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7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哈薩克納扎爾巴耶夫大學發表了共同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的重要演講。演講中,他深情地説:“古絲綢之路上的古城阿拉木圖有一條冼星海大道,人們傳誦著這樣一個故事。1941年偉大衛國戰爭爆發,中國著名音樂家冼星海輾轉來到阿拉木圖。在舉目無親、貧病交加之際,哈薩克音樂家拜卡達莫夫接納了他,為他提供了一個溫暖的家。”

冼星海的名字在中國家喻戶曉,他創作的《黃河大合唱》《在太行山上》《救國軍歌》等抗戰名曲傳唱至今。但鮮為人知的是,他40年短暫生命里程中的最後兩年多,是隻身一人在哈薩克度過的。

1940年5月,冼星海化名“黃訓”與導演袁牧之從延安前往莫斯科,製作紀錄片《延安與八路軍》。1941年,衛國戰爭爆發導致影片製作中斷,冼星海回國之路也因此受阻。輾轉流離中,他于1942年底來到了阿拉木圖,直到1945年病逝于莫斯科,再也未能回到祖國和親人身邊。

(一)

結束了尋訪,走在冼星海曾經短暫居住的街道上,我的耳畔迴響的,全是《黃河大合唱》的旋律。這是一位偉大音樂家的傳奇人生,更是一段中哈兩國人民友誼的珍貴歷史。

“我忘不了1988年接到的一個特別尋訪任務。”73歲的俄羅斯華裔音樂家左貞觀邊回憶邊彎下腰,從客廳裏那排低櫃中,搬出一沓沓厚重的材料。不少資料紙頁已經泛黃,卻排列得整齊有序,有冼星海的手寫樂譜,有自己的尋訪實錄,還有各種關於冼星海的書、文章以及海報。

30年前,蘇聯作曲家協會負責人轉給左貞觀一份材料,那是中國外交部請求協助提供冼星海1943年—1945年詳細情況的電函。負責人問他是否知道冼星海,左貞觀叫起來:“冼星海啊,怎麼可能不知道!我是聽著他的那些名曲長大的呀!”他震驚于這段歷史的缺失,又有一種強烈的使命感:“我會中文,俄語流利,又懂音樂,對冼星海和他的作品都很熟悉。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尋訪冼星海在那段時間裏的故事。”

1988年10月,左貞觀登上前往哈薩克的飛機,開啟了尋訪冼星海足跡之旅。從阿拉木圖到庫斯塔奈,他憑藉著有限的線索,尋找一切可能認識或接觸過冼星海的人。30年前,一些曾經與冼星海相識的人都還健在,左貞觀有幸見到了其中的十多位,詳細記錄了訪談內容,獲得了寶貴的第一手資料。

對冼星海來説,那可能是生命中最不易的兩年多。

完全不懂俄語的冼星海,只背著一把小提琴就被火車拉到了阿拉木圖。居無定所、舉目無親、食不果腹、貧病交加,是他當時最真實的處境。最困難的時候,冼星海只能把自己收藏的名家樂譜拿去集市換點食物。而精神上的孤獨更甚于物質的艱苦,冼星海常常抱著小提琴緊閉雙眼。人們問他在想什麼時,傳來的總是一聲低緩嘆息:“想祖國,想妻子和女兒……”

然而也是在這裡,在他生命的最後歲月裏,冼星海得到了無比的溫暖和無窮的靈感。

哈薩克音樂家拜卡達莫夫見到冼星海時,他正緊緊抱著小提琴,在冬日的寒風中瑟瑟發抖,“很瘦、眼皮浮腫、頭髮稀少,可以看出經歷了不少苦難”。雖然拜卡達莫夫全家當時也缺衣少食,但他卻沒有絲毫猶豫,甚至都沒問這個叫“黃訓”的中國人會逗留多久,就毅然讓他寄住在姐姐達娜什家。為了給冼星海添置冬衣,拜卡達莫夫的老母親找出一件舊大衣連夜翻改,縫衣針把手紮起一個個血泡……

