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住在的“懸崖村”、上到小學四年級只能考1分、靠放羊賣苦力維生的彝族小夥兒某色拉博做夢也沒有想到,全家下山就住進了“洋房”社區、自己還成了帶動家鄉脫貧致富的“網紅”。

”生存狀況“活化石”

“懸崖村”是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昭覺縣支爾莫鄉阿土列爾村的別稱,這個村落處於古里拉達大峽谷山坳之中,三面是懸崖,一面是高山。兩百年前,懸崖村的祖先在部族紛爭中為了躲避戰亂求生存,藏身到了懸崖之上,在這裡生息繁衍下來。

“沒有爬過支爾莫鄉阿土列爾村的藤梯,就等於沒有去過古里拉達峽谷。”這是當地人常説的一句話。以前,大多數村民住在海拔1400多米的地方,與地面垂直距離近一公里,最高還有住在海拔2400米的地方。

2016年以前,17段危險的藤梯曾經是這裡通往外界的唯一“快速”通道,其中接近村莊的兩條幾乎垂直相連的藤梯長度約100米,在村裏人的記憶裏至少有十人曾經在此墜亡。更讓人揪心的是,由於小學在山下,孩子們上學放學也都要順著懸崖絕壁斷續攀爬這17條藤梯。

在學者眼中,“懸崖村”的狀況就是彝族山民在險惡環境裏生存狀況的“活化石”。懸崖村民的出行情況甚至牽動著習近平總書記的心。2017年3月8日,參加十二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四川代表團審議時,習近平總書記特別向來自涼山州的代表了解彝區脫貧攻堅進展情況。習近平當時説,曾在電視上看到有關涼山州“懸崖村”的報道,特別是看著村民們的出行狀態,感到很揪心。

幾年過去了,懸崖村的狀況現在如何呢?”

“背上來的新娘跑不掉”

懸崖村所在的昭覺縣曾是涼山彝族自治州27年的首府,是全國最大的彝族聚居縣、全國彝族人口第一大縣,也是四川省少數民族人口第一大縣。在彝族史詩《勒俄特依》裏記載,創世英雄支格阿魯曾經走到大地四方的盡頭,並向來路各射了一支箭,四支箭同時射中了鳩圖木古(今昭覺縣四開鄉好谷)這個地方,因此這裡被彝人看做是“大地的中心”。

從被稱為大涼山之心的昭覺縣城出發,記者一行沿著348國道、S307省道一路向東往大山深處行進,道路越來越窄,山勢越發陡峭,在懸崖峭壁間行進兩個小時後來到了“懸崖村”鋼梯所在的獅子山腳下。

一條看不見盡頭的灰色鋼梯固定在近乎垂直的山體上,如鋼軌般鋪向空中。當記者一行氣喘吁吁上攀數百級臺階之後,向下俯瞰,只見雲海纏繞著山巒,峽谷中一條蜿蜒的美姑河流向遠方。此時,村民某色拉博和他的叔叔某色伍哈飛奔下山來迎接,頭髮捲曲、鼻梁高挑的某色拉博坐在鋼梯的扶手上熱情地向記者打著招呼,左耳帶著彝族成年男性標誌性耳環的他,一手攏著被山風吹散的頭髮,臉上綻放燦爛的微笑。

“山上沒有正規老師能呆住,我上學就上到四年級,考試只能考1分,沒有文化只能放羊、出苦力,打零工,去廣東打工都不好找工作,一個月累死累活賺兩三千元。”年輕的某色拉博笑著對記者説,笑意中帶著一絲苦澀。“山上的男人娶媳婦很難,多花幾萬元聘禮人家都不願意來,同樣山上的女孩嫁出去也不容易。不過我們這裡幾乎沒有人離過婚,當年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們爬藤梯背上來的,一路上還得吆喝著驅趕野豬、猴子等野獸的騷擾,沒有一個新娘能自己偷偷跑回娘家去,只能安穩過日子,老書記某色吉日就背過50多位新娘。”已經有三個孩子的某色拉博一本正經地和記者説。

