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輩子,一道渠——貴州遵義老支書黃大發的無悔人生
本報記者 吳儲岐 郝迎燦
你可曾想像,沒有水的日子怎麼過?你可曾思量,36年做一件事情,你會做什麼?
貴州遵義草王壩村,一個被層巒疊嶂的山峰藏得死死的村莊。千百年來,這裡的人祖祖輩輩吟唱著一首心酸的民謠:“山高石頭多,出門就爬坡,一年四季包沙飯,過年才有米湯喝。”
水是草王壩人的窮根,是草王壩人生生世世的想、年年歲歲的盼、日日夜夜的求。
村裏有一位老人,今年82歲,他和大山較勁,用36年的時間只幹了一件事:修水渠。
這條水渠,繞三重大山,過三道絕壁,穿三道險崖。
這位老人,就是草王壩村的老支書,名叫黃大發。
這個橫跨36年的故事,是一段註定流芳後世的佳話。
立 誓
有條漢子不認命
“祖祖輩輩都是這麼過來的,要有辦法早就有了,老天爺不長眼,咱們村就是沒水的命。”的確,草王壩沒水不是一天兩天。石漠化嚴重,全村灌溉和人畜飲水,要不靠山坡自滲水,要不守著一口望天井不分晝夜地排隊挑水,接一挑水往往需要等一個多小時,如果想要喝山谷小河裏的水,那麼上下山一趟就得4個多小時;沒有水,種水稻就是天方夜譚,地裏幾乎都是包谷、紅苕和洋芋;沒有白米飯吃,村裏人就只能將玉米碾碎上鍋蒸煮,俗稱包沙飯……人人叫苦不迭,可就是沒辦法,很多人乾脆認命。
但有條漢子不認命。
1935年出生於草王壩村的黃大發,自幼父母雙亡。四處流浪的他,吃的是百家飯,住的是滾草窩和包谷殼。23歲,黃大發光榮入黨,這一年,他被全村推選為大隊長。這一幹,就幹到了70歲。
“從我當大隊長開始,我就決心為村民幹三件事:引水、修路、通電。”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黃大發撂下了“狠話”。聽説這個新上任的小夥子要引水,村裏人都覺得他一定是瘋了,無異於做白日夢。
可誰不渴望水?祖祖輩輩的草王壩人想水想得都要瘋了。即使覺得是白日夢,但大夥兒還是願意跟著這個年輕人一塊兒做。
辦法也不是沒有。草王壩西側有一條小河——螺螄水,這條小河沒流入草王壩村,而是流向了相距幾公里遠的野彪村,只要想辦法把野彪村的水引過來,問題就解決了。
説得倒是輕巧。草王壩村和野彪村之間儘管只相隔幾公里遠,但這幾公里並不是平坦大道,而是天路。螺螄水河谷縱深切割,兩岸的懸崖峭壁像一把鋒利的刀,割斷了草王壩村的引水路,也割斷了草王壩人喝水的夢。
那水,可望而不可即,草王壩人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金子般的水白白流走。
不如就劈山。所謂劈山,不是真的把山劈開,而是依山鑿渠,一條順著大山起起伏伏的救命渠。
半個世紀前的中國,在豫、晉、冀三省交界處,十萬林州開山者,歷時十年,絕壁鑿石,挖渠引水,一條紅旗渠插在了太行之巔。
同一時期,在黔北的莽莽深山裏,也有一位叫黃大發的年輕人,帶領草王壩村民立誓修渠,這條渠要繞三重大山、過三道絕壁、穿三道險崖,這是一條遵義的“紅旗渠”。
一群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淳樸農民,他們放下鋤頭,舉起錘子,離開貧瘠的土地,踏上懸崖和峭壁。
他們在鑿渠,他們要引水,他們想求生。可現實卻無比殘酷。
不懂技術,測量僅靠豎起竹竿,兩邊人用眼睛瞄;缺乏水泥,溝壁直接糊上黃泥巴作數;沒有工具,操起錘子鋼釬靠蠻力鑿;沒有導洪溝,溝渠不蓋板,洪水一來,本來脆弱的溝渠被衝得稀巴爛……
爛了重新修,還沒修好又爛了。修修補補十幾年,辦法想盡,可水就是進不來草王壩。全村人喝水的夢在這十幾年的時間裏被反覆拉扯,最終還是破滅了。
學 藝
他還想與天再鬥一次
斗轉星移,歲月如梭。
草王壩村,還是那個貧窮、落後、愁苦的草王壩村。窮到有的人全家只有一條褲子穿,窮到村裏很多男人娶不上媳婦……
“好個草王壩,就是幹燒(指乾旱)大,姑娘個個往外嫁,40歲以上的單身漢一大把。”小小草王壩村,民謠可真不少,仔細一琢磨,個個因“窮”而起。
想想也是這個理,沒有水,沒有錢,沒有白米飯,哪能留得住人?哪富得起來?哪有姑娘願意嫁過來?多少次,黃大發徘徊在螺螄水旁,聽著“嘩嘩”流水聲,想著水過不來,飯吃不上,村裏的光棍一大把……
他何嘗不難過?他何嘗不想再修一次?他何嘗甘願就這樣聽從於命運的安排?
