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前的1940年3月31日,在熊熊燃燒的抗日烽火中,在艱苦卓絕的敵後戰場上,父親張震和母親馬齡松喜結良緣,成為夫妻。從此,他們福禍與共,生死相依,為著崇高的革命理想奮鬥、生活、成長在一起。3月31日這一天,自然也就成為我們的“家慶日”。父親母親的抗戰歲月,是與世界人民、中華民族的偉大反法西斯戰爭、與我黨領導的全國19塊敵後抗日民主根據地之一的豫皖蘇邊抗日根據地的創建與發展,緊密聯繫在一起的。”

東征敵後 日寇喪膽

1938年,在抗日戰爭正面戰場上,隨著國民黨軍的節節敗退,華中大片國土淪陷,人民處在水深火熱之中。9月27日,根據中共中央和毛主席指示,新四軍遊擊支隊在河南確山縣竹溝鎮成立,由彭雪楓伯伯任司令員兼政委,父親任參謀長。9月30日,他們率領著這支373人的新建部隊,踏上了東進豫東皖北敵後之路。

在這支300多人的隊伍裏,有4位女同志格外受人矚目。她們是高維進、巴方、袁光,還有我們的母親馬齡松。母親是四人中年紀最小的一個,不滿16歲。最初,遊擊支隊籌劃東征時,考慮到敵後環境艱苦,不打算讓女同志隨隊,可是母親她們紛紛提出意見,堅決要求到敵後打鬼子,最後只好批准她們4位同行。東征以後,長途跋涉,行軍打仗,她們和男同志一樣,從不落後,每到一地還要發揮自己的特長,書寫宣傳標語,教唱革命歌曲,被雪楓伯伯譽為遊擊支隊的“四大金剛”。這是母親非常引為自豪的一段戰鬥經歷。經受過戰火的考驗,母親與三位阿姨成為終生好友,每次相聚老姐妹都有説不完的話。母親現在已近百歲,一些近期發生的事情記不大清,但問及遊擊支隊的“四大金剛”是誰,她能敏捷地説出三位阿姨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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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第一張戎裝照(1938年)

10月中旬,東征部隊到達河南西華縣的杜崗村,與豫東人民抗日遊擊第3支隊和遊擊支隊先遣大隊勝利會師,正式宣佈合編為新四軍遊擊支隊,下轄1、2、3三個大隊(後分別改為團),同時任命了吳芝圃伯伯任副司令員、蕭望東伯伯任政治部主任。他們幾位革命前輩就這樣共同肩負起創建豫皖蘇邊抗日根據地的重任。10月26日,東征部隊行至淮陽縣,夜宿竇樓。第二天上午,正準備出發,突然傳來“噠噠噠”的機槍聲,一輛滿載日軍的汽車和十多個騎馬的日軍,殺氣騰騰地衝了過來。雪楓伯伯與父親迅即指揮部署,部隊展開迎敵。當時的遊擊支隊僅有4挺輕機槍,其餘槍支多為土造,加之許多新兵初上戰場,多少有點慌亂。久經沙場的父親挺身而出,操起一挺輕機槍,狠狠扣動扳機,一梭子掃了過去,就打散了日軍隊形,穩住了我軍陣腳。父親移身再射,奮勇殺傷敵軍,交火中一顆子彈打來,穿透他的右腿,頓時鮮血直流,但他不顧劇烈的傷痛繼續用機槍壓制進攻的日軍。官兵見狀,勇氣倍增。在我軍頑強狙擊之下,日軍大亂,無心再戰,慌忙把屍體、傷兵抬上汽車,狼狽逃竄而去。戰後打掃戰場發現,被擊斃日軍中有一名叫林津的少尉軍官。竇樓之戰,歷時不長,規模不大,但是打響了豫東敵後對日作戰的第一槍,擊穿了“皇軍不可戰勝”的神話,新四軍遊擊支隊的威名很快傳遍豫東大地,極大地激發了社會各界的抗戰熱情。