按照彝族的習俗,孩子大了分家後,年邁的父母要跟著最小的兒子生活。5年前,因為分家,某色拉博作為家裏的小兒子,從廣東回到家鄉照顧年邁的父母。

剛回家時,當時的懸崖村和小時候並沒什麼不同,拉博攀爬著熟悉的藤梯回到懸崖上的那個家。家裏土坯房年久失修,房樑也開始腐朽,雨天漏雨,冬天漏風,家裏除了一張鐵焊的床之外什麼傢具都沒有,村子裏沒有電、沒有自來水,更不用説網路訊號了。在家種玉米、養雞放羊就是剛回家的某色拉博的主要生活,天天吃苞谷飯,“早上吃馬鈴薯、中午吃洋芋(馬鈴薯的別稱)、晚上吃馬鈴薯。”某色拉博笑著説,這就是當時一天的配菜。好不容易養大的羊和雞要帶到山下趕集去賣,需要把羊綁在背上下山,以拉博的身手,天濛濛亮出發到達集市時就已接近中午快散市了。而有人知道他是懸崖上來的不可能再帶回去就故意壓價,這成了拉博那時的痛。

爬著鋼梯成了電商直播“網紅”

不過很快,懸崖村就發生了巨變,從2016年修建鋼梯開始,鋼梯架到哪,電線和通訊電纜也接到哪。鋼梯架好了,村子裏通了自來水、有了穩定的電力供應、4G網路全覆蓋,村民們普及了智慧手機,山上山下兩間醫務室之間用上了無人機作為補充醫藥的工具,物資運送只需要十分鐘。特別是鋼梯和4G網路,讓以往“交通基本靠爬、通訊基本靠吼”的懸崖村民打開了一扇通往廣闊世界的窗戶。

