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惠玲

大洋網訊 翟惠玲是廣東省非物質文化遺産項目傳承人、中國陶瓷藝術大師,她從事廣彩創作45年,藝術成就顯著,她的新成果彰顯出近年來廣彩技藝的傳承與發展。

少年時,她受到美的熏陶,懷揣著對藝術的朦朧感走上了廣彩之路。她在廣彩廠從磨顏料起步,憑藉仕女圖圖稿進入廣彩廠“精瓷班”,後又進入工人大學進修,更先後經歷了企業經營困難和工廠轉制等節點。多年來,她經歷了事業的輝煌與落寞,也曾在離開與否當中徘徊;從沉寂到再度被認可,她譜寫了一段精彩的藝術人生。

近日,“廣東文化人物系列展覽”第九年展暨廣東民間工藝領軍人物推廣活動之“華章溢彩——翟惠玲廣彩藝術作品展”在廣州二沙島嶺南會展覽館展出。翟惠玲接受了本報全媒體記者專訪,講述了她不斷自我激勵、“不服輸、要前進”的陶藝大師之路。

  翟惠玲的廣彩作品《四季芬芳》。

雖然身背諸多頭銜和榮譽,但翟惠玲在採訪時一直十分謙虛平和。這位廣彩大師始終不忘初心,回憶起自己廣彩生涯的每一步都心懷感激,説起自己如今的成就更是坦言不可思議。

“當年學校老師都覺得我在這方面有天分,其實我心裏也沒把握。”她至今仍十分感謝老師當年對她的照顧和提點。

耳濡目染的童年

翟惠玲出生於工人家庭,父親是搞建築的,是個手藝不錯的六級工,媽媽則是一位家庭婦女。正是這樣一個普通的家庭給翟惠玲帶去了最初關於美的熏陶。翟惠玲父母親喜歡粵劇,每逢他們去劇場看戲,只有四五歲的翟惠玲都要跟著前去一睹古裝人物的風采。

她還記得那時看戲的場景:天色晚了,父親抱著她在懷裏,懵懂的她還不懂得欣賞粵劇的藝術之美,但是每當劇中的“公主”“小姐”一齣場她就很興奮,“她們的頭飾閃閃發亮,非常美。”翟惠玲為粵劇中人物穿著的長袖寬袍所吸引,看完戲回家就穿著媽媽的大衣服、揮動著兩條長袖子,自己玩起了水袖舞。

如今回憶起來,翟惠玲依舊對那段美妙的時光津津樂道,她很感激當年父母給予她最初的美的熏陶。而她家隔壁的一群小夥伴則帶給了她美術的啟蒙。

翟惠玲家隔壁那時候是一群年輕人的集體宿舍,他們身份各異,有高中畢業生、大學生和老師等,而這些人都“身懷絕技”,有人會拉小提琴,有人喜歡彈琴唱歌,還有人會打太極。翟惠玲感覺到“很濃的文藝氣息”,也很喜歡跟他們在一起玩。會畫畫的那位大哥哥叫鄭志剛,他在翟惠玲家隔壁住了很長時間,與她家的關係挺好,更時不時地指導翟惠玲畫畫,有時翟惠玲也臨摹他的作品。就在這樣的耳濡目染中,她對藝術有了一種朦朧而微妙的感覺。

進入中學後,學校雖沒有開設美術課,但仍為翟惠玲的美術能力發展打開了另一扇窗。老師發現翟惠玲愛畫畫的長處,所以學校很多的黑板報美工都由翟惠玲負責。“學校每一期的壁報都是我負責最多,還有班級的黑板報,從編寫到設計再到描畫都是我做的。”雖然那時候的工作量讓她感覺力不從心,但她骨子裏有不服輸的韌勁,“你不能讓別人小看了自己。”她知道“機會很難得,必須把握好”,所以她逼著自己去學,她始終相信天道酬勤。“其實人生都是這樣子,如果你放棄了,那你永遠就沒有這個機會,人真的是要努力,要不斷地激勵自己。”經過幾年時間的打磨,她的美術綜合能力就這樣逐漸形成了。