“黃書記,是大米飯好吃,還是你們草王壩的包沙飯好吃啊?”在一次全鄉大會聚餐時,幹部不經意間的一句戲謔,深深刺痛了他。當時的他坐立不安,蒼老的臉顯得尷尬,嘴裏的飯難以下咽,心裏酸楚得想哭,“聽了我很難受,我恨啊,可淚水只能往肚子裏掉。”
“沒有文化就沒有方向,光靠蠻幹,註定修不成功。”只有小學文化的黃大發,在第一次修渠失敗後痛心疾首,他暗自下決心:學技術。
壯志未酬誓不休。那些年來,黃大發四處求教,自學水利技術。一聽説哪有在建的水庫溝渠工程,他背著乾糧就匆匆上路。無論路途多麼遙遠,無論要翻幾座大山、要蹚幾條大河,他都徒步過去,一邊走、一邊看、一邊學。
只因為,還有一腔沸騰的血,還有一顆不甘的心,還有一個未圓的夢。
1989年,楓香區水利站迎來一位五旬老漢,54歲的黃大發申請跟班學習水利技術。看他年紀一大把,又是老先進,水利站給了他一個輔導員的身份。説是學習,其實就是在工地遞上傳下,給技術員打雜。
“印象中,他上課總是很積極,不懂就問,從不怕別人笑話。”時隔多年,當時一起在水利站學習的劉關剛對那個執著的五旬老漢記憶猶新。
“當時他甚至連20公分是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明白水準儀上的正、負刻度代表什麼含義,整個白紙一張。”的確,黃大發鬧了很多笑話,但正如劉關剛所説的那樣,他不怕別人笑話。不識字,他就一個字一個字地臨摹;不懂測繪,他就纏著技術員就著圖紙講解;不會用工具,他就在一旁專心看別人怎麼用……捧著一顆心來,這位五旬老漢謙遜得像個小學生。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三年的時間,他從零起步、從頭開始,掌握了許多修渠的知識,知曉了什麼是分流渠、什麼是導洪溝,還學會了開鑿技術。
看上去,這位老人還想與天再鬥一次。
再 戰
修不好,他拿命來換
1990年,大旱。
蟬喘雷幹,焦金流石,100多天,草王壩村滴雨未下。龜裂的大地仿佛歷經風霜後老人臉上的皺紋,清晰而深刻,無奈又哀傷。
“撐不住了,孩子們沒水喝一直哇哇叫”“沒糧食沒水,連包沙飯都難吃得上”“這是老天爺把咱們往死路上逼”……
難道草王壩人只能安於宿命,甘心祖祖輩輩受窮?黃大發手一揮,腳一跺,心一橫:“再修一次渠!”