遊擊支隊持續開展敵後作戰,1938年底返回鹿邑縣白馬驛(今屬河南省鄲城縣)休整。當時部隊供給非常困難,許多戰士大冬天還身穿著單衣。經黨組織聯絡,由鹿邑縣縣長、我黨特別黨員魏鳳樓協助提供部分禦寒衣物和經費。一天黃昏時分,天降鵝毛大雪,魏鳳樓派送棉衣的車隊到了。一位押運冬裝的同志,站在雪地裏,凍得直跺腳。父親聞聲讓進屋內烤火取暖,一看竟是位女同志。交談中,知道她叫馬齡松,河南洛陽人,才16歲,是共産黨員,受遊擊支隊派遣在魏鳳樓部做統戰工作,公開身份是鹿邑縣青訓班音樂教員。這是父親母親第一次相識,彼此留下深刻的印象。幾十年後,父親還清楚地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他在回憶錄中用一段近乎文學的語句描述道:那天母親“軍裝領口露出紅襯衣,與盆中的炭火相映,更添少女的羞澀”。就這樣,一顆愛情的種子埋到了他們的心中。一年多後的1940年3月31日,在新四軍第6支隊駐地安徽渦陽縣的新興集,共同的理想和志向把他們結合在一起,從此成為終身伴侶。熱心的支隊聯絡部任泊生部長用當時少有的相機為他們拍下了這張闔影,這張照片成為我們兄妹幾個和家人最為寶貴的永恒紀念。

1940年3月31日,父親母親於安徽渦陽新興集

母親是位才女,1934年不滿12歲就以優異成績考入洛陽省立第三中學。此時,九一八事變之後的中華民族正面臨著生死存亡的沉重危難。作為一名進步青年,母親追求救國救民的真理。正巧,擔任黨的豫西特委書記的吳芝圃伯伯,以洛中教師的身份作掩護,他用進步思想教育、影響學生,把母親這樣的有志青少年引領上革命道路。1935年一二九運動席捲洛陽,年僅13歲的母親勇敢地參加“臥軌”行動,阻止隴海鐵路通行,以喚醒民眾關注,抗議國民政府對日本侵略行徑的妥協退讓政策。在洛中讀書時,母親並不知道芝圃伯伯是共産黨員,以致後來在遊擊支隊杜崗會師大會上再次見到芝圃伯伯時,還挺納悶:吳老師怎麼也會在這兒?吳芝圃伯伯、宋傳芬阿姨一直被母親尊稱為“吳老師”“吳師母”,他們和父親母親是彼此遇到難關就能出手互助的親密戰友。

抗戰全面爆發後,母親在河南開封參加抗敵工作訓練班,1938年2月結業,訓練班全體師生自願發起成立河南學生抗敵服務團(簡稱“戰教團”),向豫南進發,組織抗日救亡活動。1938年8月,不滿16歲的母親光榮地加入中國共産黨,並由黨組織安排到竹溝教導隊學習,隨後加入新四軍遊擊支隊,和父親一起成為見證這支部隊創建歷史的老兵。

1939年1月中旬,根據遊擊支隊的作戰部署,父親率領第1團向永城、蕭縣及徐州近郊進發,為開闢豫皖蘇邊根據地創造條件。永城位於豫皖蘇交界地區,淪陷後除了日偽軍燒殺擄掠外,土匪、雜八隊也像瘟疫一樣滋生蔓延。他們狼狽為奸,橫行鄉里,殘害民眾,無惡不作,致使民怨沸騰。父親帶領部隊一舉搗毀了永城東北大茴村“良民”區署,建立起抗日區署。俘獲偽軍旅長李顏良等以下官兵多名;殲滅永城偽軍團長王福來大部,俘其營長以下100余名。在永城東陳集戰鬥中消滅土匪陳傳思大部,並重創由馬橋向書案店進犯的日偽騎兵。至此除永城縣城仍為日偽控制外,周邊的敵偽爪牙土崩瓦解,抗日力量蓬勃發展起來。

在永城活動期間,父親遇到曾任縣長的魯雨亭領導的抗日遊擊隊,主動向魯介紹我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經過多次深談,魯雨亭完全認同我黨的抗日主張,表達了參加新四軍的迫切願望。父親將這一情況電告正在淮上擴展根據地的雪楓伯伯,他很快復電錶示同意。經新四軍軍部批准,將該部900多人改編為遊擊支隊第一總隊,魯雨亭任總隊長。8月20日,由父親和張先舟做介紹人,並報請中共中央批准,接納魯雨亭為中共黨員。魯雨亭率部依託芒碭山沉重打擊日寇,成為一支讓敵偽聞風喪膽的抗日勁旅。令人悲痛的是,在次年4月的山城集戰鬥中魯雨亭總隊長奮勇殺敵、壯烈殉國。父親母親一直十分緬懷這位抗戰英雄。

