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網消息:山東省菏澤市張和莊烈士陵園,136位烈士長眠於此。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人知道他們姓甚名誰,家在哪。從2014年開始,每半年一次,86封信會從菏澤張和莊烈士陵園寄出。收信人是那些原籍住址可查的烈士,寄信人是張和莊社區黨支部書記張景憲。一些信被反覆退回陵園,一些信最終達成使命。
截至目前,他已經幫11位烈士找到家人
七十多年前的慘烈一戰,136位戰士以身殉國,成為“無名烈士”。
張景憲從小在張和莊長大,他的一個使命就是守護坐落在自己村裏的這座烈士陵園。1982年,張景憲成為一名軍人,1985年在那場邊境戰鬥中,他親眼目睹過戰友的犧牲。退伍返鄉後,村西頭的這片陵園常常喚起他的從軍記憶。2007年,張景憲當選為張和莊社區黨支部書記,一次清明節的掃墓活動觸動了他,他想幫這些烈士找到家人。
張景憲:我在這個社區當黨支部書記,是最基層的烈士陵園守護者。我也在前線當過兵,儘管犧牲的這些烈士不是我部隊的人,不是我這一批戰友,但是他們在前線參戰的年齡都是二十多歲,所以我對烈士有不同的感情,在這種情況下我就把幫烈士找家當成一種責任。
張景憲詢問了村裏的老村長,走訪了菏澤的檔案局、黨史辦,但都沒有結果。2009年,根據曾在菏澤市牡丹區黨史辦工作的祝厚江提供的一些史料,張景憲了解到,當年這些無名烈士參加的戰役歷史名稱為“菏考奔襲戰”,是為策應劉鄧大軍過黃河而進行的戰鬥。1947年12月28日晚,華東野戰軍第八縱隊由定陶一線向菏澤城奔襲,完成對敵包圍後,發起攻城戰鬥,第23師67團在菏澤南關衝鋒時,受到敵人密集火力壓制,136位戰士犧牲。
有了這麼一個精準的消息,張景憲開始尋求媒體的幫助。《齊魯晚報》刊發了有關他幫助無名烈士尋親的報道,引起了老兵劉浩然的注意。1975年,劉浩然參軍,他所在部隊就是由這支老八縱部隊改編而來的,即後來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第26集團軍”,軍部在濰坊。得到這個消息後,張景憲立刻寫信向部隊求證,並希望部隊幫忙找找軍人花名冊。2014年3月,張景憲應邀來到部隊軍史館,在這裡,他終於看到了找尋多年的花名冊。
一名烈士生命的最後旅程,被濃縮在密密麻麻的表格裏。比如“公建厚,華東野戰軍第8縱隊23師67團2營5連副排長,山東省蒙陰縣坦埠區朱下村,1945年入伍,29歲,1947年12月犧牲于菏澤南關,安葬于菏澤城區程莊”。
名單上的94位烈士,犧牲時最年輕的17歲,最年長的40歲,平均年齡約24歲。
要讓無名烈士既有名又有家,他寄信上千封,收信人是烈士本人
無名烈士終於有了名字,可如何找到烈士的家人,張景憲想到了寫信的方式。他在信封上用大字號標明,收信人是“烈士”,落款是烈士陵園的詳細地址,並附上了自己的手機號。86封遲到近70年的家書,開始在每年春節剛過,和7月1日建黨節前,從張和莊烈士陵園發往全國各地。
張景憲第一批寄出的86封信,基本上都被退回來了,理由大多是“查無此人”“查無此地址”。張景憲並沒有因此放棄,2016年,他又開始了新的嘗試,他在信封上多加了一段説明:“該烈士,于1947年12月犧牲在菏澤,年齡多大,望郵遞員同志再辛苦一下,幫烈士找到家。”
張景憲:郵遞員最了解各個縣區地名的更改更換,他就是順風耳、千里眼,最後這個100米的打通就是這些郵遞員,這些死信他能給走活。這次就拜託郵遞員,你們千萬再費費心幫烈士找家,你不是在幫我是在幫當地的烈士,幫死去的親人送個信。
70年後,烈士的消息終於回家,與母親墓碑相隔322公里