1990年冬天,寒風怒號,折膠墮指。從草王壩村通往縣城的崎嶇小路上渺無人煙,可有一個矮小佝僂的身影在這條小路上走了整整兩天——這條路他走過一次又一次——黃大發要去縣水電局給飲水工程立項。這一路懷揣著的是草王壩人千百年的夢,是草王壩村家家戶戶的命。
徒步跋涉了兩天的黃大發,下午終於走到了縣水電局。此時,瘦弱的身軀已經沒幾分人樣,可眼神並不改當初,一樣鏗鏘、堅定。不巧的是,水電局領導當天下鄉了,不在單位。黃大發就打聽到縣水電局副局長黃著文的家庭住址……
晚上7點,黃著文回到家。在家門口,他看見一個瘦弱的身影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身上穿著破爛單薄的衣服,臉上凍得紅一塊紫一塊,一雙磨破了的解放鞋,露出臟臟的腳趾……
“我是草王壩村的村支書黃大發,來找你給我們村的飲水工程立項。”
“這麼冷的天,你怎麼來了,快進屋説。”
“我想著天氣這麼冷,領導應該在單位或者在家裏,沒想到下鄉了……”
終於,經過專業測繪和精心謀劃,草王壩水利工程批復了!縣、鄉政府從當時拮據的財政裏劃撥了6萬元資金和19萬公斤玉米。可水利站要求:如果村民們能在第二天早上湊齊1.3萬元作為規劃押金,技術人員就能馬上到位。
明知籌錢很難,但黃大發一聲沒吭,當天就火急趕回村裏開動員會,挨家挨戶做工作,“儘管很難,但只要有一絲希望,我就要緊緊抓住。”
1.3萬元,全村一起集資。可這對於當時窮得叮噹響的草王壩村,談何容易?被貧窮和乾渴衝散的人心還能聚齊嗎?還有人願意跟著黃大發一塊兒做夢嗎?
果不其然,在動員會上有村民發難,為首的就是黃大發的舅公楊春發。“大發,你要是能把水引過來,我拿手心板煮飯給你吃”“你要是能修好渠,我買煙花給你放”……但散會後,楊春發還是悄悄地將錢塞進黃大發手裏,黃大發激動地説:“舅公,你這是逼我立軍令狀啊!”
草王壩人到底是被乾旱折磨得太久了!儘管失敗了一次又一次,可當黃大發再次提出要動工修渠引水時,村民們還是興奮得像炸開了鍋。
“黃支書,我們跟著你幹!”
湊不出錢的就借錢,借不到錢的就賣東西換錢。豆子、雞蛋、蜂糖……樸素的草王壩村民走到80里外的甘溪集市,吆喝聲一陣接著一陣。當天晚上,鄉親們打著火把,拿著皺巴巴的零錢,交到黃大發手裏。
看著大夥兒湊來的救命錢,盯著鄉親們質樸的眼神,黃大發流著眼淚立下了軍令狀——“修不好我把名字倒過來寫,我拿黨籍來作保證,我拿命來換!”
1992年,那是一個春天,黃大發帶領村民一頭扎進深山開工鑿渠,沉寂數十年的大山再次沸騰了。
攻 堅
人心齊,泰山移
在沒有水的地方修水利,怎麼修?和水泥灰沙得用水,澆濕渠基得用水,怎麼辦?只好將水引一截修一截……
在懸崖峭壁上修水渠,怎麼修?人在腰間拴一條纜繩,從山頂一尺一尺試著往下放。人懸在半空中,從谷底看,像極了一隻撲騰的鴨子……
故事遠不止這麼簡單,而是充滿了曲折和辛酸。
開工第一天,頭炮就打“啞”了。石頭砸爛了山下村民家的香火位,“村民罵我,要打我,還要拉著我跳崖。”黃大發只好挨家挨戶賠笑臉、賠損失。
放炮需要炸材,黃大發就去很遠的李村買了背回來。腳底磨破了皮,汗水濕透了衣,無論磕絆摔跤,不管颳風下雨,他都堅持如一。
修渠需要水泥,得去城里拉回來。有一次行至途中,天降暴雨,車陷入泥潭,進退不得。天黑了,黃大發叫司機到人家裏找睡處,而自己卻睡在水泥包上,被蚊蟲咬了一夜——他是真心怕這“寶貝”被偷啊!
