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針尖凝聚力量
被鬧鈴吵醒,周嫻卻睜不開眼睛,身子還困得厲害。她以為昨晚鬧鈴設錯了,努力地睜開眼睛,6:45,沒錯呀。
今天輪上白班,8:00接班。提前75分鐘起床,時間是她掐著指頭算了又算的,不能拖延。一個激靈,她翻身起床了。洗漱、泡麵、穿防護服……好在,現在上班不用像以前那樣在化粧上耽誤太多時間,因為全身都被防護用品武裝得一絲不露。
來武漢援助已經一個星期了,雖然操作流程已經熟悉,但上午病人要輸的液體特別多。一走進病房,她就開始忙碌,一直忙到11:00才挂完吊瓶。正想回到護士工作間坐一下,病房裏卻不斷發出呼叫聲,有的是因為過度緊張,有的亂動,吸氧面罩脫落……周嫻耐心地一一處理,儘管身穿厚重的防護服,跑來跑去很累,但她沒生一點怨氣。
漸漸地,周嫻適應了防護服和護目鏡。剛來那幾天,她總感覺護目鏡壓不住帽子,走起路來身子都不敢挺直,因為害怕把後頸部的密封口繃開,腰彎得像個筲箕背。尤其昨天,穿了一件小一號的防護服,護目鏡把臉壓得生痛,一整天都提心吊膽的。今天換大了一號的防護服,穿上感覺舒服、自然多了,心情也特別地好。
上班時分工,周嫻主動提出跟另一個同事去採血。在平常,採血沒什麼難的,一般的護士都能輕鬆完成,但在這裡就不一樣了。隔離衣、護目鏡加上一層面屏,視線需要穿過幾層防護物,走路看地面都是模糊的,更不用説從病人手上採血了,這全憑個人經驗和嫺熟的技術。在這批護理人員中,周嫻年齡最小,因而,當她主動提出採血時,大家都對她投來讚賞的目光。
排隊採血的患者,大多面無表情,木訥的目光隱藏著深深的恐懼和痛苦。周嫻儘量跟他們説一些輕鬆的話題,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把針扎進去。
輪到一個小夥子抽血。別看他長得挺壯實,手一伸,眉頭就皺緊了。周嫻透過護目鏡看看他,見他與自己老公年歲差不多,便説:“你和我老公差不多大,有孩子了吧?”
小夥子木訥地回答:“孩子8歲了。”
“你哪一年的啊?”
“1986年。”小夥子還是面無表情。
“哎呀,你與我老公同年啊。你結婚好早噢。”
周嫻的這句話終於讓小夥子笑了,儘管帶著口罩,但他的眼睛有了亮光,臉上肌肉在往上提,眼角堆起了幾條魚尾紋。小夥子靦腆地説:“不早不早。”
“你的家人呢?”周嫻一邊抽血一邊問。
小夥子臉色突然又黯淡了,把目光看向窗外灰色的天空,沉默了一下,才幽幽地説道:“爸媽不在了。”
周嫻後悔自己問了這一句。
小夥子很快收回目光,平靜地説:“老婆和孩子在封城之前回山東娘家過年去了,她們現在都很好。要不是父母染病了要留下來照顧,我也去山東了,也不會感染病毒了。”
小夥子是在照顧父母時感染上新冠肺炎的,“可是,父母都走了。”説著,他眼睛紅了。
周嫻安慰他:“你們家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你身體這麼強壯,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吃飽睡好,增強體質,早日戰勝病毒,好與愛人和孩子團聚。”
周嫻聽到小夥子輕輕地説了聲“謝謝”。她對自己鼓勵小夥子的話很滿意,那是她作為一名醫者的真心話。
她對自己負責的12名患者逐一採血,每人比平常要多花幾倍的時間。剛採了不幾個,周嫻就感覺到汗水在一滴滴從臉上往下滴。穿著防護服抽血,對體力是極大的考驗,頭頂很緊,像戴了緊箍咒,被擠壓著,能夠清晰地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聲。抽完血已經是第二天早上7點了,累得就想馬上倒地上睡一覺。但她心情特別愉快,採血的時候,儘管視線模糊,基本上都是“一針見血”。病人已經很痛苦了,她沒有因為視線的原因,向病人紮下第二針第三針,沒有人為地增加他們的痛苦,她在心裏為自己點讚。
這天上班到9:00多,周嫻肚子突然疼了起來,痛得很厲害,很想上廁所。但她不能顯露出來,還得認真把工作做好。
穿上嚴實的防護服,上廁所就是一件大麻煩事。難怪前幾批援助的醫護人員上8小時的班,男女都用尿不濕。周嫻一直忍耐著,汗都憋出來了。心裏甚至有點恐慌,想著萬一憋不住該怎麼辦啊?那太難堪了。還好,由於病人病情好轉,輸液比前幾天少多了,沒多久就輸完了。
接下來是採集咽拭子。採集咽拭子是個高風險的操作,需要把一根很細的刷頭插進病人鼻腔約5釐米左右處,在裏面轉動6下。因為鼻孔裏就是病毒的聚集地,每每看到病人的鼻孔,心裏自然而然生出一種恐懼感。周嫻來武漢第一次做這個操作。她又給自己打氣:越是難幹的事情,越要想法幹好才是哦!