2015年春節後, 29歲的臨沂市蒙陰縣坦埠鎮郵遞員王德建收到了一封寄給山東省蒙陰縣坦埠鎮朱下村公建厚烈士的信。他問了幾次,看到地址不詳,就按照郵政規定把信退回去了。一年後,2016年6月13日下午,王德建在分揀報紙、信件,寄給公建厚烈士的信,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與上一次不同,張景憲在信封上新加的那句話,引起了王德建的注意,他想要把信送到。
2013年,王德建開始當郵遞員,他負責蒙陰縣24個行政村的送件工作,但這其中並沒有收件地址上的“朱下村”,倒是有個和它發音相同的“諸夏村”。諸夏村是個大社區,有近500余戶的家庭2000多口人,再算上已故人員的資訊數量更是龐大。王德建電話聯繫到派出所,給出的答案是查無此人。
第二天,完成所有的投遞任務後,王德建專程趕到諸夏村尋找烈士“公建厚”。他見人就問,但沒有人認識“公建厚”。王德建發現諸夏村姓“公”的僅有兩戶,這兩戶人的家裏在建國前沒有外出參軍的。王德建又跑到坦埠鎮其他幾處有姓公的村莊去打聽,仍是一無所獲。
王德建:我把這封信單獨抽出來了,每次送信都帶著。但是沒有找到,到底是退回去還是不退回去,心裏非常糾結這個事。
2016年6月17日下午,王德建再次來到諸夏村,詢問“公建厚”的消息。一位老人無意間提及,諸夏村龔家有建字輩,或許“公”和“龔”同音,姓氏登錯了。
第二天,王德建就去了諸夏村的龔家衚同,挨家詢問,竟然找到了“公建厚”小時候的玩伴,83歲的龔敬宣老人。據他介紹,公建厚應叫龔建厚,當年部隊經過蒙陰縣時,他和田里正在忙碌的母親説了聲“要參軍”,連家都沒回,就跟部隊走了。經八旬老人介紹,王德建終於把信送到龔建厚侄子龔德營手裏。
龔建厚是龔德營的二大爺,生前沒有留下子女,龔建厚的母親也已經去世近40年,龔家人早已搬出老宅,隨著家中和村裏的長輩一個一個逝去,知道龔建厚的人越來越少。事實上,新中國成立後,龔建厚的母親曾去民政部門打聽過這個一走就杳無音信的孩子,知道他犧牲的消息,卻不知葬在何處。
從菏澤市張和莊村到臨沂市諸夏村,322公里,是龔建厚的無名烈士墓碑和母親墓碑的距離。
社區書記、鄉村信使,合力幫烈士找家
“這是我做過的最好的事情。”王德建説起那一刻,眼睛發亮。隔著生死和近70年的時光,29歲的郵遞員幫29歲的烈士找到了家。第一時間,王德建就告訴了張景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張景憲很快趕到蒙陰縣,見了龔德營家族的人。
找到龔建厚烈士的家屬,讓張景憲看到了書信尋親的希望。他把一份包括十多位烈士在內的名單交到王德建手上,希望他繼續幫忙尋找。和龔建厚的情況差不多,張景憲提供給王德建的原籍地址很多經過行政區劃沿革後,歸屬地已經變更,真正搜尋起來並不容易。
王德建:只能慢慢看,找到那些同音不同字的單獨記起來,從網上查到郵政局的電話,打過去,我説幫忙問問這個村是哪個郵遞員送?
記者:完全不在你工作範圍之內的事情,為什麼還要這麼投入去做?
王德建:我就想找一位烈士,做一件好事,盡我自己的能力為我們的烈士尋家,也想做點好事,沒想那麼多,我沒事手機百度看看,慢慢查查。
事情在緩慢而執著地進行著,6年時間,張景憲已經從陵園寄出上千封信,西到貴州,南下浙江、廣東,北上山西,除了偶爾一些有價值的線索,收到更多的,仍然是退信。86名烈士中,包括王德建找到的3名在內,目前能夠完全得到確認的只有11位。
2019年清明節前夕,龔建厚的侄子龔德營和郵遞員王德建專程來到張和莊烈士陵園,為無名烈士掃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