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年春節前夕,重慶市大渡口區的一位普通居民陳本固因一副春聯引起了街坊鄰居的關注。這個“80後”老人別出心裁地在自家門外貼上了一副對聯,上聯:“發奮識遍天下字”,下聯:“立志讀盡人間書”,橫批:“宏圖大展”。附近不少人表示,這是他們今年看過的“最有志向”的春聯。
與此同時,北京市豐台區的一位退休幹部王建新則親自手書了一副字跡遒勁的對聯:“午馬馳騁千里遠,酉雞晨鳴一聲還。”“前不久居委會組織了一個退休老年人書法展,我也參加了,正好寫了一副對聯,就當自娛自樂吧。”王建新説著笑了起來。
像陳本固或王建新這樣,在春聯內容上花費心思的國人似乎是少數。在當今這個印刷品“一統天下”的時代,大部分城鄉居民已經習慣了商店購買、隨物附送或免費發放的春聯。只是,這些印製工整的春聯美則美矣,卻往往千篇一律,少了些生氣。這不禁讓我們反思,逢年過節,怎樣才是春聯的“正確打開方式”?
這就需要從楹聯文化的歷史説開去。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顧憲成
四面湖山歸眼底,萬家憂樂到心頭。——于右任
青山城郭紅泉磴,黃絹才華綠綺琴。——啟功
新年納余慶,嘉節號長春
——千年楹聯的風流史話
春聯只是楹聯的一種,除此之外,還有結婚時貼的婚聯,祝壽時貼的壽聯,哀悼死者的輓聯。楹聯也稱楹帖、對子、對聯,由上、下聯組成,是寫在紙上、布上或刻或挂或貼在木頭上、竹子上、柱子上的對偶語句。字的多少沒有定規,對仗工整即可。説起楹聯的歷史,那可真是一部長達千年的風流史話。
據《山海經》記載,上古的時候,在東海有兄弟倆都是神仙,一個叫神荼,一個叫鬱壘。他們常守候在萬鬼出沒的地方,一旦有惡鬼出現,兄弟倆就奮力捉鬼,並用葦索捆綁起來“引虎食之”。後人為了消災求安,就把神荼、鬱壘畫在桃木板上,每年一換,以此“避邪”。這就是傳説中的“桃符”。
據《皇朝歲時雜記》記載:“桃符之制,以桃木板二三尺,大四五寸,上畫神像……下書春詞或祝禱之語,歲旦則更之。”唐以後,除了神荼、鬱壘二將以外,人們又把秦瓊和尉遲恭兩位唐代武將當作門神。
到了五代時期,後蜀主孟昶成為楹聯起源史上的關鍵一筆。他命手下一位叫辛寅遜的學士,在寢室門板桃符上題詞“新年納余慶,嘉節號長春”,謂文“題桃符”。由此開始,桃符的形式和內容都發生變化,駢體聯語替代了神仙武將,辟邪消災更添了祈福發願。據清代楹聯學家梁章鉅在其著作《楹聯叢話》中的考證,這也是中國最早的春聯之一。
到了宋代,在桃木板上寫對聯已相當普遍。王安石詩“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就反映了每到除夕之日,家家戶戶挂桃符的盛況。明代初年,“春聯”一詞開始出現。明太祖朱元璋曾頒布禦旨,要求金陵城家家戶戶門框上都要貼上紅紙寫成的春聯,由此還誕生了一則有趣的小故事:
據説大年初一早晨,朱元璋微服巡視,經過一戶人家,見門上不曾貼春聯,詢問得知這是一家閹豬的,還未請人代寫。朱元璋就特地為他寫了“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割斷是非根”的春聯。此聯風趣幽默,流傳甚廣。經明太祖這一提倡,春聯也便沿襲成俗,一直流傳至今。
天高覆萬物,地厚載群生
——方寸春聯的文化基因
自古以來,春聯是楹聯最為重要最為常見的一種形式。