  穿著馬拉松運動T恤的某色伍哈今年已經45歲了,可他身體依然精壯。他説,當年修鋼梯也經歷了常人難以想像的艱難,從外地請來的工程隊,都因為受不了苦臨陣脫逃,最後只能靠當地人身背肩扛。2016年7月,州縣兩級財政共投入100萬元修建鋼梯,這些鋼管牢牢焊入懸崖,一共組成2556級臺階。修建鋼梯所使用的1500根鋼管共計40多噸,外加6000多個固定用的扣件,全靠當地村民人拉肩扛地運上懸崖。“鋼梯修好後不久,就發生了嚴重的滑坡,原來的藤梯被沖毀了一部分。”
  被稱為“懸崖飛人”的某色拉博即興表演了他的攀爬絕技,上山時,他的身體幾乎匍匐在鋼梯上,手腳並用,腳步騰挪得像一隻狸貓一樣靈巧,下山時,他的身體重心靠後,腿腳快速挪動,幾乎像是從鋼梯上滑下來,在鋼梯扶手上走‘鋼絲’更是他的拿手絕技。重心後仰,手腳並用,幾乎是一路順著鋼梯滑下來,
  “大家可千萬別學我,有一次我上傳了一段‘走鋼絲’的視頻,有上百萬點讚,但這是危險動作不能學。”某色拉博笑著對記者説,在他的記憶裏,從4歲起就開始爬藤梯,20年練就了一身在山崖間輾轉騰挪、在絕壁上跳躍攀爬的本事。鋼梯建成後,某色拉博從村裏到山腳最快耗時僅18分鐘,一般人得2個小時,有了多年的藤梯歷練,徒手在鋼梯上“走鋼絲”更是如履平地一般。
  因為在廣東生活工作過,某色拉博的普通話是村裏説得最好的,也是第一個玩起直播的。某色拉博用手機把自己爬天梯的畫面以及在懸崖上放牛放羊等日常生活、以及高山雲海、溶洞山澗的原生態場景拍成短視頻,發佈在網路直播平臺上,迅速成了“網紅”。在網站上直播半小時,某色拉博就能拿到上百元收入。前不久,某色拉博還利用自己的網紅身份進入電商直播間帶貨,他告訴記者,蜂蜜、核桃、青花椒、臍橙、油橄欖等“懸崖村”的土特産、農作物都是原生態,是真正的綠色食品,但因為地處偏遠,交通不便,懸崖村的産品一直沒有合適的展示機會,很難銷售出去。
  2018年初,因為獨特的地理風貌,昭覺縣引進一家旅遊公司在“懸崖村”打造山地度假旅遊項目。某色拉博憑藉自己的攀爬絕技以及自己在網上的知名度成為明星旅遊嚮導,鋼梯上有一個觀景臺還被以“拉博”的名字命名,出了名的某色拉博還被邀請參加了中央電視臺電影頻道主辦的脫貧攻堅戰星光行動,懸崖村也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網紅村”,有不少網友慕名而來。村裏人開起了小店,通過鋼梯,大到冰箱、小到礦泉水都能背上來,為遊客服務。
  拉博火了,也帶動了周圍一批年輕人。某色拉博的發小某色蘇不惹是懸崖村的另一名“網紅”,在2017年年底才接觸網路直播的蘇不惹如今快手粉絲已近20萬,除了打賞還帶貨賣蜂蜜,最多時一個星期能賣出四五十公斤,從山上採蜜、打包到送至山下鎮裏的郵局,全程直播,此外還給從遠方前來探訪的遊客當導遊……加起來他們一個月的收入也能達到四五千元。
  通過他們,其他村民也陸續擺脫了貧困:陳古吉成了職業追蜂人,野生蜂蜜的外銷給他帶來了可觀的收入;俄的來格種上了青花椒、臍橙,隨著銷售渠道的暢通,收入越來越高……
  搬下懸崖住上“三室一廳”
  某色拉博生活最大的變化出現在今年5月,從12號到14號,阿土列爾村4個村民小組84戶建檔立卡貧困戶共344人,用3天時間全部遷進了65公里外位於昭覺縣城邊的新家——四川省最大的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拉博帶著75歲高齡的父親和60多歲的母親、懷孕的妻子和兩個孩子,身著彝族重要節日時穿的盛裝、用背篼背著家裏養的雞、用繩索拴著孩子,一步步爬下懸崖村,坐上鄉里安排的車來到了縣城旁的“洋房”社區。根據每人25平米的易地扶貧搬遷標準,某色拉博夫婦和父母分到了100平米的新房,房間是三室一廳、廚衛齊全,通透敞亮。他們沒有帶下來很多家什,因為床舖、廚櫃、桌椅等大件政府已經配備好了,只需新買家電。
  此後的日子裏,某色拉博頻繁往返于懸崖村和新居之間,爬慣了懸崖的他上下四樓如履平地,騎上新買的電瓶車在縣城穿梭往返,到縣城一趟只需要8分鐘。“在縣城買一些小傢具、生活用品,還有工具……山上還有苦蕎還得收,這些天太忙了。”某色拉博這些天一直沉浸在忙碌的喜悅中,笑意抑制不住地挂在臉上。他的第三個孩子就在搬進新家的喜悅中呱呱墜地,進城購置商品、接送孩子成為拉博最近直播中的新動向。
  “懸崖村並不會就此消失,鋼梯也沒有白搭,今後這裡將成為昭覺最有代表性的旅遊景點。”支爾莫鄉黨委書記阿子阿牛説:“村民住到縣城會享受到更好的教育、醫療等資源。他們在原村的土地仍然會被保留,青壯年回到村上搞産業發展和旅遊接待,也解決了就業問題。”
  “龍頭山—獅子山—大峽谷這一圈將來可以打造成國家森林公園,這裡壯麗的自然風貌絕對配得上。”支爾莫鄉鄉長、阿土列爾村第一書記帕查有格介紹説,在不久的將來,“懸崖村”將修建45套民宿,開發大峽谷溶洞、溫泉,設計徒步遊路線,這裡還要規劃修建2條觀光纜車搞“雲端遊”,真正實現旅遊致富。
  “一年以後,歡迎你再來‘懸崖村’,就可以坐纜車去到山頂。到時候我在雲端接待你,體驗一下躺在床上就能晚上看星星、早上看日出,白天看雲海的神仙日子。”某色拉博對記者發出了盛情邀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