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緊不慢架起錄影機,閆春財移動鏡頭,追蹤一隻震旦鴉雀的身影,享受和鳥類在一起的愜意。“原來拍鳥全靠撞大運,跑幾趟未必拍一張。現在鳥多了,視頻也很容易拍到。”
閆春財是天津師範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研究野生動物保護的他最大愛好就是拍鳥,被學生戲稱為“鳥爸爸”。這幾年,閆春財明顯感覺天津生態環境好轉,珍稀鳥類多了,拍攝容易了,“比如震旦鴉雀,前幾年很少能見到。現在的北大港濕地,上千隻肯定有。”
最新數據顯示,天津已觀測記錄鳥類452種,較2014年增加36種。鳥兒“用腳選擇”,背後是天津的一個重要抉擇:從2017年起,一場代號為“871”的生態工程,在約1.2萬平方公里的天津全面鋪開——875平方公里濕地自然保護區升級保護、736平方公里綠色屏障規劃建設、153公里海岸線嚴格保護……
數字亮眼,但讓群眾捨棄幾十年來的生活方式,讓政府捨棄幾十年來的産業思維,讓城市捨棄幾十年來的空間結構……每句話都面臨無數矛盾、糾結和挑戰。4年來,當生態系統逐漸回歸自然狀態、産業佈局不斷褪去低端之色、人與自然開始和諧共生,天津在“舍與得”之間走向高品質發展。
候鳥在七里海濕地的水面上(2020年11月3日攝)。新華社記者李然攝
“遷出祖墳”保濕地
村支書于國興把13座祖墳挖開了。當著全村人的面,他把祖先的遺骸挨個火化,又把骨灰盒遷走。“列祖列宗,對不起!為了後代住在七里海,得舍掉你們現在的位置。”于國興淚流滿面。
這是3年前清明時節,發生在天津七里海濕地保護區核心區的一幕。于國興退休前,是天津寧河區俵口鎮自由村黨總支書記,也是當地“西五村”聯合成立的“五聯辦”主任。
七里海濕地保護區核心區及周邊共有墳塋856座,“西五村”佔了一半多。在村民眼裏,七里海風水好,庇祐祖祖輩輩,“要把三四百年曆史的祖墳遷走,沒門兒!”
“我們的活動讓濕地嚴重退化,必須遷墳!”于國興勸説大夥,每到掃墓時節,濕地裏鞭炮陣陣、煙熏火燎,“逢上候鳥遷徙的時點,這麼一鬧,哪還來鳥?”
不僅是祭祖,擺攤的、旅遊的、燒秸稈的……進入七里海濕地保護區核心區的人越來越多,每年達到三四十萬!
政府意識到問題嚴重。從2017年起,天津打響“濕地保衛戰”,主要涉及七里海、大黃堡、北大港、團泊洼4個濕地。在七里海,土地流轉、引水調蓄、葦海修復等“十大工程”熱火朝天干起來。
最難的,還是遷墳。
“平時挺要好的哥們兒,一碰這事兒,準要翻臉。”于國興做工作,對方經常反問,“憑什麼讓我遷?你家先遷!”他總是回答,“我第一個遷!”
説通自家的叔叔、大爺們,于國興找來專業遷墳隊,帶來火化設備,安置好新骨灰堂。同時,他叫上村兩委班子、黨員幹部,跟他帶頭遷墳。
一切準備停當。鞭炮在七里海濕地保護區核心區發出最後一波聲響,于國興帶頭遷墳,村幹部緊跟其後,“西五村”約500座墳塋半月內全部遷完。
“保護濕地説説容易,但涉及老百姓的墳地、土地和營生,每一步都需要黨員幹部的決心與智慧,都需要群眾的理解和支援。”天津市七里海濕地自然保護區管委會黨組書記徐波説。
2020年7月23日拍攝的天津大黃堡濕地自然保護區內的白鷺。新華社發(孫凡越攝)
在大黃堡濕地,另一位村支書張有旺帶頭捨棄了經營30多年的魚塘。大黃堡村有5000畝地在濕地保護區核心區、6000畝地在緩衝區。2008年,核心區土地集中流轉,這個試點村的村民搬進了樓房。2019年,濕地保護又集中流轉這個村緩衝區的土地。
這意味著漁民要徹底放下漁網。“心裏百般捨不得,可一想到養魚的餌料給濕地水質造成不良影響,行業飽和利潤降低,我勸大家拿上土地流轉金,走吧!”張有旺説。
濕地生態保護修復是個龐雜工程,每一項都要投入真金白銀。以土地流轉為例,僅天津市級財政4年來累計撥付3.73億元,天津濕地保護“1+4”規劃總投資達374.9億元。
有舍,就有得。4年來,天津4個濕地保護區累計完成補水13.77億立方米,草地、林地和水域等重要生態空間總面積明顯增加,其中七里海保護區較2017年增加1.62%,北大港保護區增加6.47%,大黃堡保護區增加1.30%,生物多樣性明顯提高。
2021年4月27日,大批水鳥在天津市西青區西西海生態濕地上空飛翔。新華社記者孫凡越攝
“拔出釘子”造綠屏
“釘子小鎮”的黨委書記張軍給鎮子取了個新名——“城市綠楔”。今年8月,總面積約5.18平方公里的西青生態廊道在王穩莊鎮建設完畢,濕地湖島相間,阡陌稻田交錯。
然而4年前,王穩莊鎮還是一個被叫了30多年的“釘子小鎮”,興盛時期小作坊生産的釘子在全國的市場佔有率達40%。同時,鎮裏環境也遭到巨大破壞。
小韓莊村村民張成發曾經開了個生産氣排釘的小作坊,一年掙10多萬元。2017年,村幹部傳達要求,關閉小作坊!“業務做熟了,關門怎麼活?”張成發説,他開車轉了天津大港、靜海等地,想換個地方繼續幹,結果發現政策一樣,哪兒都辦不成。
2017年5月,天津開始集中整治取締“散亂污”企業,當年整治2.1萬家!同一時間,天津決定“濱海新區與中心城區要嚴格中間地帶規劃管控,形成綠色森林屏障”,並於次年正式劃定736平方公里綠色生態屏障。王穩莊鎮有一半以上區域位居其中。
“痛下決心,‘拔起釘子’。”張軍説,王穩莊鎮關停取締9個村級工業園,涉及800多家“散亂污”企業;保留下來的賽達工業園,主要發展高端製造業。
找不到門路的張成發,來到賽達工業園,憑藉多年工作經驗,成為一家高科技釘子生産企業的質檢員。現在,他經常帶著孩子到小作坊的舊址轉轉——那裏已經變成嶄新的生態廊道。
736平方公里綠色生態屏障,大約是天津中心城區面積的兩倍,連通天津南北兩大濕地和水系。天津市氣候中心高級工程師黃鶴説,生態屏障規劃內容完成後,夏季天津中心城區東南部將降溫0.2至0.4攝氏度,濕度可增加2個百分點!