作為中華民族傳統的“百節之首”,春節相關的習俗眾多,而春聯文化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每年臨近春節,家家戶戶便會張貼嶄新的春聯,紅底黑字,喜慶而有韻味。或表達一家一戶對新年的美好願望,如“事事如意大吉祥,家家順心永安康”等;或與干支紀年文化相關,往往嵌入生肖名,如“金雞報曉千門曉,陽雀催春四海春”;或反映不同人家的獨特品位,如“青山收筆底,綠水涌毫端”等,可謂千變萬化,各顯神通。
根據使用場所的不同,春聯還可分為門心、框對、橫批、春條等。“門心”貼于門板上端中心部位,“框對”貼于左右兩個門框上,“橫批”貼于門楣的橫木上,“春條”則時常變換處所。就連各路神仙也少不了接受春聯的祝福:譬如寫給“灶王爺”的“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寫給“土地爺”的“土中生白玉,地內長黃金”,寫給“天地爺”的“天高覆萬物,地厚載群生”等等。這其中自然包含著中國人禮敬萬物、普天同慶的文化特徵。
清代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春聯》記載:“春聯者,即桃符也。自入臘以後,即有文人墨客,在市肆檐下書寫春聯,以圖潤筆,祭灶之後,則漸次粘挂,千門萬戶,煥然一新。”有清一代,楹聯幾乎成為一種重要的文學形式,國學家南懷瑾就將“清對聯”與唐詩宋詞元曲相提並論,不少清代文學史學者也認為“清代的主流文體是楹聯”。
由此可見,以春聯為主體的楹聯,不僅承載著民俗文化的悠久傳統,更將古典的詩意與文學精粹匯集其中。小小一方楹聯,深藏著華夏民族的文化“基因”。
清如秋菊何妨瘦,廉如梅花不畏寒
——古老對聯的時代課題
改革開放以來,楹聯也開始以新的面貌蓬勃生長。1984年,中國楹聯學會成立。1985年,《對聯·民間對聯故事》雜誌創辦。1987年,《中國楹聯報》創辦。地方楹聯組織的發展亦如雨後春筍,一時形成了萬眾作對聯、研究對聯的新風尚。
進入新世紀以後,楹聯的發展也經歷了傳統文化在當代類似的境遇。2006年,楹聯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但直到現在,相關的保護方案仍不成體系,一些古建築中的楹聯失傳損毀,年久失修。楹聯漸漸地成為“小圈子”文化,新一代青年人對楹聯文化缺少了解,更遑論在內容上的創新和對時代主題的表達。
其實,地方上並不缺少弘揚和保護楹聯文化的形式多樣的活動。廣州市就想出了地鐵站貼春聯的妙招。有關專家在2000多副投稿作品中遴選出優秀者,張貼在城內的23個地鐵站,結合了雞年、地鐵、羊城、新春等元素的春聯一直陪伴市民到元宵。鄭州市開展了“迎新春核心價值觀春聯送到家門口”主題活動,將春聯送到殘疾人、困難戶、退休老幹部等居民家中。
同時,一些組織者還根據自身需要,結合時代訴求,別出心裁地推出了“廉政春聯”“道德春聯”等特色春聯,引發了強烈反響。“知恥知畏知止,慎言慎獨慎行”“清如秋菊何妨瘦,廉如梅花不畏寒”……這些融入了時代心聲的春聯內容,宛如新春裏的一股清流,顯得格外清雅脫俗。
無論如何,楹聯——尤其是春聯作為民俗文化的一部分,不只需要文化部門自上而下的設計和推動,更需要來自共同體內部每個人自發地接受和傳播。面對全球化的衝擊,楹聯文化只有邁步走進千家萬戶,才能保有常青的生命力。對於中華民族而言,繼承楹聯中深厚的文化傳統,更事關民族文化的凝聚力,也是每個國人的文化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