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總是在一些特殊的年份給人們以汲取智慧、繼續前行的力量。
對於安徽省鳳陽縣小崗村的嚴金昌來説,這特殊的年份,一個是1978,一個是2018。
1978年,嚴金昌和小崗生産隊另外17個村民捺下紅手印分田到戶,捺出了中國農村改革的先聲;2018年,一場“小崗要振興,我該怎麼辦?”的大討論,又吹響了新一輪發展的衝鋒號。
嚴金昌已七十有五,閒暇時總背著手各處轉轉。院門斜對面是小崗學校,老嚴愛扒著操場圍欄看孩子們跳鳳陽花鼓。“人老念舊,這鳳陽花鼓改革開放前原是討飯活命的本事,沿街唱跳,央人舍一盅半碗米麵。如今這日子越來越有奔頭,咂摸一下唱詞就知道。”
大包乾之前的小崗——“泥巴門,泥巴床,泥巴囤裏沒有糧,一日三餐喝稀湯。”
大包乾之後——“吃不愁,穿不愁,腰裏不斷十塊頭,又娶媳婦又蓋樓。”
邁步新時代,花鼓詞又譜新篇——“陽光照耀著新農村,奔小康的道路上咱有精神。”
老嚴念起三段唱詞,嗓音清朗如秋日暖陽。這不只是小崗村天翻地覆的注腳,更是40年間我國農村改革振奮激昂的迴響。
“分”,分出了農民種地的積極性;“合”,合出了現代農業規模經營的效益——
“這不是走回頭路,而是因為又吃不‘飽’了”
大包乾,讓小崗村一夜跨過溫飽線。
分田到戶只一年,糧食就豐收:1979年小崗生産隊打下足足13.3萬斤糧,戶均産糧6600多斤。“而這之前,每人每天只有2兩8錢口糧,出去逃荒要飯是常事。”時任小崗生産隊隊長的嚴俊昌説。
不過,“一糧獨大”的狀況讓小崗村在此後20多年裏始終沒有邁過富裕坎。到2003年時,村民每人平均純收入只有2300元。
2008年村居調整後,小崗村成為擁有1.45萬畝可耕地的大村,其中六成以上已實現流轉經營。“這不是走回頭路,而是因為又吃不‘飽’了。”嚴俊昌幽默地説。
“家裏的35畝土地都流轉了出去,每年固定拿流轉費。人從土地裏解放出來,和兒子一塊開起了農家樂,一年純收入有20多萬元。”嚴金昌説,“全村80%的居民實現了集中居住,戶戶二層小樓,小轎車開進了普通農家,再不復當年的茅草屋、泥巴路。”
“以現代農業為基礎,走一二三産融合發展的道路已成小崗村民的共識。”小崗村第一書記李錦柱説。
“分”,分出了農民種地的積極性;“合”,合出了現代農業規模經營的效益。
85後楊偉2012年退伍後,放棄了浙江寧波的高薪工作,回小崗村流轉20畝地搞起了大棚草莓和瓜果種植,針對遊客主打入園採摘。“光今年上半年就賺了10多萬元,下一步準備擴大到100畝,再發展有機大米和生態餐館。”
如今楊偉還成了村裏的團委書記,將相當一部分精力放在了青年農民創業培訓上,“剛帶了十幾個務工返鄉的同齡人去安徽蚌埠等地考察,準備幫他們申請皖北青年創業貼息貸款發展農家樂。”
2017年,小崗村每人平均可支配收入突破1.8萬元,集體經濟收入達820萬元。“土地對老一輩人而言是能讓人吃飽飯,對我們則是能讓人賺錢、幹事業。”楊偉説。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課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但勇於變革、絕不停滯的精神不能丟——
“小崗要振興,我該怎麼辦?”