然而,生態數據尚未實現,2018年初,天津的經濟數據先行“跳水”。“很多人不理解,説捨棄這麼大一塊經濟發展空間。”天津市綠色生態屏障建設現場指揮部辦公室主任邊偉光説,其實,綠色的發展密碼蘊含其間。
今年6月,位於生態屏障內的國家會展中心(天津)一期投入使用並迎來首展,帶動相關展業聚集。今年2月就吸引691家會展企業落戶津南區。
“展館本身就秉持‘綠色’理念。”國家會展中心(天津)有限責任公司工程管理部總經理助理郭濟語説,“一期運作以來,靠光伏發電解決了自身運作所需約10%的電量,一二期投入使用後,預計每年可減排二氧化碳1.2萬噸。”
碳就是錢。生態屏障內2.7萬畝儲備林的二氧化碳吸收量日前完成核證。天津排放權交易所總經理李天表示,這部分儲備林20年間可以形成25萬噸左右的碳匯量,至少可以産生500萬元的碳匯收入。
經過修復建設,生態屏障一級管控區內林地面積已達18.73萬畝。“這些樹估算年碳匯能力15萬至20萬噸,簡直就是‘綠色銀行’!”邊偉光説。
2020年6月8日拍攝的南堤濱海步道公園一景(無人機照片)。新華社記者李然攝
“打開岸線”親海景
“真沒想到,如今在天津家門口也能‘趕海’啦!”市民李燚的女兒高興地告訴在老家的爺爺奶奶。
前不久,家住濱海新區的李燚帶著女兒到海邊,堆沙子、撿貝殼、捉小魚,玩了個痛快。“天津有臨海之名,過去設圍墻搞生産,很難走到海邊,沒想到最近增加了這麼多臨海公園!”
“海岸既用於生産,也用於生活。我們捨棄過去的海岸開發,圍著海岸修復生態,還大家一個親海靠海的城市!”天津市規劃和自然資源局國土空間生態修復處副處長張士琦説。
浣溪觀魚賞花影,佇立丘瀾聽海韻……天津南堤濱海步道公園的景點名稱,連起來就是一串串優美的詩句。工作日的中午,周圍“上班族”雲集於此,坐在中心驛站的露臺喝一杯飲料、憑海臨風,走在新老海堤之間的濕地拍幾張照片、漫步徜徉。生態福利正成為他們的工作動力。
然而幾年前,作為永定新河入海口的左岸,這裡灘塗淤積切斷水系、老堤壩防洪能力不強、臨海濕地面臨退化……有關部門在此擴挖疏通三條水渠、打通水系迴圈,建設生態濕地,並在老堤外側建新海堤、提升防洪能力,最終在海河交接的半鹹水沼澤環境中,打造出這個氣質靈動的自然系統。
天津原有153公里自然海岸線,加上人工岸線,現有海岸線達359公里,為解決岸線面臨的各種生態問題,天津出臺“藍色海灣”整治修復規劃,並與落實國家渤海綜合治理攻堅戰行動計劃結合起來,多方聯動消除死角。
市城管委全面排查清理近岸生活垃圾和工業固體廢棄物,市農業農村委開展海水養殖污染和漁船漁港污染治理,市水務局全力改善河道和入海河流水環境面貌……
天津市生態環境局總工程師孫韌説,經過努力,天津12條入海河流已從2017年的“全部為劣”,變為2020年的“全部消劣”;近岸海域優良水質比例已達70.4%,比2017年提高53.8個百分點;海洋捕撈總産量與2015年相比減少25%,增殖放流各類苗種近72億單位。
在中新天津生態城,形似“飛魚入海”的國家海洋博物館,已經與周邊的東堤公園、濱海媽祖文化園、貝殼堤濕地公園渾然一體。優美的自然環境中,這座主題為“海洋與人類”的“海上故宮”,在今年9月也成為天津海洋文化旅遊産業(人才)聯盟的主席單位,將帶動行業邁向更高層次。
以“871”為代表的生態工程,不僅打通了天津的海陸生態系統,也成為經濟發展的綠色引擎。“十三五”期間,3062個項目從北京來到天津,投資到位額4482億元。今年前三季度,天津GDP與2019年、2020年同期增長8.6%;全市新增民營市場主體同比增長8.3%;一般公共預算收入增長19.5%,在全國31個省市自治區中位居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