  翟惠玲弟子周承傑的廣彩作品《盛世同賀》。

從學徒到精英

對於翟惠玲而言,1972年是難忘的,那年8月,她高中畢業後被分配到廣州市織金彩瓷廠(以下簡稱廣彩廠)。

進入廣彩廠,翟惠玲正式開始了她的廣彩生涯。當時廣彩廠採取的是類似于學徒制的方式,由師傅和組長分組管理學徒。管理翟惠玲所在組的師傅是老工藝師譚炎。

翟惠玲學習廣彩是從磨顏料開始的,“在廣彩廠做學徒,不會磨顏料是根本不行的。廣彩對顏色的要求很高,顏料磨得細,填色才會漂亮,做出來的廣彩效果才好。”雖然磨顏料是一件很累也很枯燥的事。但翟惠玲深知,她要從這裡打好基礎。

當時工廠的學習氛圍濃厚,大家上班時學技藝,下班後,美術功底較好的年輕人會組織大家學習。當時開設了花卉班、人物班等課程,大家一起學素描、學畫畫,翟惠玲選擇加入了人物班,這是因為她從少年時便鍾情于古裝女性人物造型,對於畫人物有著特別的喜愛。

一年後,翟惠玲迎來了另一次人生轉機。廣彩廠決定在學徒班中舉辦一次作品展,大家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翟惠玲當時創作的是一幅仕女圖。其實,廠裏的這次活動另有深意,旨在挑選一些優秀員工,跟著老師傅去製作更高級的東西。翟惠玲憑藉這幅作品,與另外14名工友進入了這個“精瓷班”,“當時自豪感是有的,但又擔心自己會掉鏈子,所以我內心一直鼓勵自己,起碼這是一個好的開始。”由此,翟惠玲開啟了她廣彩創作生涯的新篇章。

白天複製、臨摹師傅們的作品是一個學習的過程,但翟惠玲並不滿足於此,她在工作中感覺到業務上的不足,工作之餘便一直琢磨著如何拓寬眼界。於是一到週末,她就和工友們坐著公交車滿城看別人的作品,無論花鳥魚蟲還是琴棋書畫,她都會聚精會神研究半天,努力從中揣摩出繪畫技藝。

她還曾跑到美術學院看學生們學畫畫,“非常羨慕他們,無奈自己沒這個機會,所以就偷偷地去看他們怎麼上課。”在那段時光裏,翟惠玲也如海綿一樣不斷汲取著知識。

雖然現實不允許翟惠玲進到美術學院裏學習,但到了1975年,翟惠玲又迎來了另一次重要的人生轉機——廠裏派她參加由廣州市工藝美術公司開辦的工人大學進修。

進入到工人大學,翟惠玲真正地接受系統的工藝美術知識教育,“收穫非常非常大”。那時,翟惠玲的學習狀態也是前所未有的投入,每個課程對她來説都很有吸引力,無論是素描、白描、工筆、國畫還是美術史等知識,翟惠玲都全身心地投入,進入了忘我的學習狀態。

這段大學時光從1975年到1976年,雖然學習時間不長,但翟惠玲把能上的課都上了。“這段經歷對我的影響是最大的,通過工人大學的系統學習,我的技藝有了質的飛躍。”

1978年,廣彩廠安排翟惠玲到技革班。技革班有十來個人,個個都是技術骨幹,學成歸來的翟惠玲得以獨當一面,專門負責刻人物。

工廠生産廣彩的那個印是通過刻玻璃刻出來的。翟惠玲説,刻玻璃就是在一塊玻璃上涂上黑色的顏料,然後用針把那個圖案刻出來,在燈光照射下那些線條就顯出來了,這塊玻璃相當於一塊照相的底片。

