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彬花對父親黃大發多少有點怨艾。“1992年姐姐患腎炎走時只有23歲,落氣(方言:離世的意思)時爸爸不在身邊,我滿山去找,那時他帶著人在修溝。”那一年黃彬花13歲。同年,父親唯一的孫子、13歲的侄兒,因為腦膜炎沒得到及時救治而夭折。“家裏人都忙著義務修溝,有點錢也拿去了,窮得只有間破屋,爸爸和媽媽拿出了自己的棺木安葬他們。”

黃彬花提到的“溝”,坐落在貴州省遵義市播州區平正仡佬族鄉草王壩村,是黃彬花父親村支書黃大發帶頭“要用生命去換”的人工水渠,鄉親們愛惜地以黃父的名作為稱呼:“大發渠”。

父親黃大發,是貴州省市播州區平正仡佬族鄉草王壩村原支書,“2016年貴州榜樣·最美人物”。

草王壩村隸屬的播州區平正仡佬族鄉,是中國建制最早且單一冠名仡佬族的少數民族鄉,距歷史名城遵義主城區70公里,距區政府所在地65公里,是國家一類貧困村。1995年前,缺水、不通公路,6個村民組167戶人家980口人,年每人平均糧食150斤,每人平均收入不足100元。

孤兒黃大發出生於1935年,在鄉親們的幫助下成人、成家,24歲時加入中國共産黨,同年就開始擔任過大隊長、支書。讓鄉親們有水喝、吃飽飯,能通路、能通電,讓孩子們有文化,是黃大發質樸的心願。“大家信任我,我要做出樣子。”

黃彬花兒時的記憶多半是與修渠有關。村裏缺水,吃的是泥凼裏的雨水,要喝上清潔的水需要用兩三個小時挑一擔。過去,日常一盆水澄清的部份用來喝、煮飯,洗菜的水是淘米剩下的,淘米水放清亮了用來洗漱,洗漱的水最終用來煮飼料喂豬,那時村裏的豬最大長到七、八十斤。

大發渠修了36年。第一次是1959年,因為經驗不足以失敗告終,1989年,54歲的黃大發用了3年多的時間,脫産跟班到縣水利工程上去學習,1992年在政府資金的支援下,再次啟動修渠工作,經過他的苦口婆心地動員,鄉親們每一家都派出強壯勞動力參與修渠,當年修渠的幾位元老至今還回憶起那段艱苦的歲月。

1995年端午節,水渠建成,涓涓舉清水順流而下,1979年出生的黃彬花第一次看到父親流淚,那一天鄉親們殺豬慶賀。

“大發渠”解決了沿途3個村莊的人畜飲水問題,1200多人獲益,水田灌溉面積從240畝增加到720畝,水稻年産量從過去的5萬多斤到如今的80多萬斤。

從過去喝水都困難到家家戶戶添了洗衣機,生活方式有極大改變。“村裏人搞起了養殖,少的養兩、三頭豬,勞動力強的養了上幾十頭牛、上百隻羊。”黃大發的二兒媳婦王正巧笑瞇瞇地説,“豬兒都長到千斤重了。”這個從外村嫁到黃家的媳婦今年53歲,見證了村子的變遷,兒子的夭折她雖令她傷感卻也坦然:“想想那麼難修的溝,多的時候300多人,少的時候也有100多人,全部在在崖上幹活,沒出過任何事故,個人的心苦一點就苦一點吧。”

修渠期間,黃大發過手物資和錢款不少,可是“他摳得很。”當年的會計這樣説,“落在地上的水泥,她老婆拿著碗想要一點修補灶臺,他都不給。”村裏人都還記得,他穿著露腳指頭的解放鞋背炸藥的情景。

2017年3月中旬,記者來到草王壩村。從高速路拐入進山的公路,遠遠憑藉當地人的指點才隱約看到在垂直的崖壁上、在蔥蘢的山腰間“大發渠”細如絲線。蜿蜒在貴州大婁山山麓崇山峻嶺間的渠,經過3個村莊、十余個村民組,橫跨三座大山,三道絕壁,主渠長7200米,支渠長2200米,其中有170多米懸挂在寸草不生的絕壁上,仿佛有一條細細的拉鏈縝密地咬扣在垂直的岩壁上,離地很高,離天很近。

近看“大發渠”,確實像一條溝:渠兩肩均寬剛剛夠60公分,內渠均勻地保持在40公分。這近10公里的水渠,全靠人工用油鑽機、鋼釬和鐵錘硬生生地鑿出,一包包炸藥炸出來。

“這是人間的奇跡。”從事水利工作30多年的播州區水利局原副局長黃著文這樣評價渠和黃大發,“這是活著的愚公。”

有專家為記者換算一筆帳:當年黃大發得到鄉水利局38萬斤玉米和6萬元現金的支援,加上當年村裏人投工投勞的折算,按當下的物價核算,相當於50萬元(人民幣,下同)左右,而大發渠工程量及施工難度早已遠遠超過價值500萬元的工程。

竣工多年的水渠一直穩定運作,“這得益於一是修建品質好,二是管護好。”專家如是説。

村裏人也印證了專家所言:“老人家當支書時每隔三五天就上渠巡視,70歲退休了,上渠更是勤快,發現哪有點小問題,他一招呼,我們就拿著工具跟著去。”村民雷文剛説。

水通了,黃大發其他心願也在政府的支援下,一個個變為現實。依託貴州省村村通公路政策支援,黃大發又爭取了通村公路建設項目,1995年公路通進了村子。

“再爭取!”黃大發帶領下村民扛電桿、架線路,讓電燈在山裏亮了起來。

黃大發親自協調學校用地,把昔日老舊的小學校搬到了村頭,修建了新的校舍年輕的校長王明貴興奮地告訴記者,20多年來,從這個小學走了23名大學生,1名博士。

“不準賭博、不準喝酒、不準抽煙,這是我們老爸立下的規矩,前面兩個我都遵守了,就是煙沒法戒掉。”黃彬權撓著頭説。

黃大發説:“我是黨員、幹部,如果賭博就會與人有金錢上來往;如果喝酒,就會難免有説話做不到的時候;如果抽煙,會接別人遞過來的煙,這樣一來辦事也不能秉公了。”

“爸爸當了45年的村幹部,每次換屆他都全票當選,靠的就是這樣清白無私。許多人會離開世界,不過我們覺得爸爸值得,因為有這條渠。”黃大發的每一個兒女都這樣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