轉眼間,東征已經一年,遊擊支隊在新興集舉行了紀念大會。還決定將10月1日作為遊擊支隊東征紀念日。當時誰也沒有想到,十年之後,我們的新中國就在這一天勝利誕生。

為了總結一年來東征的鬥爭經驗,父親先後在《拂曉報》上發表了《東征以後》、《週年回憶》等文章。《東征以後》被《八路軍軍政雜誌》轉載,父親還收到從千里之外的延安寄來的6元8角錢稿費,他在日記中風趣地寫道:“真發財了。”

在《週年回憶》一文中,父親詳細記述了遊擊支隊的戰鬥歷程,特別是系統總結了東征以來的八條經驗,堅信“只要積極進攻爭取主動,劣勢的武器是可以戰勝優勢的敵人的”,有力地支援了雪楓伯伯關於“平原遊擊戰是可以打的”重要論斷。父親一向認為,雪楓伯伯關於平原遊擊戰的理論和實踐,堅持和貫徹了毛澤東軍事思想,為其無産階級革命家、軍事家的歷史地位奠定了重要的基礎。後來,有軍史專家研究這段歷史,認為父親能總結出這八條寶貴經驗,是其“由戰術指揮員向戰役指揮員發展的重要標誌”。

1940年2月,遊擊支隊正式改番號為新四軍第6支隊。此時,國民黨頑固派在華北掀起第一次反共高潮之後,逐步將反共的重心移向華中,接連製造磨擦事件,企圖逼迫新四軍撤出華中,退至黃河以北。在這關鍵時刻,中央軍委派黃克誠伯伯率部南下,6月下旬抵達新興集,與第6支隊合編為八路軍第4縱隊,彭雪楓伯伯任司令員,黃克誠伯伯任政委,父親仍任參謀長。不久,根據上級的命令,黃克誠伯伯帶領部隊進軍蘇北。留下的部隊仍用八路軍第4縱隊的番號,在雪楓伯伯率領下,繼續堅持豫皖蘇邊地區,一面沉著應對頑軍,一面積極打擊日偽,最有影響的是板橋集戰鬥。是年11月,日偽軍5000多人在飛機、坦克的掩護下進犯渦陽、蒙城等地,雪楓伯伯和父親決定在板橋集設伏,雙方激戰兩天一夜,斃傷日偽軍千余人,迫使敵人撤回原地。在這次戰鬥中,我機槍手抓住敵機超低空俯衝之機將其擊落,創造了我軍用機槍打下日軍飛機的輝煌戰例,這在華中敵後還是頭一次。就這樣經過一年多的苦戰,我黨領導的豫皖蘇邊抗日根據地初具規模。

1940年11月,雪楓伯伯與父親(左)在日軍飛機殘骸前合影。

轉戰路東 恢復發展

1941年皖南事變之後,八路軍第4縱隊改編為新四軍第4師,雪楓伯伯任師長兼政委,父親仍在參謀長的崗位上。此時,國民黨頑固派步步緊逼,4師不得不進行三個月的反頑鬥爭。由於華中頑軍多達14萬2千多人,七倍于我,生存環境異常惡劣,活動區域越來越小。鋻於這種情況,同時為了鞏固皖東北地區,新四軍軍部決定4師部隊于同年5月分批轉移到這裡。皖東北地區是豫皖蘇根據地的一部分。1939年8月,遊擊支隊軍政委員會派張愛萍同志開闢這一地區,任皖東北工委書記。再早江上青同志在這裡活動,不幸于1939年7月犧牲。在他誕辰100週年時,父親曾撰文表示紀念,我也代表父親母親參加了紀念座談會。

離開路西時,父親的心情一定很不平靜。他曾在《拂曉報》發文,稱這次轉移是“淚別了我們用鮮血頭顱從敵偽手中換來的豫皖蘇邊,淚別了千百萬父老兄弟,淚別了我們的家鄉豫皖蘇邊”。三個“淚別”,淋漓盡致地表達了他對這塊土地和人民所懷有的特殊感情。

