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化部部長、作家王蒙接受採訪(攝影 袁亞楠)

中國報道訊 9月17日,為慶祝新中國成立70週年,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並作出決定,國家主席習近平根據全國人大常委會決定,授予42人國家勳章和國家榮譽稱號。原文化部部長、作家王蒙獲得了“人民藝術家”國家榮譽稱號。

評語中稱,王蒙作為與共和國共同成長的文學創作者,見證了中國當代文學的發展之路,其作品具有代表性和開拓性意義,被譯成二十多種文字在各國出版。他發掘培養了一大批優秀青年作家,為中國當代文學繁榮發展作出突出貢獻。

9月23日,王蒙在北京接受了《中國東盟報道》等媒體記者的採訪。儘管已是85歲高齡,他的精神狀態很好,思維清晰敏銳。他為人謙和,言談風趣幽默,整場採訪令人如沐春風。

從19歲完成長篇小説《青春萬歲》至今,王蒙的寫作已經進入了第67個年頭,作品累計已經達到1800余萬字,這些作品記錄著新中國不同時期的精神風貌。如今的王蒙仍然保持著旺盛的創作力,每天走路7000步、每週游泳兩次是他給自己規定的任務,延緩身體的衰老是為了能更好地創作。

中國作協主席、作家鐵凝曾稱呼王蒙老爺子是“高齡少年”,他對生活中很多事物都有興趣,也能把事情説得有趣好玩兒。幾年前王蒙接受年輕作家採訪,當被問到是否因為年齡太大而出現文思枯竭、提筆忘字的情況,他回憶説“這個問題不好回答,直接説沒有,有點像賣萌,説有了,我一個老糊塗就不應該接受採訪了。我想了想就説,‘現在暫時還沒有,估計明年就有了’”。他還為此寫了篇文章《明年我將衰老》,“裏邊暗含著一些詭計,就是今年我還沒變老”,王蒙笑著説。

“我有一種很牛的感覺,那就是我還是個一線勞動力,這是我最高興的事兒!”王蒙説。

首先祝賀您獲得“人民藝術家”稱號,您如何看待這一份榮譽?

王蒙:國家給的“人民藝術家”稱號是一個非常美好、崇高的榮譽。新中國成立70週年對我來説是一件非常激動人心的事情。我經歷了從抗戰時期到今天這85年的歷程,知道新中國是近百年來仁人志士奮鬥的成果。這次即便功勳榮譽稱號名單中沒有我,我也為祖國成立70週年而歡呼,為功勳榮譽的頒發而歡呼。

這次頒發國家功勳榮譽的做法,我認為這是黨對各行各業奮鬥者的肯定和鼓勵,非常莊嚴,也非常提氣。和那些國之重器的發明者、維護者、發展者相比,和解放軍的戰鬥英雄相比,我所做的事情是很微薄的。這份榮譽對於我是榮幸,也是鼓勵。我希望還能儘自己的力,還要加油寫作。

新中國的成立和發展就是您創作的主要題材吧?

王蒙:是的。《活動變人形》寫的實際是舊中國的滅亡,這是人民革命的必然,其中充滿對共和國出現的期待。《青春萬歲》是1953年,我19歲時寫下的少年人、青年人對新中國成立的感受,這批人趕上了歷史的大變革,在他們不無天真幼稚的反應中,體現著古老中國命運的變遷。從《青春萬歲》,到《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有人評論説後者是對前者的延伸,帶著幾分天真,帶著幾分理想,但是也有某些困惑,他説的非常好。

當然我還有專門寫共和國的季節系列,《戀愛的季節》是寫建國初期,《失態的季節》是寫1957年前後的政治運動,《躊躇的季節》是寫大躍進以後的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時期。這躊躇既是遲疑,又有某種躊躇意滿,“躊躇”這個詞同時表達了這兩種意思。然後《狂歡的季節》,是寫文革當中的一些事情。《青狐》不在季節系列裏邊,但實際上是寫80年代。

再談一下我的近況。2019年對我來説很有意義,因為今年1月,人民文學雜誌發表了我的中篇小説《生死戀》。同時,《上海文學》也在今年發表了我的短篇小説《地中海幻想曲》。3月,《北京文學》發表了我的中篇小説《郵事》,寫的是70年來中國郵政的變遷。我覺得這一年成了我寫作的一個小高潮。今年7月和8月,我在北戴河的創作之家,寫又完了一部8萬字的中篇小説。今年10月我就滿八十五歲了,但我還是一個一線“勞動力”,這是我最高興的一件事。

另外,今年我還要出版一本關於列子的書。我這幾年發表了《老子的幫助》,《老子十八講》。還發表了關於莊子的書四冊,關於《論語》的書一冊,關於孟子的書一冊,現在馬上要出版的是我關於列子的書。我現在正在寫一本關於荀子的書,是我在諸子百家中篇幅最大的一部,這也是我近幾年奮鬥的內容之一。

2016年9月11日王蒙在洛杉磯圖書館做《中國的文化基因》演講 (攝影 彭世團)

您如何看待“人民”和“藝術”之間的關係?在創作中如何處理好二者的關係?