翟惠玲率先直接在玻璃板上刻人物圖案,這樣可以省去很多麻煩的工序。以前主要是在玻璃上刻花鳥,翟惠玲的嘗試是一種創新。

巧思妙手初露鋒芒

自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翟惠玲一直在默默創作,卻很少留下自己的名字。當時,她經常同時肩負著幾個不同的廣彩任務,往往一個還沒做完,新的任務又來了。

也就是在這個忙碌的時期,翟惠玲創作了她的早期代表作《三姐下凡》,

這是一個大花瓶。當時翟惠玲突發奇想,想做一件前人沒做過的東西。當時大家喜歡做傳統人物,於是翟惠玲構想,《三姐下凡》必然是跟天神、仙女有關,場面會很宏大,有一種飄渺的感覺,“我就參考了孫悟空大鬧天宮的場景,果然做出來的效果挺好。”

文學中抽象的文字滑過翟惠玲的筆尖成為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這樣的過程並不容易。在創作《三姐下凡》的過程中,翟惠玲逼著自己去學習,看很多很多的資料,然後通過自己的理解去創作。飄逸的仙女,形態各異的天兵天將,人間的綺麗風光……這麼多的元素,翟惠玲通過她的畫筆讓它們全部栩栩如生地呈現在花瓶上。而這其實也是翟惠玲將自己學習心得與廣彩結合的一種創新,“我們做廣彩的過程也是自己不斷學習的過程。”

翟惠玲的用心創作沒有白費,《三姐下凡》在廣州市工藝美術展上被評為一等獎,這令她激動之情難以言表。不僅獲獎,《三姐下凡》還被送到北京參加全國工藝美術展。那時廠裏剛好組織大家到北京旅遊,翟惠玲和工友去看了這個展覽,“我看到自己的作品在裏頭,感覺非常棒,心情真的很好。”

這一時期翟惠玲的創作廣受市場歡迎,廠裏很喜歡將她的設計提供給工廠進行大批量生産,她的部分作品如《鸞鳳和鳴》《福祿壽全》投産值分別達到73萬元和68萬元。

在徘徊中堅守

也是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廣彩廠的效益開始走下坡路,談起這段過往,翟惠玲有些痛心疾首。

而廣彩廠也在艱難中求生存,在歐美外銷市場受挫後,廠裏開闢了中東新市場,“他們的要求很奇怪,畫面要熱鬧,色彩喜歡大紅大綠,下的功夫要多,價錢又要便宜。”原來,中東地區有一種特別的風俗——女兒出嫁時要陪送她一套“嫁粧瓷”,而廣彩瓷成了他們的最愛。那段日子,翟惠玲也在為廠裏的訂單忙碌著。

然而在市場激烈的競爭下,工人們紛紛面臨下崗問題。翟惠玲對此深有感觸,“那時(工友離開)對我很有觸動,感覺是不是這一行沒得做了?我是不是也要考慮一下另謀出路了?”而就在那時,向翟惠玲伸出橄欖枝的企業不在少數,早已名聲在外的她碰到了很多好的工作機會,但因為還住著廠裏的宿舍,而招聘她的公司又無法解決住宿的問題,考慮再三,翟惠玲還是留了下來。

在經過一段內心的徘徊和掙扎後,翟惠玲調整好心態再出發,“既然我離不開廣彩,就要好好地做下去。”轉變心態後,翟惠玲開始不受外界干擾,專心做好每件作品,做好自己的工作。現在回望過往,翟惠玲感覺或許命運把她和廣彩緊密聯繫到了一起。

退休轉型再出發

時間轉眼就到了2004年,翟惠玲到了退休年齡,彼時她已經成了廣彩廠的副廠長,之後廠裏返聘她,她在廠裏又待了5年。

在被返聘的5年中,翟惠玲曾多次提出“想去過過退休的生活”,但每次廠裏都極力挽留這位技術核心,“你走了,我們就不做了。”翟惠玲聽到這樣的話心裏難免內疚,就一直堅持了五個年頭。