抵達路東後,4師進駐洪澤湖畔的半城進行整訓。不久,鄧子恢伯伯任4師政治委員。子恢伯伯同雪楓伯伯合作得很好,他對父親十分信任,父親對子恢伯伯也非常敬重。父親的回憶錄講到這段歷史時,曾深情地寫道:“子恢同志是閩西蘇區的創始人之一,黨政軍工作經驗十分豐富。他的到來,有力地加強了我們這支隊伍,特別是這塊敵後根據地的領導力量。”此後父親母親與子恢伯伯、陳蘭阿姨的戰友情誼綿延數十載,一直傳遞到子孫後代。

此後,在雪楓、子恢兩位伯伯,還有劉瑞龍、劉子久、劉玉柱等老前輩共同努力下,4師以嶄新的面貌走向了恢復發展的新階段,淮北根據地也不斷鞏固壯大。

宿東是淮北根據地的西大門。當時這一帶既有我黨領導的抗日武裝,也有自發形成的群眾抗日組織,還有一支統戰武裝。為了把這片地區建成阻止頑軍東進的前沿陣地,1941年11月中旬,受淮北蘇皖邊區黨委的委派,父親前往宿東的小秦家,與宿東地委領導同志一起,召集相關部隊的聯席會議,協調組成宿東地區抗日武裝的領導機構。會議開了兩天兩夜,父親從民族大義出發做各派武裝工作,推心置腹地和他們交朋友、講政策,打消他們的顧慮。最後,一致同意接受共産黨和新四軍4師的統一領導。會議結束後,連夜轉移到一個叫盛圩子的小村莊休息。誰料第二天淩晨,突遭日軍的襲擊。父親急忙起身,衝出房門,就見幾個鬼子兵端著槍哇啦哇啦叫喊著堵了過來。父親機敏地避入門前小巷,瞬間就聽到敵人的機槍“砰砰砰”地打在了身后土墻上。就這樣邊打邊撤,一直退到沱河岸邊,終於擺脫了敵人。這次敵偽軍偷襲,造成我24名官兵犧牲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後來得知,這批日軍有100多人,乘坐數輛汽車,完全是有備而來。這是父親的抗戰歲月中最為危險的一次經歷。回到師部,正遇陳毅軍長來視察,父親彙報了戰鬥經過,陳軍長囑咐把這個戰例寫出來。後來,父親在《軍事雜誌》發表了《論宿東遊擊戰爭經驗》一文,最後一部分《被敵偷襲的一個戰例》,詳細記述了這段難忘的往事。後來父親母親兩次專程回到盛圩子憑吊英勇犧牲的先烈們。

在洪澤湖畔,父親協助雪楓和子恢伯伯多次指揮對日偽軍作戰,其中最為艱巨的是1942年11月開始的33天反“掃蕩”。當時,日軍調集7600多人,在飛機、坦克、汽艇的支援下,分5路對淮北蘇皖邊區進行合擊。此時的4師已經發展成為馳騁江淮的2萬多人鐵血勁旅,決定採用“麻雀戰”、“襲擾戰”,與敵人兜圈子,外線運動,內線殲敵。24日,3000多名日軍與4師司令部僅有20里之遙,他們似乎嗅到了戰機,鐵流滾滾猛撲過來,卻依然一無所獲。25日,日軍分明從淮河對岸看到了4師部隊的影子,連忙集中炮火狂轟一陣,渡河後卻發現沒有炸死一個新四軍戰士。12月初,4師進入內線殲敵、全面反攻階段,兩襲馬公店,三打金鎖鎮,血戰朱家崗,圍攻泗縣城,每次都能殲敵一二百人,其中朱家崗守備戰最為壯烈。12月9日夜,9旅26團被日軍金子聯隊1500名日偽軍包圍在朱家崗。指戰員們扼守村落圩寨,與敵展開猛烈廝殺,血戰竟日,後在我騎兵部隊增援下,殺出重圍。33天反“掃蕩”,大小打了37仗,斃傷俘日偽軍1000多人,粉碎了敵軍合擊我主力、“蠶食”根據地的計劃。戰後,父親組織總結作戰經驗,形成4師司令部《三十三天反“掃蕩”戰役初步總結》,父親還自己動手寫了“反‘掃蕩’中敵寇戰術特點和我們對策”這一部分。在後來頻仍的戰事中,父親許多書籍、資料都散失了,這本小冊子卻一直珍藏著。

