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周忠和

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科普作家協會理事長,古生物學家。曾任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第九、第十任所長,第十二屆、十三屆全國政協常委。

10月5日起,2020年諾貝爾獎六大獎項陸續公佈。目前,今年諾貝爾獎有關自然科學的獎項已經全部揭曉。

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科普作家協會理事長周忠和接受新京報記者專訪表示,每年的諾貝爾獎除了關注科學解釋之外,更應該是一個值得整個社會好好反思問題的機會。周忠和表示,要重視基礎研究,以好奇心為動力,培養創新人才,繼續進行科技評價體系改革和科技體制改革,營造真正創新的、非功利的文化土壤。

“只要認識到人才培養與基礎研究的重要性,努力營造真正創新的環境,該得獎的時候自然會得。但不管是否獲得獎項,中國科學都將向著自己的目標和理想前進。”

諾獎是思考的機會 基礎研究需要重視

新京報:如何看待每年國人比較關注諾貝爾獎的現象?

周忠和:每年不光科技界,其他領域的人也在關注諾獎,像科技週一樣。産生關注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關注當然是好事,是對科技、對基礎科學的傳播。但我覺得,關注諾貝爾獎除了進行科學解讀、意義闡釋之外,還需要更多反思,反思我們目前存在的問題。這是一個很好的看到問題的機會。

新京報:除了諾貝爾獎之外,還有哪些科學獎項值得關注嗎?

周忠和:諾貝爾獎其實僅限于幾個科學領域:物理、化學和生理學或醫學,涵蓋的領域是比較基礎的。但現代科學的發展已經超出了這三大學科,出現了很多交叉學科和綜合性領域。像數學、電腦、地球科學等很多領域,是沒有諾貝爾獎的。為了表彰這些領域的最高成就,人們也設立了各種獎項,如數學領域的菲爾茲獎,電腦科學領域的圖靈獎,環境科學領域的泰勒獎,專為天文學、數學、地球科學和生命科學領域設立的克拉福德獎等等。這些獎項同樣值得關注,因為它們對當前科學領域的覆蓋面比諾貝爾獎更為廣泛。像瑞典皇家科學院設立的克拉福德獎,就是為了彌補諾貝爾獎的範圍缺陷。

新京報:截至目前,獲得諾貝爾科學類獎項的中國籍科學家僅有屠呦呦一人,你覺得一個國家獲諾貝爾獎的多少,能否反映其基礎科學水準?

周忠和:我認為從長遠意義上,獲得諾貝爾獎的科學家人數,能説明一個國家基礎研究的整體實力,但同時確實存在時間滯後效應。首先,大趨勢在統計意義上肯定是沒有問題的,存在滯後效應是説,並不是今天重視了,過5年或10年就會得獎。比如日本,近20年得了很多諾貝爾獎,但這顯然不僅是20年努力的結果,實際是更長時間教育與科研的積累。從培養人才,到做出的成果被認可,有時會有幾十年的時間滯後。這需要對創新人才培養和基礎研究的真正重視,更需要長時間堅持。

新京報:你覺得諾貝爾獎和基礎科學的關係是什麼?

周忠和:諾貝爾獎的標準,是要對人類做出最大貢獻,雖然不完全是基礎性的,但基礎科學是其主導內容。像今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表彰對黑洞的發現,是純科學的。

基礎研究很重要,值得重視。國之利器,豈可受制於人,我覺得,一個國家如果沒有基礎科學的強大,純粹做一個技術強大的國家,這是不可能的。科學是為全人類服務的,中國作為一個大國,要增加在國際上的話語權和軟實力,需要提升基礎科學水準。儘管目前我國科研研發投入增長很快,但是基礎研究的投入相對還是不足的,這是值得反思的。從國家的角度講,要提升基礎研究的經費支撐。

新京報:基礎研究與應用研究應該如何平衡?

周忠和:一個國家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都是需要的,我們現在實際上不夠平衡。從嚴格意義上來説,科學的發展不能首先考慮實用性。科學的本質是人類對於自然的求知與探索,繼而被應用到社會各方面,對社會經濟、人類生活産生影響。只滿足於科學的利益,而不去探求其中的原理是不對的。基礎研究的成果是不好轉化的,但不能因此而不重視基礎。

好奇心是源泉,要培養創新人才

新京報:從科學家個人來説,你覺得獲得諾貝爾獎的人有什麼共性?