絕壁鑿渠,每一處都充滿未知和危險。擦耳岩是最險的一段,壁立千仞,岩壁中間有個凸起,擋住了視線看不到前面情況,懸崖上沒有樹枝,全是禿岩,稍有不慎便一命嗚呼。“太危險了,給多少錢都不幹。”沒人敢動工,連請來的施工隊也停下了手腳,黃大發就用大繩把腰拴著,自己帶頭翻了過去……
日復一日不停歇。每天,黃大發帶著200多人的隊伍進山,施工隊在前面鑿壁打槽,村民們在後面挑土砌堡。早上出門,提一罐包沙飯,中午撿點刺刺草草點火燒熱,囫圇吞下去,渴了就舀兩碗河水,碗一甩、罐一扔,轉身又往工地去。為了搶進度,他們不分晝夜寒暑,每天堅持苦幹到天黑,才打著燈籠火把手牽手地回家。有的乾脆就睡在石窩裏,看星星眨眼,等日出天明。
水渠一尺一米延伸,清澈的河水爬上了懸崖、峭壁、陡坎。千百雙手,一顆顆心,水每向前流一寸,草王壩人的夢就更進一步。
苦心人,終不負。
1995年,這條主渠長7200米,支渠長2200米,地跨3個村10余個村民組,繞三重大山、過三道絕壁、穿三道險崖的“生命渠”通水了!3年來,到底放了多少炮,炸了多少岩石,鑿了多少方土,斷了多少鋼釬,壞了多少錘子,沒人能夠數得清。
通水那天,山崖上、水溝邊,人山人海,鞭炮聲、鼓掌聲,不絕於耳,殺豬擺席、搭臺慶功,好不熱鬧!這是草王壩人最高興的一天,夢終於實現了!村民擁簇著黃大發上臺講話,他沉默良久,欲言又止,眼淚順著黝黑、皺褶的臉龐嘩嘩往下流。
60歲的黃大發哭得像一個孩子。
新 生
幸福的歌聲心頭飛
1995年端午節,當汩汩清水從溝渠一瀉而下時,草王壩全村老少向自家的旱地飛奔而去,欣喜地看著祖祖輩輩刨食的旱地變成稻田。從此,草王壩徹底告別了靠天吃飯、滴水貴如油的歷史。
白米飯可真香啊!這年春節,草王壩家家戶戶把平日捨不得吃的新米煮上一大鍋“敞開幹”,村民徐開倫一口氣吃了五大碗。
可捧著白米飯的黃大發再次落淚了,他哭得十分傷心,“這香噴噴的白米飯,我的女兒和孫子永遠吃不到了……”
黃大發的二女兒黃彬彩是在1994年離開人世的,時年22歲,風華正茂。
那年修渠正到要緊處,黃大發一頭埋進深山。女兒黃彬彩突然病倒了,遊醫檢查後説是腎炎。“她全身都腫了起來,躺在床上高燒不退,嘴裏一直喊痛。”黃大發的妻子至今仍清晰地記得女兒當時叫痛的模樣,每每談起,眼淚都止不住地掉。
説到底還是因為窮,沒錢去醫院,只能吃草藥。採的草藥吃了90多天,女孩最終還是沒能撐住。“那天日頭還沒到中天,就聽見有人在山腳遠遠地喊。”聲音傳上來,是女兒黃彬彩沒了,黃大發兩眼一黑,差點從懸崖上栽下去。
黃彬彩的墳在通埡灣的山上,山頂可以俯看到鳳凰山,鳳凰山的背後住著黃彬彩的戀人,兩家早已把婚事定在了渠通之日。女孩墳前植了一株當地叫“羊舌條”的灌木,春天油菜花開的時候它也隨風飄揚起白色的小花,素凈淡雅。
令人悲痛的是,僅僅幾個月後,黃大發13歲的大孫子突發腦膜炎,病來得急,等全家人從工地上趕回家,孩子已沒了氣。白髮人送黑髮人,原本老兩口的棺材,留給了可憐的女兒和孫子。
36年修渠引水,黃大發帶領的施工隊伍沒有一個人丟掉性命,可他家裏的兩位親人卻離開了人間。
有水了,重要的是如何發展。
水通之後,黃大發帶領村民開展“坡改梯”。“我們村耕地少,要想真正富起來,就要搞‘坡改梯’。”農閒拼命幹,農忙抽空幹,草王壩村的稻田從240畝增至720畝。昔日的荒山禿嶺上,10萬株溫州蜜桔、李子已經開始有收益,家家戶戶的豬、羊、牛、馬、雞、鴨也大大增加……
通渠的那一年,草王壩也通了電,不少人家裏買了電視機、洗衣機、錄音機。通電那天,村民們通宵開著燈,一直唱啊跳啊,高興得睡不著覺;緊接著又修了通村路,通路那天,大人領著小孩在路上跑來跑去,蹦跶著不想停下來;再往後,村裏的小學新址落成,建磚木結構“品”字形的小青瓦校舍三幢,如今已有學生50多人……
黃大發從支書位置退下來至今已有十來年,可他並沒有閒著。張家院子坐坐,李家院子擺擺龍門陣,大道理講,小道理談。他的心始終係著村子,想讓草王壩這個窮窩窩早點富起來。
“種蔬果效益高,但一開始群眾觀念難轉變,以往溫飽有餘才搞點果木,我就帶頭栽上了柚子。”在他和村“兩委”的努力下,村民正逐步改變傳統的種植結構,全村現有核桃5200多畝、柚子650畝、海椒2000畝,牛羊養殖大戶超過30戶。小青瓦、坡面屋、穿鬥枋、轉角樓、雕花窗、白粉墻……去年底,草王壩村農民年每人平均純收入突破6500元。
“不怕山高石頭多,苦幹就能把貧脫,打岩引水造梯田,窮村變成金銀窩。”如今的草王壩,雖然還沒有整體脫貧,但村民的荷包日漸鼓了起來,幸福的歌聲從草王壩人心頭飛出。
初 心
一個共産黨員的本色
1992年底,新上任的鄉長商順模十分奇怪,為何草王壩村一半以上的戶數姓徐,這麼多年卻選擇一個姓黃的人做支書?