在路西時,母親先在豫皖蘇邊區黨委機關和地方工作隊任職,主要做婦女工作和群眾工作,抗大4分校畢業後改行從事機要工作。轉移路東以後,母親先任師直屬隊宣傳幹事,後入淮北黨委舉辦的輪訓隊學習,再到師衛生部直屬休養所任政治指導員、黨支部書記,到4師9旅供給部任政治指導員、黨支部書記,一直到抗戰勝利。由於戰事頻繁,日偽封鎖,根據地生活非常困苦。就是在這種環境中,我和弟弟連陽相繼來到人世,既要參加戰鬥又要照料孩子的重任,就落在了母親的肩頭。她在《九十抒懷》回憶錄中,曾動情地寫道:“在戰爭年代,我們這些部隊女同志,既要工作,還要帶孩子,在有些方面確實比男同志還要辛苦……小陽出生後不久,由於當時殘酷的戰爭環境,萬般無奈啊!只好忍痛把他寄養在老鄉家裏,受苦最多,數月後母子再見時,孩子不僅未長,還比原來瘦小了許多,真是心疼,但又沒有法子啊!”愛子之情,躍然紙上,今天讀來,更加感受到母親的高貴和偉大。

在這個時期,作為參謀長,父親一面協助師首長指揮作戰,一面狠抓部隊訓練,鞏固提高戰鬥力。為了使軍事訓練更好地適應作戰的需要,他要求部隊轉變訓練作風。1942年結合整風學習,父親在《軍事雜誌》上發表《改革我們的教育作風》、《反對軍事教育主觀主義》等文章。在4師軍事教育工作會議上又做了《過去教育檢討與今後教育努力方向》的總結報告,強調“要在現有的技術條件下向著使用現代化裝備的戰術發展,來適應對付使用現代化技術裝備的確定敵人”。父親利用作戰間隙時間,多次組織部隊進行校閱、演習、比武,1943年特別要求全師部隊要做五件事:學游泳、爬桿子、擲鐵錨、練摔跤、練行軍,這些都是當時作戰中最常用的基本動作。父親還抓住部隊發生的打罵體罰戰士的典型案例,認真進行整頓,改進部隊管理,為此還專門撰寫《正確的管理教育》一文,明確提出“管理教育是以團結軍心、振奮作戰精神為目的”。父親一貫重視司令機關的建設,多次組織參謀集訓。每次集訓,父親都親自授課。1942年他為參謀集訓班寫下的這批講稿,竟完好地保存下來,如今來看,彌足珍貴。

1945年7月26日《拂曉報》刊登的陳毅軍長的嘉獎令

就是在這種嚴酷的反“掃蕩”、反“蠶食”鬥爭中,新四軍4師從弱到強、成長壯大,新的使命任務又將落在他們的肩上。

1953年冬,我們家的第一張全家福照片

揮師路西 擴大邊區

1944年4月,日軍調集35萬兵力發動豫湘桂戰役,其中在河南中部的兵力就多達15萬。駐守在平漢線兩側的湯恩伯部40萬國民黨軍不做任何抵抗,節節敗退,倉皇逃竄,37天丟失38城,中原人民遭受日寇鐵蹄蹂躪,苦不堪言。

為了更好地阻擊日軍的進攻,黨中央審時度勢,做出了開闢河南、控制中原的重大戰略決策。7月中旬,4師接到華中局和新四軍軍部關於準備發展河南敵後的遊擊戰爭、做好西進準備的命令。“打回路西去!”一直是父親和他的戰友們按捺不住的強烈願望。1943年冬,父親就曾兩次受命前往路西,偵察敵情,察看地形,開始籌劃向西發展、實施反攻的作戰。所以,接到正式命令後,父親帶著作戰科的同志繪製路西日偽頑分佈圖,研究制定具體作戰預案,各項準備有條不紊地加快進行。8月15日,雪楓、芝圃伯伯和父親一起,冒著酷暑,率4師主力踏上了西進征途。

