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103師陣亡將士紀念碑憑吊現場。 中國網圖片庫 董志宇 攝
七十多年前,在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數十萬年輕的中國遠征軍將士一批批奔赴滇西抗日戰場,與入侵的日寇展開血戰。一條路(滇緬公路)、一條江(怒江)、一座橋(惠通橋)、一座山(松山),把正義與邪惡,把多少人的生死與榮辱永遠定格在了歷史那一刻。
2015年8月,四川4位中國遠征軍抗戰老兵代表應雲南眾籌愛國擁軍基金會和愛德基金會的邀請,在四川省普善公益協會組織安排下,71年後重返滇西故戰場,與雲南的抗戰老兵再聚首。筆者有幸隨同前往,緬懷先烈,感受那一段歷史,思緒萬千。一路走來,滇西抗戰給人留下的震撼和感動無言表達,至今仍然深深地回蕩胸中。
松山血戰——東方的“直布羅陀”
1944年5月,為打通滇緬公路,20萬中國遠征軍集結滇西,進攻龍陵、騰沖和松山。經過四個月的鏖戰,終於光復騰衝,而和騰衝戰役同樣以慘烈聞名的,就是松山血戰。
松山為龍陵縣內第一高峰,海拔2690米,它聳立於怒江西岸,尤如一座天然的橋頭堡,扼住滇緬公路咽喉要衝,及怒江打黑渡以北四十里江面,易守難攻。松山因此號稱東方的“直布羅陀”。
日軍從1942年佔領松山,駐守此地的是第56師團下屬拉孟守備隊。該守備隊修築了龐大的地堡群等各類工事,配備強大火力,有一一五重炮群,高射機槍、坦克等,兵員一千多人。
而主攻松山的則是宋希濂第11集團軍中戰功纍纍、號稱“榮譽一師”的第八軍和71軍的新編28師。若以兵力論,中國遠征軍約為日軍的三十倍,取勝應當萬無一失。然而,戰爭的進程大出意料。
1944年6月4日淩晨,71軍新28師開始攻打松山,信心滿滿的遠征軍第一批中國士兵出現在松山陣地面前,隨後像潮水般涌向松山。日軍躲在暗堡裏按兵不動,待中國士兵走近,輕重武器一起開火,中國士兵像割稻子一樣一排排倒下。不到一刻鐘,遠征軍將士傷亡慘重敗下陣來。接下來半個月,71軍傷亡了3000多官兵一敗塗地,而陣地卻牢牢掌握在日軍手中。
原來早在1942年5月日軍進駐怒江西岸後,日軍戰略專家預見到松山作為支撐滇西和緬北防禦體系重要支撐點的作用凸顯為首位,就將松山作為警備中心、進攻據點和防禦支撐點三位一體的戰略目標,由第56師團派出工兵聯隊開始陣地建設,遂擬將松山建設為永久性防禦要塞。駐守松山的臘動守備隊日軍大多是來自日本九州的礦工,他們擅長挖掘和地下作業。在日軍工程師八寶指揮下,他們的暗堡密布火力交叉,戰壕、地道縱橫交錯,工事異常牢固,以致于中方的炮火、美軍的飛機轟炸也無濟於事。
後來在飛機大炮輪番轟炸,機槍、火焰噴射器掃射的強大火力掩護下,中國軍隊一步步向主峰逼近。一個碉堡一個碉堡地清除,一條戰壕一條戰壕地爭奪,短兵相接地肉搏。我軍是志在必得,日軍是困獸猶鬥,戰鬥異常慘烈。僅為爭奪松山的一個子高地,“敵我士兵互相廝殺擁抱而死者62對”。以致最後我軍不得不採用挖地道埋炸藥爆破的方式把日軍最大的母地堡炸上了天,才攻下松山。
整個松山戰役,從6月4日發起進攻到9月7日攻克,歷時95天,我軍先後10個團2萬人,共傷亡7763人(其中陣亡4000人),斃殺日軍超過1250人,敵我傷亡比1:6.2。戰死人數超過了負傷人數。拉孟守備隊的1250名日軍被殲滅,日方稱“玉碎”。而國軍付出了傷亡7763人的代價,可謂“慘勝”!