“那時,家裏就一個房間和一條堆著雜物的走廊,冬天取暖只靠一個小鐵皮爐子。媽媽在走廊上給他搭了個床,讓弟弟睡在墻角,我和媽媽擠在屋裏的床上。”達娜什的女兒阿裏蘭諾娃就這樣認識了這位“中國叔叔”。冼星海叫她“卡利婭”,卡利婭則叫他“黃闊克”。“闊克”是哈薩克人對最親近長輩的叫法。冬天,放學回來的卡利婭鞋裏常灌滿雪水,“黃闊克”會用體溫焐暖她的小腳……自小失去父親的卡利婭,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父愛。以至於76年後,她在家中講述往事時依舊淚流滿面。

在阿拉木圖音樂人的幫助下,冼星海于一年後來到哈薩克北部小城庫斯塔奈,在音樂館擔任音樂指導和指揮,迎來了他的又一創作高峰。他鑽研哈薩克民族音樂風格,與館長葉謝托夫一起編寫哈薩克歌曲集,還在紅軍俱樂部組建了“冬不拉合唱團”……最讓哈薩克人感懷的,是冼星海創作的《阿曼蓋爾德》。阿曼蓋爾德是哈薩克的民族英雄,冼星海通過謳歌這位民族英雄,激勵人們為抗擊法西斯而戰。

《阿曼蓋爾德》首次公演時,台下掌聲雷動。觀眾從曲聲裏分明聽到了中國音樂家對哈薩克人民的尊重、對祖國的熱愛以及英勇無畏的氣概。“一個戰爭時期有國難返、有家難回的人,不僅沒有意志消沉,還依然保持積極的人生態度,保存著對音樂和祖國的摯愛,對戰爭的痛恨,用音樂作為武器,去激勵異國他鄉的人們去生活去戰鬥。”左貞觀作為同行對此尤為敬重,“這也使得冼星海的音樂作品,具有了更大的社會意義與世界意義。”

“結束了尋訪,走在冼星海曾經短暫居住的街道上,我的耳畔迴響的,全是《黃河大合唱》的旋律。這是一位偉大音樂家的傳奇人生,更是一段中哈兩國人民友誼的珍貴歷史。”30年後,左貞觀在家中微閉雙眼,聲音哽咽著回憶説。

(二)

既然命運使哈薩克成為冼星海最後的安身之地,我們就要在哈薩克的大地上實現他的願望!

1945年10月,因患肺病被送到莫斯科治療的冼星海不幸去世。直到從報刊上看到這一消息,拜卡達莫夫一家,以及曾經接觸過冼星海的哈薩克人,才知道“中國阿弟”竟是中國人民音樂家冼星海。“我並不在乎他是‘黃訓’還是‘冼星海’。我只知道,他是我最親的闊克。”卡利婭深情地説。

冼星海前往庫斯塔奈時,健康狀況就不太好。或許是有預感,他曾拜託拜卡達莫夫一家幫他尋找失散在祖國的家人。拜卡達莫夫一家始終牢記當時的承諾,直到1989年,卡利婭還在給蘇聯紅十字會發函詢問。遺憾的是,她得到的回復依舊是“無法查詢”。但生活在這方土地上的人們,始終沒有忘記冼星海。

1955年10月30日,冼星海逝世10週年之際,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樂廳舉行了冼星海紀念晚會,蘇聯著名音樂家斯塔謝耶維奇擔任指揮,全蘇廣播電臺大交響樂團演奏了冼星海代表作、鋼琴協奏曲《黃河》。“很少有作曲家逝世後能得到如此隆重的紀念。”當時的報道中曾這樣寫道。

從哈薩克歸來的左貞觀,把了解到的情況告知了蘇中兩國音樂家協會。冼星海唯一的孩子冼妮娜,也終於知道了父親生命中最後的細節。

1990年10月,冼星海誕辰85週年暨逝世45週年之際,哈薩克音樂界特地在阿拉木圖中央音樂廳舉行了一場冼星海紀念晚會,演出了《第一交響樂》、鋼琴協奏曲《黃河》和《滿江紅》。就在這次紀念活動上,冼妮娜第一次來到了阿拉木圖,見到了曾經幫助過父親的善良的人們,更見到了一直想念著“黃闊克”的卡利婭。兩位已年近半百的“姐妹”,在機場緊緊抱在一起。從那天起,冼妮娜就成了這個異國家庭裏的一名新成員。阿拉木圖與杭州之間,從此鴻雁傳書。一張張照片、一封封書信,填滿了厚厚的相冊,冼星海和拜卡達莫夫的患難友誼也跨越時空,植根在了他們的後代中。