1944年8月西進前,4師和淮北根據地幾位領導合影留念。左起:劉瑞龍、彭雪楓、鄧子恢、父親、吳芝圃

西進部隊首戰小朱莊,擊斃王傳綬及所部300多人,俘虜1200多人,繳獲輕機槍、步槍900多支,爾後乘勝在蕭縣、永城、宿縣發動猛烈攻勢,恢復了3個縣15個區的政權,接受頑軍第28縱隊3支隊1700多人戰場起義,組成蕭縣獨立旅,並建立了1000多人的地方武裝,日偽頑匪心驚膽戰。

9月11日,再戰八里莊,斃傷俘李光明及以下官兵700多人,另有頑軍300余人投誠。就是在戰鬥即將取勝之際,雪楓伯伯登上寨墻指揮騎兵團截擊逃敵,不幸竟被一顆罪惡的流彈擊中,倒在了就站在他身旁的父親懷抱裏。父親在當天日記中寫道:“此為生平最痛心的一天!李光明雖已全殲,然不幸師長為流彈所傷、與世長別!痛哉……不禁涕淚交加”,發誓其“未竟事業餘等當竭力完成”!

雪楓伯伯犧牲後,黨中央及時加強了4師領導班子,由張愛萍伯伯任師長,韋國清伯伯任副師長。父親與他們兩位相識已久、相知甚深,立即致電錶示祝賀與歡迎。同時抱定“未竟事業餘等當竭力完成”意志的父親,請求繼續留在路西堅持鬥爭,新四軍軍部遂批准父親為4師參謀長兼任11旅旅長。

當時,路西的形勢十分嚴峻。在日軍進逼下聞風而逃的湯恩伯部捲土重來,磨刀霍霍對準我西進部隊。韋國清伯伯和父親首先率部進行了碭南戰役,全殲頑軍第39縱隊700余人,生俘縱隊司令胡式如,打通了與隴海路北八路軍的聯繫。路東黨政軍首長給部隊發來電報,“代表後方全體同志和淮北邊區四百萬人民向我們前線英勇部隊致敬”。

接著,在韋國清伯伯和父親的指揮下,發起了保安山戰役。這是頑我主力的決定性會戰,也是華中地區反頑作戰中規模最大的戰役之一。經過11天的激戰,取得了殲敵3600余人的重大勝利。

1940年初,父親任新四軍遊擊支隊參謀長時在安徽省懷遠縣基督堡留下的騎馬照片

西進部隊還發動對日偽據點的破襲戰,集中兵力將日偽據點逐個拔掉,掃除日偽政權,把蕭縣、永城、夏邑、渦陽、宿縣、懷遠、蒙城等連成一片。3個月時間,共殲滅日偽頑軍1萬3千多人,形成了1.3萬多平方公里、擁有250萬人口的廣大地區,勝利完成了西進任務。

1945年2月,駐紮宿縣地區的日偽企圖設置據點,擴大“偽化”地區,破壞我新建政權。父親給師部發電,建議予以打擊。4師首長批准這次行動,並明確由父親和芝圃伯伯統一指揮。這時,雪楓伯伯壯烈殉國的消息已經公開,廣大官兵復仇心切、士氣高昂,連續拔除日偽據點。《拂曉報》曾經以《用戰鬥勝利悼念彭師長》為題,報道這一勝利戰果。

就在這次行動中,我軍在蕭縣祖老樓、青龍集地區與偽軍郝鵬舉部相遇。2000多名偽軍在騎兵的配合下,兇猛地向我撲來。激戰中,總是堅持靠前指揮的父親被敵子彈擊中右臂。他帶傷繼續指揮,直至戰鬥勝利。戰後檢查出來那粒彈丸仍留在父親的體內,由於條件所限當時無法治愈,直到十年以後才在北京做手術取出。父親在回憶錄中意味深長地寫道:“這是留給孩子們最好的‘遺産’。”