村委會往東一里地,青磚黛瓦二層小樓錯落間,突兀地立著一座茅草房——茅草頂、土坯墻,裏間小屋還要貓腰進入。這是“當年農家”,18個紅手印於此捺下,場景佈置一如往昔。這是小崗村40年發展變化的一個見證。
但小崗人並未滿足。“橫向來看,小崗村跟經濟發達地區的一些鄉村還存在較大差距,1.8萬元的每人平均可支配收入也低於全國居民的每人平均水準。”李錦柱説,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課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但勇於變革、絕不停滯的精神不能丟。
今年3月,一場“小崗要振興,我該怎麼辦?”的主題大討論,提前給小崗村帶來了春的生機。
“小崗之問”要由小崗人來解答。“提高鄉村治理水準”“建立環境衛生長效機制”“吸引人才返鄉創業”……大討論中,從大包乾帶頭人到村幹部,從黨員到群眾,指出了小崗發展中的一個個不足,也提出了一條條頗具建設性的建議。
大討論告一段落,《小崗村鄉村振興實施方案》隨之出臺。深化農村改革、實施産業興農戰略、完成小崗5A景區創建等目標具體清晰,僅2018年的具體任務就細化到60項。
藍圖已經繪就,逐夢唯有篤行。“針對群眾反映強烈的垃圾無序堆放問題,村裏今年4月以市場化方式引入專業公司實行垃圾清理、轉運;9名村民成為義務衛生監督員,每月中旬對各住戶的房前屋後、庭院、室內進行衛生檢查,打分評出先進戶和不合格戶。”小崗村黨委委員周鵬飛説,打分3個月,衛生不合格戶從一開始的85戶驟降到現在的22戶。
向田園綜合體邁步,新産業形態也已萌芽。造訪村西的梨園公社,枝頭滿挂黃澄澄的大吉梨。從江蘇無錫來此創業的黃慶昶以“果—沼—鵝”的生態迴圈方式經營著608畝梨園,“梨樹已進入盛果期,正準備將果園旁的空閒農舍改造成民宿,屆時便可春賞花、秋摘果,四季休閒遊。”
黨的領導堅強有力,村民自治充滿活力——
“我站在田埂上望見未來”
透視小崗村40年來改革發展的實踐,不難發現,每一個關鍵節點都未曾偏離黨的領導,每一步前行都有賴於一個堅強有力的基層黨組織。
40年前大包乾,時任生産隊隊長嚴俊昌、副隊長嚴宏昌、會計嚴立學甘冒風險,契約書中白紙黑字地寫上了甘願承擔責任的話。
14年前選派到小崗村任第一書記的沈浩,為衝破“一夜跨過溫飽線,多年未進富裕門”的困境殫精竭慮,最終積勞成疾長眠於此。
農村改革發展四十不惑,小崗村前行的接力棒傳遞到新任第一書記李錦柱手中。上任半年,內訪民情、外引資源,李錦柱沒有享受過一個休息日。“我們村的幹部,眼睛都是朝下的。”嚴崗小區居民邢玉鳳説,“今年7月下大雨淹了庭院,打一個電話,李書記就和幾個幹部上了門,中午雨一停就開始對老管道施工維修。”
傳承改革擔當血脈,首要是選優配強主心骨。上個月,小崗村剛剛完成黨委換屆,通過內部選、外部引、上級派,領導班子成員中既有下派幹部、大包乾帶頭人後代,又有致富帶頭人、大學生村官,實現了結構優化、能力升級。
黨的領導堅強有力,村民自治充滿活力。村民義務調解委員會有了8名專職調解員,3個片區分別成立村民理事會。“村醫院徵地建房,施工下雨沖毀嚴德寶家7畝地,一度鬧得不可開交,到府調解十幾次,嚴德寶最終只象徵性地收取了賠償金。”村民義務調解委員會主任李學忠説,任職一年多,化解較大矛盾100多個,家長裏短的小事記了3大本。
今年4月,小崗村又與安徽財經大學社區治理研究院簽訂協議,打造“社區黨建、社區協商、社區營造”社會治理新模式,提高群眾參與村莊治理的積極性。社區工作協商委員會今年6月開始運作,已就群眾反映強烈的20多個問題制定出“問題清單”和整改詳單。
以改革之名迸發出的活力,讓小崗成為一個吸引人才的磁場。目前,已有5名有志於鄉村建設的博士入駐小崗、紮根小崗。長期關注鄉村文化振興的唐宏站博士發起成立了弘浩書院,“通過‘書院會講’的方式探索傳統文化如何與現代鄉村治理相結合。”
唐宏站愛寫詩,以往蝸居城市,寫“人們困于城市,困于亢奮或萎靡的生活”;到小崗村,他沾了這片土地的精氣神,寫下“我站在田埂上望見未來”。
《 人民日報 》( 2018年10月17日 06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