊的第三代人用7年多的時間,將自己勘探、發掘7年多的一手資料整理成五冊厚重的《二里頭(1999~2006)》田野考古報告集,總計420余萬字,插表181處,插圖1484幅,附表441頁,彩版403頁。兩個7年多的付出,被許宏隊長形容為“十五年磨一劍”。報告集涉及年代學、自然環境(人地關係)、人類自身的以體質人類學為主的研究,還有人類的多種生存活動和生産行為等,是迄今為止中國遺址類報告中體量最大的一部。對比單位面積內獲取的資訊量,《二里頭(1999~2006)》收集的記錄可謂是中國考古曆史上名列前茅的。資料的豐實不僅依託了科技的進步,更體現了考古理念的轉變。
“一本好的田野報告,不在於其綜合研究上的廣度與深度,而在於其是否最大限度地提供了豐富有效的資訊鏈,是否能讓讀者最大限度地復原發掘的原初狀況,進而能夠做‘可逆性’的再研究。”許宏説,“在單位面積內獲取資訊的多寡,資訊能否最大限度的再利用,能否作為詳實的科學證據用於深入研究,成為判定一部考古報告優劣的重要尺規。”
許宏還認為,未來屬於年輕一代的考古人,自己只是一個臺階而已。“我們現在做的這些工作,都是從長計議的,而不是想撈一些什麼好看的、值錢的東西。文化遺産不可再生、不可複製,在可持續發展理念深入人心的今天,應該控制發掘面積已經成為學界和公眾的共識。因為發掘本身也會造成一定的破壞,我們應該把遺産更多地留給子孫後代,要相信他們會比我們更聰明。所以,考古人應該壓抑和束縛住一定的好奇心,不可以竭澤而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