1945年5月8日,德國法西斯宣佈投降,中國抗日戰爭已經看到勝利的曙光。父親認為,在這個時候,應該更加主動地發起反攻作戰,縮小敵佔區,擴大根據地。按照4師師部統一部署,父親組織指揮了抗戰時期我軍比較著名的宿南戰役。宿南戰役,歷時40天,殲滅偽軍2個整團和兩個團大部共2100余人,解放土地950平方公里,人口約20萬,使豫皖蘇抗日根據地8個縣連成一片,揭開了豫皖蘇抗日軍民對日偽軍大反攻的序幕。戰後,陳毅軍長親自發來嘉獎令,使部隊倍受鼓舞。值得驕傲的是,2019年慶祝新中國成立70週年大閱兵,參加宿南戰役英雄部隊的戰旗迎風飄揚在受閱部隊的陣列中。

1945年8月10日,傳來日本即將無條件投降的消息,抗日戰爭就要取得最後的勝利。按照延安總部和朱德總司令的命令要求,為了給我軍以後發展創造更好的態勢,父親與賴毅政委、姚運良副旅長即于8月12日頒發命令,對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後部隊的行動問題做出部署。2015年是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週年,中央檔案館為了“回顧中華民族為抵禦日本帝國主義侵略,同仇敵愾、浴血奮戰的英勇歷史,展現中國人民為世界反法西斯戰爭所作出的貢獻”,每日公佈一件與抗戰有關的檔案,上述命令即在這365件檔案之中,而且是唯一一份4師的文電,才使我們後人得以知曉。

偉大的反法西斯戰爭的全面勝利,使得曆盡千辛萬苦的父親母親重聚在一起,可想而知他們是多麼的欣喜若狂,又是多麼的百感交集。

全國抗戰八年,父親母親作為我黨領導的新四軍4師的成員,在雪楓、子恢伯伯還有愛萍伯伯的領導下,與眾多的戰友在一起,認真貫徹黨中央、毛主席的戰略意圖,共同參與豫皖蘇邊抗日民主根據地的創建與發展,使之成為我黨領導的19個抗日民主根據地之一。而這一根據地的形成,又為爾後逐鹿中原、決戰淮海,取得解放戰爭的最後勝利,創造了十分有利的態勢。

4師和淮北根據地的輝煌歷史是無數先輩用鮮血乃至生命鑄就的。父親一向認為,為了告慰先烈、激勵後人,應該把這一歷史真實完整地記錄下來。為此,他在不同時期從不同角度撰寫了一些回憶文章。特別是上個世紀80年代,軍委決定編纂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受組織委派,在充分聽取健在老戰友意見的基礎上,父親為叢書寫就了《新四軍第四師的戰鬥歷程和淮北抗日根據地的創建與發展》一文。父親説,這是他對4師部隊的歷史交代。

2015年9月3日,我們國家在天安門廣場舉行盛大紀念活動,慶祝抗日戰爭勝利70週年。此時,101歲的父親靜靜地安臥在病床上,他仿佛看到受閱部隊的雄健英姿,仿佛聽到新式裝備的隆隆轟鳴……當天安門廣場紀念活動圓滿結束之時,父親安詳地離開了我們。他將自己的生命永遠定格于紀念抗戰勝利這一偉大歷史性時刻!

父親生前,常常和母親憶及抗戰歲月。他們感恩“解衣衣我、推食食我”的百姓群眾,留戀親密無間、生死與共的戰友之情,尤其是懷念在抗日戰火中英勇犧牲的戰友們。

1994年4月,父親和母親一起到洪澤湖畔看望抗戰時期的房東和鄉親們

陳光勳烈士原在遊擊支隊司令部任參謀,後到1團任副營長,1939年在商丘塢墻集戰鬥中不幸犧牲。他是遊擊支隊開闢豫皖蘇邊犧牲的第一位紅軍幹部。父親一直惦記著他。1999年離開工作崗位之後,父親母親專程來到陳光勳烈士的家鄉——江西興國。在烈士陵園,面對鐫刻著兩萬多個烈士英名的墻壁,他們花了一個多小時逐個查看,直至找到陳光勳烈士的英名,臉上才露出了了卻心願的欣慰神情。

