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成都1月23日電 題:川藏線,難忘那抹流動的綠——記四川甘孜藏族郵車駕駛員其美多吉
從四川甘孜縣城向西行進一個多小時後,載重14噸的郵車便開始翻越海拔6168米、有著“川藏第一險”之稱的雀兒山。路面隨著海拔攀升不斷收窄並越發顛簸。車輪碾過之處,塵土卷著碎石滾下百米懸崖。1月21日,記者在成都再次見到其美多吉,一起回憶起跟車採訪、翻越雀兒山的一幕幕,一切依然歷歷在目。
孤獨的“航標”
1954年12月15日,隨著川藏公路的開通,兩輛嶄新的郵政汽車滿載著祖國內地發往西藏的上萬件郵件,從成都直抵拉薩,開啟了川藏幹線汽車郵路的歷史。半個多世紀過去了,這條溝通西藏與內地聯繫的郵路,依然是中國郵政通信的主動脈,也是目前全國唯一一條不通火車的一級幹線郵路。
其美多吉是四川甘孜縣郵政分公司郵運駕駛組組長,有著一張典型的康巴面孔,有棱有角,膚色黝黑,目光堅毅,頭上扎著一條馬尾,舉手投足間透著瀟灑。
然而,這位看上去有著藝術家風範的康巴男人,卻在過去30年裏重復做著一件單調而艱苦的事——6000多次往返于甘孜與德格之間,行程140多萬公里,約等於繞了赤道35圈,也相當於從地球與月球之間往返了兩次。
“我小時候,高原上的車很少,在我家鄉,第一份報紙是郵車送進來的,第一份中專生的錄取通知是郵遞員送來的。如果能當上郵車司機,多光榮、多神氣啊!”他説。
1989年,當這個夢想終於實現時,迎接他的卻是一條危險的旅途。209公里的路程即使沒有意外也要開上8個小時,中途的雀兒山更是許多司機的噩夢,交通事故頻發。
雪線郵路上,司機們的心目中,多吉的郵車就是航標。特別是“風攪雪”來臨,漫天的風雪讓人無法分清天空和大地時,多吉的郵車總是在漫漫雪山之上碾出第一道轍。
但航標都是孤獨的。30年來,他沒有在運郵途中吃過一頓正餐。只在家裏過過5個除夕,兩個孩子出生時,他都在運郵路上。
駕駛郵車穿越人生風雪
多吉的右臉有一道明顯的刀疤——那是2012年7月留下的永恒印記。
當天,他駕駛郵車途經國道318線雅安市天全縣境內,行至一陡坡,車速減慢的時候,路邊突然冒出12個歹徒,手裏揮舞著砍刀、鐵棒,將郵車團團圍住。
身中17刀,肋骨被打斷4根,頭蓋骨被掀掉一塊,左腳左手靜脈被砍斷……在進行了8個小時的手術後,他掙扎著撿回一條命。
然而,由於肌腱斷裂,左手難以合攏,別説是開車,生活都難以自理。
就在他出事前一年,他即將結婚的大兒子突發心肌梗死,撒手人寰。接連遭遇精神和身體的重創,曾經開朗的多吉變得沉默寡言。
一系列變故讓妻子澤仁曲西流幹了眼淚,但面對多吉,她卻依然努力微笑,不停地鼓勵丈夫,帶著他四處求醫。
就在多家醫院作出左手幾乎不可能完全康復的診斷後,夫婦倆遇到了一位老醫生,教給他一套常人難以忍受的“破壞性康復療法”——先強制弄斷僵硬的組織,再讓它重新癒合。康復過程痛得鑽心,每一次多吉都會疼得滿身大汗。通過兩個月的咬牙堅持,左手竟然奇跡般地康復了。
回到甘孜縣,同事們都勸他別再開車了,既是心疼他的身體,更怕他再遭遇不測。但妻子知道,面前這個遍體鱗傷的男人,只有重返雪線郵路,才能找回丟失的魂。
回歸車隊的那一天,同事為他獻上哈達。他卻轉身把哈達繫上了郵車。他説,行駛在這條路上,能感覺逝去的兒子和曾經的自己又回來了。
雪線郵路,一生的路
郵車路過四道班時,停了下來,多吉下車把青菜和肉送到道班工人莫尚偉、黎興玉夫婦手中。
這對堅守雀兒山23年的夫婦動情地地講起他們與多吉的感情。“他是信使,更是親人。”在荒涼的生命禁區,郵車帶著獨特節奏的兩聲鳴笛是他們之間才懂的問候,他送來的報紙和家書更是滋養精神世界的唯一營養。
跟隨多吉行駛在雪線郵路上的日子,窗外的風景一直很單調。
然而,從一位位郵政職工、道班工人、汽車司機、交通民警、運管人員的講述中,記者發現,他的世界一直很精彩。
他與這抹流動的綠,在雪線郵路上架起了一座橋。它連著黨中央和藏區的百姓,連著青藏高原和祖國的各族人民。
哪發生了交通事故,他就成了義務交通員;哪有了爭執摩擦,他就成了人民調解員。
30年來,他帶在郵車裏的氧氣罐、紅景天、肌苷口服液,在風雪阻路、進退無路的危難關頭,挽救過上百位陌生人的生命。
如今,全長7公里的雀兒山隧道已經正式通車,隧道將從前兩個小時的車程縮短到了10來分鐘。
談起這些時,他的聲音裏也有些落寞,他説無比懷念雀兒山上那些步步驚心的日子,有他和兄弟們的青春和熱血。
那一刻,記者的思緒也被帶回了雀兒山上。多吉望著遠方無邊的草原説,無論道路多麼艱險,只要有人在,郵件就會抵達,只要雪線郵路在,這抹流動的綠就將永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