採集咽拭子時,有兩個男病人,把鼻子皺成一團,不停地咳嗽。看來,是真的很難受,周嫻想。膽大,心細,沉著,一絲不茍……小小針尖凝聚力量。
還好,等咽拭子採集完了,肚疼也不是那麼厲害了,她跟組長打了招呼,趕緊下班上廁所去。
與暖陽深情相擁
來武漢,每天牽掛病人,牽掛家人,隨時提醒自己注意保護好自己,多吃飯別挑食,增強身體抵抗力,努力幹好本職工作,爭取早日完成救援任務……
半個月後,所有的工作都得心應手了,心裏的恐懼也逐步戰勝了。周嫻一邊在任勞任怨地付出,一邊在向心中的一個偉大目標靠近。
這個目標就是入黨。
還在成都的時候,周嫻已經向醫院黨支部提出了入黨的願望,並且一直按照一個黨員的標準來要求自己。既然決定要把一切交給黨,那還有什麼不能付出?來到武漢後,她勇敢頑強,克服一切身體的、心理的、工作環境的不利因素和困難,每天保持著陽光心態,以光采照人的精神面貌出現在病人面前,照護他們,鼓舞他們,讓自己與病人保持著融洽的醫患關係,成為病人們最信任的最親密的白衣天使。
她想,自己應該有資格申請入黨了,儘管還有許多地方做得不夠好,但她還會繼續努力。
這天下午休息,窗外的陽光照進來,她拿出紙筆,端端正正坐到書桌前,開始寫入黨申請書。
但是,寫著寫著,她又沒勇氣往下寫了。她不斷地把自己與組長高慧和其他一些同事相比較,總是覺得自己離一個黨員的標準還有差距。寫了一下午,寫得很糾結,她不斷地叩問自己,真的夠入黨資格嗎?寫到吃晚飯,入黨申請書只寫了可憐巴巴的一頁紙。
第二天下班,回酒店已經是晚上10:00,周嫻感覺很累,洗漱後靜靜地躺在床上。她惦記著昨天沒寫完的入黨申請書。她把自己這段時間的表現重新梳理了一遍,覺得自己通過這次的武漢援救,真正的成熟了很多。以前在成都,累了可以向父母、向老公撒嬌,身體不舒服了、病了,有家人的關心和問候。
她從成都出發前,打小就寵她慣她的舅舅已經患病住進了醫院,出發得匆忙,都沒來得及向舅舅告別一聲。尤其是剛來武漢的第三天晚上,又接到媽媽的電話,説舅舅的手術做不了,還發生了肺栓塞。她當時就流淚了,整夜都在為舅舅的病擔心,儘管老公段力説,舅舅的手術治療包在他身上,她也相信軍人出身的老公辦事雷厲風行,但她還是怕自己見不到舅舅了。那種怕的感覺,來自於新冠病毒的兇猛和狡詐,來自於每天感染的醫護人員和死亡人數的不斷增加,她怕自己萬一感染上了呢?