攻克松山,從此打破了滇西緬北會戰的僵局,滇緬公路可以暢通無阻地運送大批部隊和裝備、物資及重炮兵源源不斷地通過了這個“東方直布羅陀”向龍陵戰場開去,形勢立即逆轉。此時騰衝圍攻戰也已近尾聲。9月14日,中國軍隊光復騰衝,11月3日,龍陵戰役結束;1945年1月,戰線節節推進,直至把日寇趕出國境之外。
松山忠魂 後代銘記
我們來到松山,當年的戰火早已灰飛煙滅,唯用滿山的蒼松和遺存的戰壕,在陣陣山風中,向我們訴説著當年國軍將士攻打松山的悲壯。
在我們行進隊伍中,增加了幾位來自福建和湖南的遊客,他們是來滇西尋找父親的,他們的父親是國軍,當年因抗戰來到雲南以後就再也沒有消息。血濃于水,儘管70多年過去了,他們都已白髮蒼蒼,但是對父親的思念一直沒有中斷,這次不期而遇他們自發地加入到憑吊的行列。
我們來到松山主峰中國遠征軍第8軍103師抗戰陣亡將士紀念碑前,來自四川井研縣90歲高齡的抗戰老兵廖沛林取出從家鄉帶來的酒,祭灑在陣亡將士紀念碑前。“來喝一杯吧,我的戰友們……”話未説完,廖老已泣不成聲。
廖老係辛亥革命元老廖叔武之子,1942年國難當頭,時任鄉長的廖叔武毅然令正在讀書的愛子廖沛林投筆從戎,帶動了井研縣一大批青年應徵入伍,全縣按時完成了遠征軍徵兵任務。
廖沛林參軍後到達印度的加爾各達,經過美軍為期半年的基本訓練,被分到通訊連,專門學習收發報。學成後奉命回國編入國民革命軍第11集團軍71軍參加滇西大反攻,與日寇決戰。
騰衝一戰中,日寇炸彈在廖沛林身後爆炸,背上的發報機擋住了彈片,救了他一命,但是發報機被擊毀,他右胳膊被彈片擊穿,鮮血直流,頓時昏迷過去。團長命令立刻包紮轉運後方,此後幾經輾轉,身負重傷的廖沛林回到家鄉養傷。傷癒後本可以從此在家侍奉年邁的父母,但他想到國家抗戰到了最後關頭,他又第二次報名參加遠征軍,重新走上了戰場。
抗戰,有多少像廖沛林這樣的青年,懷著保家衛國的一腔熱血,告別父母離開家鄉義無反顧地迎著槍林彈雨,在戰火硝煙中與日寇浴血拼殺血灑疆場?有多少父母、家人盼望著他們的兒子、丈夫、父親能平安歸來? 然而,古來征戰幾人回?多少白髮送黑髮,自古忠孝難兩全。
我們再拾級而上,來到在中國遠征軍雕塑群像前,向倒在這片土地上的數千國軍英魂默哀、鞠躬、敬獻花圈。這個由廣東雕塑家捐贈的中國遠征軍雕塑群,再現了當年中國軍人的威武雄壯和抗戰精神。在這裡,我們感受歷史,感受天地間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浩然正氣;銘記中國軍人,銘記他們為了國家和民族不屈不撓浴血奮戰作出的巨大犧牲和歷史功勳,是他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了今天的勝利和和平的陽光。