2009年,工廠經營實在困難,翟惠玲希望減輕廠裏負擔,再一次提出離開。這一次工廠同意了,連同廠裏的設計人員都不再需要了。

面對這樣的場景,翟惠玲的徒弟周承傑希望和她合作成立一個獨立經營的工作室。2001年,周承傑成為翟惠玲的第一位徒弟,翟惠玲經常指點他,而周承傑也頗有悟性,成長得很快。恰好廠裏也願意為他們提供免費的場地,就這樣,翟惠玲的“逸彩工作室”開張了。

翟惠玲對自己的作品雖然有信心,但對市場知之甚少,所以心裏很沒底氣,“我們只會製作,不會推銷,誰來買我們的東西?”此時,一個收藏家朋友給了翟惠玲莫大的支援,“你放心,你們先做一批東西出來,所有的作品我都要。”這給翟惠玲吃了一顆定心丸。至今翟惠玲都感激這位貴人當初相助,“那時起步真的不容易。”説到動情之處,翟惠玲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淚。

度過那段艱難的起步之期,工作室慢慢走上正軌。很多收藏家都慕名前來工作室拜訪翟惠玲,這讓她很感動,“我在這一行做了很多年,在社會上有一點影響力,他們就慢慢主動來找我。”

隨著市場審美的改變,翟惠玲也不斷在作品中創新,融合當下的時尚元素,她保持著對現實趨勢敏銳的觀察,“廣彩不能停留在以前,必須與時俱進”。而她的創作靈感則來源於平時的博覽群書以及偶爾的外出采風,有時她也從其他人的作品中尋找創作靈感。

曾經有一個收藏家給她出了一道難題,希望翟惠玲做一件新穎的、能表現時代變化的作品。雖説傳統廣彩大多以傳統吉祥畫為主,但翟惠玲並不滿足於此,她欣然迎新的挑戰。

翟惠玲思來想去,發現少數民族元素最適合這個主題。剛好有一次,翟惠玲到西雙版納采風,回來以後很有靈感,感覺少數民族的服飾非常漂亮,如果做成畫會是非常合適廣彩的表現形式。於是她創作出《版納印象》,作品一齣來得到很多人認可。

《版納印象》與以往的廣彩有著天壤之別,但又不失其精髓,大家一看就知道是廣彩,“我也驚喜,原來廣彩還可以這樣嘗試。”翟惠玲看到,這種新的嘗試不僅可以跟現代審美結合起來,又能更好地展現廣彩的魅力。

“不擔心傳承是假的”

如今,翟惠玲從事廣彩創作已有45年,她學習和吸收了廣彩優秀的傳統技藝,又引入了自己的思考和創新,形成了線條優美、造型靚麗、設色華美的獨特藝術風格。

也就在是她不斷精進的過程中,收穫了一個個榮譽:廣東省非物質文化遺産項目傳承人、第三屆廣東省工藝美術大師、中國陶瓷藝術大師……

而這次的個人作品展也是對她藝術成就的再一次肯定,“希望來參觀的人通過觀看我們的展品了解廣彩。廣彩現在在不斷進步,不斷融合當今的審美。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我們一直在為廣彩而努力。”通過這次展覽,翟惠玲希望能將廣彩文化推向一個新的高潮。

但對於廣彩的傳承,翟惠玲仍有憂慮。她説,現在社會上有一種現象,喜歡廣彩的人很多、也願意學,但都只是停留在想知道廣彩是什麼的層面上;真正投入到廣彩行業、以廣彩為終身事業的年輕人並不多,“希望更多的人能真正投入到我們這個行業,能有更多的生力軍。”

“説不擔心(廣彩傳承)是假的。”好在翟惠玲看到,如今身邊有些年輕人能沉下心來開始學習,“這是值得我高興的事。”

文/廣報全媒體記者李華

圖/廣報全媒體記者喬軍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