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瀾在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圖書館接受羊城晚報記者採訪
在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圖書館,江瀾的身影時常引人矚目。他在廣外是一個“史鐵生”式的傳奇人物,不只因為他需要坐著輪椅出行,還因為他不僅掌握三種外語,還用15年的時間寫出150萬字共三本專著——《古羅馬詩歌史》《古羅馬散文史》《古羅馬戲劇史》。
18年前,因一次醫療事故,江瀾脊髓受損,只能坐在輪椅上。像著名作家史鐵生一樣,患病之後,他拿起筆,埋頭書堆中,研究古羅馬文學,用寫作來緩解病痛。15年裏,他研讀了數不清的英文、德文資料,還自學了拉丁文,寫出三本系統解剖古羅馬文學的專著,填補了學界在古羅馬文學、戲劇研究方面的一些空白。其中,《古羅馬詩歌史》一書還獲得國家社科基金後期資助項目,並於近期上市銷售。近日,在廣外圖書館,羊城晚報記者面對面專訪了江瀾,聽他講述他的文學夢。
突發疾病坐上輪椅,德語教師惜別三尺講臺
2001年之前,江瀾的人生軌跡平凡順遂。他是重慶人,本科畢業于四川外國語大學德語系,本科畢業後繼續攻讀碩士,碩士畢業後進入廣東外語外貿大學,成為廣外西語學院德語系教師。
做研究是江瀾的專長,在川外攻讀德語語言文學研究碩士期間,他的學術水準就得到了老師的認可。進入高校當老師,他的人生夢想才剛剛起步。
好景不長,2001年10月14日晚上9時多,江瀾突然感覺身體劇痛,吃止痛藥也無法緩解。由於醫院沒有及時處理,等江瀾醒來時,他發現,自己的腳已經沒有了知覺。“‘我的腳哪去了?’我醒來的時候一直在喊這句話。”江瀾説。
這段經歷至今仍是江瀾人生中的灰色。醫院躺了兩個月後,江瀾第一次坐上了輪椅。“我可以接受疾病,但不能接受身邊人異樣的眼光。”他告訴記者,生病後,不能繼續站上講臺,也離婚了,生活一度陷入低谷。
雙腿喪失行動力後,疼痛也時刻伴隨著他。採訪中,江瀾時不時要抓一抓自己的大腿,那是疼痛的表現。“全身像千刀萬剮一樣疼,必須要找點事情做,才能轉移這種疼痛的注意力。”他告訴記者,朋友曾建議他開翻譯公司,利用自己的德語特長賺點外快,家人則建議他不要工作了,安心養病。“我還是想自食其力。”於是,江瀾跟學校申請轉到圖書館文獻采編部,負責編小語種書目,並參與建設廣外小語種數據庫。該數據庫目前已處於全國領先水準。
15年專心著書解病痛,自學拉丁語
人生軌跡巨變,離開講臺後,江瀾的學術研究天地反而更廣闊了。2003年冬,時任中山大學教授劉小楓到廣外開講座,江瀾慕名前去聽課。劉小楓和江瀾同為川外校友,得知江瀾的情況後,劉小楓建議他不要放棄學術,希望他能研究古羅馬文學藝術。
當時,國內研究古羅馬文藝的人非常少,國內外成體系的研究資料基本是一片空白。“答應了劉小楓老師,就不能食言。”從此,江瀾一頭扎進了古羅馬研究中。“我做事比較專心,一旦投入進去,世界就沒有了,就只有我自己做的事。”他笑道,從那以後的十幾年間,除了吃飯、睡覺和工作,他的所有空余時間都用來研讀資料、寫書。
江瀾精通英語、德語。除了中文資料,他偶然間在教師閱覽室發現了幾架英語古典叢書,有詳細的古羅馬時期文學作品和作者介紹,這讓他如獲至寶。啃完這幾架書還不夠,他發現,許多資料的原文是拉丁文,後被轉譯其他語言,難免有錯漏。讀的資料越多,江瀾越發萌生出一個想法:“不能光靠翻譯的資料,一定要讀原著,我要學拉丁語。”
為此,他曾想攻讀劉小楓教授的博士,學習古拉丁語。但當時他的身體狀況實在太糟糕,不允許他長期往返于中大和廣外。劉小楓給他寄來一套書,鼓勵他:“要讀書在哪都可以讀,你在家也可以自學。”
2004年,他從零開始學習拉丁語。“我的性格就喜歡挑戰有難度的。”靠著劉小楓寄來的那套書,江瀾打下了拉丁語的語言基礎。為了破解語言障礙,他滿世界“拜師”。比如,在德國海德堡大學網站上,他找到了《古羅馬文選》作者阿爾佈雷希特的email地址,他精通拉丁語,江瀾便試著發郵件向他請教拉丁語問題。研究中,他還遇到一些希臘文的問題,他便寫郵件請教經阿爾佈雷希特介紹認識的德國古典語文學家協會的邁斯訥。一封封郵件往來,兩位德國教授分別遠端解答了他大量關於拉丁語和希臘語的疑惑。
“書寫完之後,我的拉丁語已經達到可以做翻譯的水準了。”江瀾笑道。
江瀾近期出版的三本專著(採訪對象供圖)
著成150萬字專著,填補古羅馬研究空白
整整15年,研讀了國內外數不清的文獻資料,做了大量的翻譯、分析,還新學了拉丁文,江瀾終於著成共150萬字的三本專著:《古羅馬詩歌史》《古羅馬散文史》《古羅馬戲劇史》。
有評論家認為,這三本書展示了中國學者觀察、研究古羅馬文學史的獨特視角。“在中國詩學中,戲劇、詩歌和散文三足鼎立,而依據西方古典詩學,戲劇屬於詩歌。”江瀾告訴記者,“這三本書中,我按照文體把古羅馬文學史拆分為三。”
書中,他重新界定了古羅馬文學的歷史時期,將古羅馬晚期和中世紀初期的文學時間段界定為轉型時期,將之後的時間段界定為不朽時期;他還重新厘清了一些原初的概念,如肅劇(前譯“悲劇”)和諧劇(前譯“喜劇”),又如敘事詩(前譯“史詩”)和訴歌(前譯“哀歌”);在國內首次闡述轉型時期(古羅馬晚期至中世紀初期)的拉丁語基督教文學和異教文學。
其中,《古羅馬詩歌史》也被稱為中國第一部原創的古羅馬詩歌史,並獲得國家社科基金資助。
出版前,他又“突發奇想”,決定把所有引文重新翻譯一遍。“古羅馬戲劇史上只有3個劇作家有完整作品傳世,沒有作品怎麼分析?必須翻譯出引文,即殘篇、殘段,再參照古希臘戲劇故事儘量重構、還原劇本,這樣才能看出作者的寫作特點、語言風格。”他説,“寫歷史,就要嚴謹,要有經過嚴格考證的可靠資料。”
15年著書歷程,也讓江瀾慢慢和他的病痛達成“和解”。“看書讓我得到了解脫。”他印象最深的是古羅馬哲學家波愛修斯在獄中寫成的《哲學的慰藉》。“他用想像的哲學女神疏導自己,跟自己對話,在寫書的過程中,我也自己跟自己達成了和解,走出了當年的陰影,實現了自我價值。”
申請了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後,學校給了江瀾更大的自由度來做研究。“我還準備寫散文、寫神話故事。”江瀾笑道,“我人生的終極目標,就是希望有自己原創的文學作品。”
文/圖 金羊網記者 張璐瑤 通訊員 劉紅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