王蒙:對人民的感情,是作家寫作的最大動力。人民的含義非常廣泛,包括工農兵學商,也包括知識分子,包括各個民族,包括自己的國家,也包括人類的命運共同體。作家們喜歡強調的人道、人性以及人際關係等主題,也包括在“人民”的含義中。所以作家要惦記著人民、體貼人民,你得有寫人民、談人民,為人民説話的願望。

關於藝術,前蘇聯曾經用一個最好、最拔高的説法,説文學是語言藝術,這種説法給了我很深刻的印象。在1952年舉行的“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上,周揚將老舍、茅盾、巴金、曹禺和趙樹理並列為語言藝術大師,如果你的文學真正能達到語言藝術的標準,我覺得這是非常崇高的。

關於“家”,是説一個人在自己的領域裏有所專長。我認同評書表演藝術家劉蘭芳的看法,就是頒發“人民藝術家”稱號,反映了中央和國家對文藝工作的關心和重視。

您是怎麼保持這麼旺盛的創作精力的?有什麼創作技巧可以分享?

王蒙:我的命運、生活與社會和共和國的發展息息相關,這樣我就有數不盡的題材可以寫。而且我興趣比較廣泛,對大事小事、不同年齡層的人、國內外的情況都有興趣。我有很多作品寫城市生活,但我對農村也很有興趣,比如我的《這邊風景》就是寫新疆的農村,我還寫過北京的郊區農村。當然,廣泛的寫作也跟心情和身體狀況有關。

當前網路文學很流行,讀者的審美和閱讀取向也在發生變化,您怎麼看待當下的文學現狀和發展趨勢?

王蒙:目前的文學受到許多挑戰,它在人們的業餘生活和閱讀中所佔的比例也在被壓縮。在我年輕的時候,每週只有一天休息時間,跟當時好多人一樣,我的休息時間都是在看小説。網路時代人們被平面化的、海量的資訊所淹沒。另外多媒體也佔有優勢,從前談《紅樓夢》的人都是談這本書,現在談《紅樓夢》的人一半以上沒看過書,看的是電視劇。

但我要説,文學的地位不可能被削弱,因為文學是使用語言的藝術,是思維的藝術。人光有視覺、聽覺、嗅覺這樣的感覺是不行的,文學是基礎,它仍然有著重要的地位。另外,文學是硬通貨。比如聽一個交響樂,如果您聽不明白,過來一個老師用語言給您講講,如果在語言上能夠與旋律、音色等實現了溝通,那就算聽懂了。因此説文學要完蛋,那只是一種謠言。

關於網路上的作品,我沒有任何偏見,網路文學中也有好的作品。但我在網路上也看到了一些低劣的作品。我想,一個作家是不可能靠低劣的內容獲得成功的。完全靠低劣的內容來贏得讀者,早晚也會被讀者所唾棄。

2005年王蒙在印尼 (攝影 彭世團)

傳統文化能夠陶冶人的性情,您認為在工業文明的背景下,傳統文化中有哪些智慧值得當代人汲取?

王蒙:傳統文化的內容是非常廣的,裏邊有很多對道德對人際關係的説法。以孔子來説,我特別喜歡他的恰當。他把人類最普通、最平常的話説到你心裏去了。比如孔子説“子欲養而親不待”,這比宣傳一百遍、一千遍“孝”字都要有效果,他的語言也並不誇張,並不嘩眾取寵。

我還佩服孔子那句話:“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雲。”他很高尚,他對不義而富且貴,一點興趣都沒有。傳統文化教育我們成為更好的人,對於個人品行修養的提高,甚至對於人們説話方式的改善,都是有積極意義的。

2016年9月王蒙與夫人單三婭在美國洛杉磯 (攝影 彭世團)

您怎麼看待中國越來越開放的文化政策和中國的文化自信?

王蒙:四十多年以來,中國文化的空間有了空前的擴展。比如過去我們的傳統文化,如果用某一個時期破四舊的觀點來看,你很難從正面的角度來評價它和汲取它。國外的有些文化也是這樣,西方的是“資”,蘇聯的是“修”,那文化的發展就很難了。所以我覺得我們如今的精神空間、文化空間都有了很大的拓展。同時人們也越來越摸到了一種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的主旋律。對於自己的文化自信也在增強,所以我們的文化事業也有了很大的發展。

但是文化這個東西是沒有邊際的。我們還希望有更大的發展,而且這文化離不開人才,離不開陣容。比如,我們説唐朝文學文化的時候,我們腦子裏會出現李白、杜甫、韓愈、柳宗元等。所以我也給中央領導反映,就是要有我們的文化大家,要有我們的文化陣容,要對後世有一個寶貴遺産,讓人們能夠認識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在人文領域也有很大的發展。

您認為“中國夢”實現後的國家會是什麼樣的?

王蒙:我想中國人在近現代以來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夠在經濟、文化等不同領域成為世界上先進的國家。中國歷史上欠賬太多,發展的任務很重,但這70年來我們有了翻天覆地、前所未有的變化。但與此同時,我們還希望在人的教育上、品德上、修養上甚至是風格上,有一種新的模樣,有一種更加先進、開拓、向上的精神,要有追求的精神、科學的精神。我想我最大的願望就是中國人的全面提高和全面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