每日裏,除了工作中對新冠病毒的恐懼、勞累,對舅舅病情的擔憂,周嫻還牽掛和想念自己的女兒。從生下來,女兒就沒離開過她,這次一別就是這麼久,女兒才兩歲半,每次電話問老公女兒聽不聽話,他都説不太聽話,不肯睡覺。女兒以前很乖的,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了呢?她知道,她想女兒,女兒也在想她。
好在不久就收到舅舅手術成功的消息,終於少了一份對家人的牽掛,可這時,自己身體的病症又接踵而來。
來武漢第10天的下午,離下班還有半個小時的時候,她突然感覺到鼻子有點癢,感覺像在流鼻涕,很不舒服,想用紙巾擦一下,但在隔離病房,戴著防護口罩,為了自身安全,身上的任何部位都不能觸摸。她只得強忍著,使勁往鼻孔裏面吸了一下鼻涕。在新冠肺炎橫行的非常時期,吸鼻涕是最容易引起旁人警覺的一個動作。這不,那一細微的吸吮,讓同事察覺出她的不適,讓她趕緊退出隔離病房。好在工作已經忙完,穿過走廊來到安全區,卸下厚重的防護服,取下口罩,才看見自己流的是鼻血。跟來的同事緊張起來,好在都懂醫術,馬上幫她止血。她怕同事擔心,還輕鬆地笑著説:“沒事,我本來就有過敏性鼻炎,可能這幾天接觸消毒液太頻繁,每天泡麵吃得太多,上火了。”
流鼻血、牙痛、肚疼、恐懼的困擾……她怕家人擔心,都沒有告訴他們,都一樣樣地獨自戰勝。衛健委特意給醫護人員配發了增強免疫力的針藥——胸腺肽,周嫻決定自己給自己打。剛開始心裏還挺怕,注射時咬緊了嘴唇。打完後覺得不怎麼痛,才想起以前那些病人誇她“針打得好,不痛”,這不是假話。這天午飯後,兩個女同事來房間請她幫忙打胸腺肽,這才得知,周嫻的針藥是她自己打的,兩人異口同聲:“厲害了,女漢子!”
她一連幾天每天都流幾次鼻血。剛剛好了沒幾天,牙齒又上火了,疼得想哭。在成都,無論咋個吃辣,都不會上火。到了武漢,自認為沒有成都的味道辣,卻這麼容易上火,還引發牙痛,都説,牙痛不是病,疼起來真要命,周嫻這回算是美美地體驗了一回與牙痛作戰的苦楚。但她並沒有因此影響上班的情緒,依舊一如既往地在病房間穿梭忙碌。好在上班忙碌能讓她對疼痛産生麻木,但下班回到住處,安靜下來可就難受了。她在網上藥店買甲硝唑,沒有,只買到一種治牙痛的中成藥,一次要吃4粒膠囊,很苦。每服一次,喉嚨裏打嗝冒出的藥味都會讓她難受半天。又過去4天,她感覺牙齦腫了一個包,痛得要命。躺床上,周嫻一會兒翻身,一會兒用手托一托腮幫。不行,她想,要是這樣一夜睡不好,第二天還怎麼工作?我是來救人的呀!她在心裏重復著這句話,忽地起身下床,從工作包裏拿了針頭,張大嘴,硬是用針頭把牙齦上的囊腫給挑破了。
好痛啊,手上、額頭全出汗了。
放出了牙齦血,牙痛一下減輕許多。身體太累,很快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牙痛緩解下來。周嫻在心裏暗暗下了決心,回成都,先把折磨她的那顆牙處理掉。
回想到自己戰勝了這麼多困難,也真心地付出了那麼多愛,周嫻一下子精神起來,起床拿起筆就寫:
“敬愛的黨組織:
我自願加入中國共産黨,願意為共産主義事業奮鬥終生,衷心地熱愛黨……”
字跡清秀、端莊,很快洋洋灑灑寫了四大頁,3000多字。她又一次笑了,笑得很自豪,滿意地為自己獎賞了一個橘子和一瓶牛奶。
入黨申請書寫好了,周嫻覺得心裏裝著一個太陽,暖暖的。正好這天天氣晴好,早起的太陽紅彤彤地挂在東邊天空。又一個早班,她容光煥發地走進病區。
剛進醫院,就得到一個好消息:2床的阿姨出院了,阿姨要求與周嫻她們全組5名醫護人員合影留念,臨走還一步三回頭地説感謝,依依不捨地揮手道別。
5床阿姨的狀態也越來越好,剪了很多非常漂亮的貼花送給她們。
28床的爺爺和她的老伴互相打氣、鼓勵……
今天這一幕幕讓周嫻激動不已,感覺回家在倒計時了,周嫻默默地在心裏埋下了3個期許:早日結束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早日回到四川與親人團聚,早日在黨旗下舉起右手宣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