1998年,在中哈兩國領導人的關心下,阿拉木圖市的一條街被正式命名為“冼星海大道”。與它平行的另一條街,則被命名為“拜卡達莫夫大道”。“冼星海大道”路口,矗立著一座荷花造型的紀念碑。碑身上鐫刻著冼星海頭像,並用中、俄、哈三種文字刻著:“冼星海用音樂在兩國人民之間建起了一座友誼的橋梁,讓我們永遠銘記他的名字,願中哈友誼世代相傳。”

時任阿拉木圖市政府語言局副局長克麗姆巴耶娃曾在接受當地媒體採訪時表示,冼星海在哈薩克兩年多時間裏,創作了一系列基於哈薩克草原曲調的作品,“這應該成為哈中兩國人民的共同財富”。

冼星海去世一個月後出生的拜卡達莫娃,是拜卡達莫夫的女兒。她不僅繼承了父親的音樂事業,出任過阿拉木圖音樂學院副院長,還把研究冼星海在哈薩克期間創作的音樂作品作為使命,至今仍在促進哈中音樂學院間的交流合作,讓父親和冼星海那一輩的音樂友誼傳遞下去,“既然命運使哈薩克成為冼星海最後的安身之地,我們就要在哈薩克大地上實現他的願望!”

(三)

冼星海和哈薩克音樂家之間的友誼,不僅在他們的後輩中得到繼承,更在年輕一代中哈電影人中延續。

冼星海在哈薩克的故事扣動了無數人的心弦,也讓正在謀劃與“一帶一路”相關國家合拍電影的閃亮影業公司董事長沈健眼前一亮。他開始在網上蒐集資料並前往阿拉木圖,調研拍攝電影的可能性。他越了解就越感動:一位音樂家,在兩個不同的國家,成就了兩份同樣高貴的事業。冼星海不僅屬於中國,也屬於哈薩克。越感動,也越遺憾:如此傳奇經歷和動人故事,至今在國內並不為大眾所了解。越遺憾,就越堅定信心:一定要把這段故事傳播出去,既是中國人民的一部懷念之作,也是向世界彰顯中哈友誼的重要作品。

這個想法得到了中國駐哈薩克使領館的支援,也受到了中哈兩國電影界的歡迎。2017年6月8日,習近平主席訪問哈薩克期間,在兩國元首見證下,雙方簽署了《中哈合作拍攝電影協議》。作為啟動項目,影片《音樂家》開機儀式于當日在阿斯塔納舉行。

冼星海的扮演者胡軍用“榮耀”一詞來描述加入《音樂家》創作的感受。他出身於音樂世家,從小聽著“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的歌聲長大。當“冼星海”這個角色找到府時,他不假思索地接下,“作為一名中國演員,能飾演人民音樂家,為國家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是莫大的榮耀。”飾演拜卡達莫夫的是哈薩克著名演員別裏克·艾特佔諾夫,他同樣感到了光榮和責任,“我希望把拜卡達莫夫和冼星海的故事傳遞給每一個哈薩克人,讓我們兩國之間的友誼世代流傳。”

電影籌拍的過程,也是一次新的發現之旅、友誼之旅。冼星海與拜卡達莫夫之間的深情厚誼,以及拜卡達莫夫一家在戰爭年代對冼星海無私救助的感人故事,深深打動了中哈劇組同行的心,也激勵著大家更用心創作。全程指導並見證了這部電影創作過程的中國駐阿拉木圖總領事張偉,見證著中哈電影人由此結下的“兄弟情”,不由感慨:“冼星海和哈薩克音樂家之間的友誼,不僅在他們的後輩中得到繼承,更在年輕一代中哈電影人中延續。”在內部試映時,眾多80後、90後年輕人熱淚盈眶。“我相信,這個真實的故事和感人的電影,一定會打動更多年輕人。”張偉説。

夏日的阿拉木圖,冼星海大道上,車輛行人來來往往;紀念碑鐫刻的《阿曼蓋爾達》的首句五線譜音符,在陽光下跳動著;位於冼星海大道上的幾所幼兒園裏,孩子們稚嫩清亮的歌聲久久回蕩。此時,卡利婭和遠在杭州的冼妮娜,也正邀約著到時一起參加《音樂家》首映式……(吳焰 曲頌 周翰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