在陪護四川抗戰老兵重返滇西的志願者中,有兩位女士是雙重身份,她倆是志願者,又是遠征軍後人。一位叫蒲寒,幾年前她發起成立了中國遠征軍聯誼會和四川普善公益協會,一直默默地做著關愛抗戰老兵的公益事情。蒲寒的父親蒲子文,當年作為青年學生投筆從戎,是新一軍孫立人將軍的部下,攻打緬北密支那和參加滇緬大反攻一路征戰回國。另一位叫遊曉玲,她的父親遊銘海當年也是在成都中學投筆從戎參加中國遠征軍,編入中國駐印度陸軍獨立戰車第四營三連任坦克車長。國難當頭的年代,他們和數十萬遠征軍將士一道共赴國難,轉戰印度、緬甸和國內戰場,抗擊日寇,曆盡艱險。由於政治的原因,兩人的父親都在後來的幾十年蒙受冤屈受盡磨難,也嚴重影響了家庭和子女的前程。在那個是非顛倒荒謬絕倫的年代,蒲寒常常抱怨父親,遷怒于父親。後來接觸抗戰老兵這一段真實歷史之後,蒲寒才知道父親當年的英勇正義和後世的悲涼,痛悔不該用那樣的態度對待父親,而這為時已晚,父親已于2009年含冤離世。為了彌補對父親的愛和內心的懺悔,蒲寒一個一個地走訪慰問了散居四川各地的900多位抗戰老兵,給他們送去溫暖。她説,我的父親走了,我就把這些倖存的遠征軍老兵當成我的父親,我要像女兒一樣為他們盡孝,關愛他們。遊曉玲91歲的父親也在近年因病去世,這一次重返滇西,遊曉玲帶著父親的遺照舊地重遊。在松山103師抗戰陣亡將士紀念碑前,她噙著眼淚舉著照片呼喊“爸爸、爸爸,你看看嘛……”,她要完成爸爸的夙願,帶爸爸來看看當年的戰場,會一會昔日的戰友。
祭奠儀式結束後,蒲寒離開人群,獨自一人走到山崖邊,對著遠山聲嘶力竭地呼喊“啊———啊———啊———”。她淚流滿面,失聲痛哭,向著東方,長跪不起。她要在松山,這個最應該記住的東方二戰的慘烈戰場,喊出胸中幾十年的積鬱和悔恨,把久違的愛對天上的父親訴説。跟隨一旁的還有遊曉玲,她倆一起呼喊,聲音在山間回蕩,其聲至悲,其情至哀。我知道,此時此刻,她們用盡全部的心力呼喊自己在另一個世界的爸爸,用這樣的方式彌補對爸爸最深沉的愛。也願她倆父親的在天之靈,能夠聽到、看到而含笑九泉。
下山時,蒲寒和遊曉玲專程到松山陣地取土,她們要把滇西高原浸滿烈士鮮血的紅土捧回四川,讓烈士的英靈回家。
松山的啟示
回歸路上,我想起上山遇到的那幾位尋親的老年遊客,他們尋找自己的父親尋遍滇西大小戰場,四顧茫然,一次又一次失望卻從不放棄。他們執著守望,祈盼父親歸來,這血脈相連的骨肉親情令人感動。據當地老鄉説,像他們這樣的遊客每年要來很多,還經常有一些日本遊客來這裡尋找他們的親人,哪怕是遺骸,也要帶回去。戰爭過後,留給人們的是無盡的傷痛。這不由得令人反思戰爭,當年的戰爭給中日兩國和亞洲各國人民都帶來巨大的災難,給眾多家庭留下的創傷永遠無法彌補。這些尋親的老人,不論是中國的,或是日本的,他們對親情、對生命、對戰爭、對和平,有著比常人更深的理解和切膚之痛。以史為鑒,反對戰爭,和平與發展應當是當今世界的主題。
汽車在滇緬公路上賓士,山下的怒江泛著波光滾滾流淌。我不捨地頻頻透過車窗回望松山,心中五味雜陳。大半個世紀過去了,松山依舊,屹立在怒江西岸。它像一座碑,永存于歷史的長河裏;它的故事,也永遠留存在我心中。它記錄了中國軍人的光榮,也見證了中國軍人的無奈,至今還見證著逝者家人尋親的辛酸。它更應該是一道警示,警告世人:珍愛和平,生命至上!為了全人類的福祉,警惕各種各樣的軍國主義,反對侵略,反對戰爭,維護世界永久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