周忠和:首先,是非功利性的。很多諾貝爾獎獲獎者談感受的時候,你就會發現,他們並不是為了得獎而工作的。其次,是好奇心驅使和長期堅持。如物理學,是純科學的、純基礎的探索,這些科學家的確是出於自己的興趣,在長期堅持,而不是跟風。好奇心是指導科學研究的初衷,是一切創新的源泉,好奇心與堅持共同成就基礎研究。

新京報:你曾在文章裏提到中國傳統文化裏有不鼓勵好奇的因素,怎麼理解?

周忠和:大家都知道中國人謙虛、和睦等等,這些確實是我們傳統文化的精華。但是傳統文化裏面的一些因素,也是阻礙科學的誕生、發展、創新的。譬如,中國人性格是很含蓄的,同時也是很保守的。中國歷史上,天災人禍、王朝更疊、戰爭等,總體上有很長的不太平時間,辛苦的百姓養成了吃苦耐勞的性格,特別講究學以致用,因此有時我們往往過於功利,這影響著我們對基礎研究的認識。

做科研是為了什麼?除了要轉化為技術應用,還要探索基礎的規律、機理,這很重要。提出新的問題、從新的角度看問題需要創造性的想像力,這才標誌著科學的真正進步。我們的好奇心會受到文化和許多現實因素的制約,但要從事科學的事業,我們需要保持自身純凈的心態,不要過於功利。

新京報:你覺得應該如何培養年輕人的創新精神、激發好奇心?

周忠和:培育創新文化土壤,要強調教育,要培養創新型人才,這就涉及教育體制改革。我們從小到大,學習的過程中,更多強調記憶和對知識的掌握,而不是創新和提出問題。

從小學開始就要培養孩子有科學精神,有好奇心,敢於提問題,有質疑精神,這是根本。在大學階段,要鼓勵學生形成交叉思維,因為一些創新往往來自於學科的交叉。因此,每年的諾貝爾獎應該是一個值得整個社會好好反思的機會,不只是科技界,教育和各領域也要反思,創新型社會發展涉及多個領域。

深化科技體制改革,營造創新文化土壤

新京報:如何才能創造一種真正創新的文化氛圍和土壤?

周忠和:怎麼樣創新文化氛圍土壤,科學評價體系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環。科學評價體系作為指揮棒不可以過分功利,要常抓不懈。要繼續進行科技評價體系改革,反“四唯”,打破唯論文、唯職稱、唯學歷、唯獎項的現象。

新京報:除了科學評價體系之外,還需進行哪些努力?

周忠和:此外要繼續深入科技體制改革。要明確政府職能,充分尊重用人主體的自主權。政府部門需要做好“加法”和“減法”,理清哪些需要政府部門做,哪些是科技界要做,哪些需要社會、市場做。

“加法”是政府部門出臺宏觀政策、合理分配科技資源、保障智慧財産權、對政策執行進行監督管理。“減法”屬於學術共同體自身應當去做的事情,學術活動,包括學術評價與激勵機制,應當真正回歸科學共同體。給科研人員更多的自主權,大學、研究所要有更寬鬆的氛圍,這也是文化土壤的一部分。

同時上述講的,要深化教育體制改革,激發好奇心,培養創新人才,以此來共同形成創新的文化土壤。

新京報:你覺得未來中國獲得諾貝爾獎的人數會增加嗎?

周忠和:中國處在一個對科技高度重視的年代。國家投入,科研人員也很努力,我們有很大進步,但也要承認依然存在差距。道路曲折,但前景光明。改革進入深水區很難,中國要真正成為科技強國,要有魄力和決心將改革繼續下去。

獲諾貝爾獎急不得,科技進步才是根本,得獎不是目的。只要認識到人才培養與基礎研究的重要性,只要持之以恒,努力營造真正創新的環境,該得獎的時候自然會得。

隨著中國科學成果數量的增加和品質的提升,我覺得將來一定會出現代表重要科學突破的研究成果。但不管是否獲得獎項,中國科學都將向著自己的目標和理想前進。

新京報記者 李玉坤 實習生 謝雁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