“是公心!”每每談起老支書,70多歲的老黨員徐開倫都豎起大拇指。“對他來説,公家的事怎麼硬都行,自家的事怎麼軟都成。”遵義市委常委、組織部部長吳剛平跟黃大發打過幾次交道。
計劃經濟時代,農民頭上壓著糧、油、煙、豬、人五大指標。“鄉、村幹部為了完成任務到農戶家裏牽牛牽豬、揭瓦拆房比較普遍,黃大發不肯這麼幹,在鄉里是有名的‘刺頭’,敢對我和書記拍桌子。”商順模説。
修渠那幾年,車子拉來的水泥堆得像山一樣高,車廂裏灑落一丁點,黃大發都要清掃入庫。有一次老伴兒掃了多半碗水泥,想著補補家裏破損的灶臺,黃大發一把拉住。“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父親對母親急吼。”二兒子黃彬權説。
“那時候買炸藥水泥,過他手的錢有二十來萬,硬是沒出過一分差錯。”往事歷歷在目,村裏的老會計楊春有拍著手説,“摳啊,他真的是摳得很。”修渠時工地上天天要錢付賬,三天兩頭倆人就往鎮財政所跑。住,3塊錢一晚的旅社;吃,就將就一碗飯,不然就一塊泡粑。
“溝是我修的,我放心不下,隨時都牽掛著。”時光逝去,但初心不變、本色不改,退職後黃大發仍然帶領村民修溝補渠。“只要是黃支書帶頭決定的事情,我們二話不説就跟著幹。” 一呼百應,村民們將渠取名為“大發渠”。
2014年10月,照習俗,黃大發提前一年過八十大壽。問他有什麼願望,他説:“活了80歲,最遠的地方就去過遵義市,我想有生之年去省城看看。”
去省城的當天,黃大發和妻子特地穿了一身新衣服,帽子洗得一塵不染。陪同的鄉幹部徐飛還沒到,老兩口就早早等在路邊。
到了貴陽,黃大發既沒去景點,也沒去商場,而是要求直接去省委。“老支書在省委有相識?”徐飛心裏一陣嘀咕。進了省委大院,黃大發卻不進大樓,根本沒有找人的意思。“就見他挺起腰,注視著大樓,還有遠方飄揚的五星紅旗,一言不發……”
這是一個老共産黨人的初心!在黔北深山當了幾十年村支書的黃大發,在耄耋之年,想來省委看一眼,看看黨組織到底是什麼模樣。
當天,黃大發就回草王壩了。回途車上,徐飛問:“老支書,落心了沒得?”
“落心了。”
多少年滴水貴如油,如今一渠春水流入草王壩家家戶戶。
多少年天黑孤村閉,如今這裡夜晚如同掉下星星一片。
多少年山深人絕音,如今通村路將草王壩與外面緊緊相連。
青山不負英雄志,流水有情入心田,奔騰不歇的渠水悠悠長長,拍得懸崖直作響,崇山峻嶺再難阻隔。陽光下的草王壩,像一隻振翅欲飛的雄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