盛圩子突圍,犧牲了24名幹部戰士。1984年,父親來到這裡憑吊,眼見陵園長年失修,有的烈士墳塋浸泡在水中,心中甚為難過。於是與同行的地方領導商量重新修繕事宜,並提議建立一個紀念碑,父親還親自撰寫碑文。15年之後的1999年,父親母親再次來到這裡,看到紀念碑已經矗立在那裏,深感欣慰。拿出隨身所帶的四千元錢,請地方同志再為每位烈士立一塊墓碑,知道的寫上真實姓名,不知道的就寫上無名烈士。一片赤誠之心使在場幹部群眾無不為之動容。

4師司令部偵察科長羅會廉,原在蚌埠鐵道局任工程師,生活優裕,抗戰開始後毅然拋棄這一切,投身八路軍,後轉入抗大三期學習,1938年到遊擊支隊司令部工作,是父親的好幫手,1944年12月在執行任務中不幸遭敵偽夜襲,犧牲時年僅31歲。父親在《拂曉報》撰寫了紀念文章。在以後幾十年時間裏。父親母親一直關心著會廉叔叔的妻子許璞阿姨的工作、生活。為照顧晚年的許璞阿姨,父親專門給江蘇省委主要領導寫信,希望作為特殊情況解決烈士遺孀的實際困難。

在此文前面出現過的父輩指揮小朱莊戰鬥的照片中,右起第一人是張永遠叔叔,時任4師11旅32團團長,從竹溝起就與父親一起並肩戰鬥,抗戰勝利一年之後的1946年8月,在泗縣戰役中壯烈犧牲。父親在回憶錄中專門記述此事,動情地寫道:“我與永遠同志十年相處,友情甚篤,得此噩耗,深感痛心。”囑託工作人員找一張永遠叔叔的照片,用在自己的回憶錄中。當得知永遠叔叔沒能留下一張清晰的單人照片時,父親心情很不平靜,堅持即使模糊一點也要選用。戰友之情,溢於言表。

在抗日戰爭中,最讓父親母親痛心的是雪楓伯伯的犧牲。在父親母親心中,雪楓伯伯既是首長又是兄長,既是良師又是益友。為了表達深切的懷念之情,特別是為了宣傳雪楓伯伯的革命業績和精神,在隨後60多年時間裏,父親先後寫過幾十篇紀念文章,這在我們黨和軍隊的歷史上恐怕是不多見的。在是非顛倒的“文化大革命”中,有人攻擊雪楓伯伯是第二次王明路線的忠實執行者,儘管當時父親自己的處境已很困難,但他還是毅然寫信給周恩來總理,認為“彭雪楓同志基本上是執行毛主席革命路線的”。父親母親冒著風險一直珍藏著雪楓伯伯遺留下來的筆電,多年後當面交給了小楓兄弟。2004年雪楓伯伯殉國60週年之際,父親又在《人民日報》發表詩作:“六十年前痛失君,戰鬥情誼如海深。慶倖神州換新貌,中華振興慰忠魂”。這是父親母親深摯情感的真實寫照。

2010年10月5日,父親96歲生日時,父親母親在北京與家人合影

會廉、永遠兩位叔叔犧牲時,他們的兒子羅承廉、張國贏都不滿周歲;雪楓伯伯殉國時,彭小楓還沒有出生。還有袁振威,他的父親袁國平伯伯在皖南事變中英勇犧牲,他的母親邱一涵是參加中央紅軍長征的32位女同志之一,後到隸屬4師的抗大4分校工作,因與父親都是湖南平江人,我們都親切地稱她為邱姑媽。多年來,父親母親把對烈士的懷念之情傾注到他們的孩子身上,視遺孤如己出,時時關心著他們的生活、學習和工作,思想上嚴格要求,生活上適當照顧,勉勵他們繼承先烈的革命精神,把父輩為之獻身的革命事業繼續推向前進。多年來,小楓、振威、承廉、國贏都是我們這個和諧大家庭的一員,更是我們兄妹——我、連陽、海陽、寧陽、燕陽五人情同手足的好兄弟。

2000年3月31日,父親母親結婚60週年,兩人合作了一首詩《結婚六十週年有感》

全國抗戰八年,父親母親經受了血與火的嚴峻考驗。他們與戰友們攜手創造的輝煌業績、鑄就的革命精神、凝聚的深厚情感,將永垂青史,長留人間。

(作者係張震、馬齡松夫婦長子,曾任解放軍洛陽外國語學院院長、少將軍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