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面裙爆火，國潮的背後是文化自信

①晚上9點多，浙江海寧許村鎮，一家年輕設計師品牌店正在進行馬面裙直播，裙子的圖案是中國傳統中草藥。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蔣雨彤/攝

④海寧某紡織企業從生産窗簾布轉型為生産馬面裙布料，企業主正介紹傳統和現代風格圖案的産品。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蔣雨彤/攝

②③⑤⑥劉雯悅設計的馬面裙。受訪者供圖

龍年春節，馬面裙忽然成為服裝單品的爆款。在年輕人喜歡的短視頻和自媒體平臺上，馬面裙儼然成為“流量密碼”，許多知名博主、大V都穿著它去打卡文物古跡和熱門景點。某知名短視頻平臺發佈的報告顯示，2023年，該平臺用戶在超過90個海外國家和地區，發佈了與馬面裙相關的內容。馬面裙成為中國文化出海的一個典型案例。

馬面裙的火爆，也讓浙江省海寧市許村鎮“出圈”了。來自杭州四季青服裝批發市場、“宇宙中心”山東曹縣甚至海外的客戶，紛紛前來這個小鎮尋找馬面裙的主要原料——提花布料。許村鎮是國內最大的提花布料基地、産銷中心之一。有商家説，只需給張設計圖，許村鎮就能知道他們想要的布料以及相關生産工藝。

馬面裙讓傳統紡織小鎮煥發異彩

“春節期間，我和妻子在西湖邊遊玩，不到20分鐘，數到30多位遊客穿了馬面裙。”浙江斯泰堡紡織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斯泰堡”）副總經理沈菊華介紹，斯泰堡的産能，在許村鎮能排進前三位。僅2月21日上午，就有來自不同省份的三撥客人造訪斯泰堡預訂馬面裙布料。儘管客人提出要支付訂金，企業卻沒有答應，因為目前訂單已經排到了3個月後，這也是許村鎮所有工廠現在的普遍狀態。

就在半年前，斯泰堡還並未打算在馬面裙布料上投入太多精力。沈菊華諮詢過業內人士，穿馬面裙的只是一個很小眾的圈子，而且裙子穿起來很重，感覺不太適合現代生活。和許村鎮的絕大多數企業一樣，斯泰堡之前的主營産品是窗簾。“機器換一個經軸要用兩個月，如果中間換産品，所有的線全部要剪斷，是很大的浪費。”沈菊華説。

但越來越多的顧客找到府，種種跡象顯示，馬面裙要成為一個火爆單品。斯泰堡從最早的4台機器轉産代加工開始，不斷增加織機數，全面轉向馬面裙布料生産。到2023年9月，新購置24台機器，11月訂了18台機器，到了年底，又追加了一批機器。

在許村鎮，不斷新增機器擴大産能的廠家，遠不止斯泰堡。業內人士預測，2024年，許村鎮將會增加1000台以上的機器。一位業內人士描述服裝企業來搶購布料的場景，“只要能搶到布料就很幸運，完全不挑花色，就好像在開盲盒”。

海寧天龍布業是較早進入馬面裙市場的企業之一。企業負責人王超表示，在2022年之前，馬面裙銷售還是一個小眾市場。之後因為“迪奧抄襲馬面裙”事件，讓馬面裙一下子進入大眾視野。爆火之後，市場蛋糕大了，競爭也日趨激烈。天龍布業的展示間裏，挂著數百種提花布料和成衣，馬面裙處於“C位”，其中還有馬面裙親子裝。據介紹，馬面裙親子裝的銷量在迅速提升，母女的裙子一樣花色，只是裙子的長度不一樣。

00後設計師與馬面裙

今年是00後漢服設計師劉雯悅的本命年。迄今為止，她已經設計了400多套漢服，其中有的馬面裙銷量已經超過3萬條。幾個月前，她穿著自己設計的青花瓷馬面裙、腳踩滑板的照片登上了國內一流的時尚雜誌。儘管不是很喜歡這張照片的風格，但對一個從業不到4年的新人來説，這已經是很難得的機遇。

劉雯悅是“半路出家”的設計師，她原本是學教育的，父母特別希望她成為一名教師。她的老家在浙江麗水山區，小時候總是穿姐姐們留下的衣服，然後再轉給下一個小輩。高中時，她用積攢很久的錢買了第一套漢服。後來在網上看到別人曬漢服設計圖，她覺得似乎沒有那麼難，於是用手指頭在手機上指繪。一位商家花300元購買了她的作品，那是一套明制的藍色鳳凰漢服。雖然最後並未實際生産，但那位商家給了她很多專業指導，並建議她學習電腦繪版。

很快，劉雯悅的設計被多個商家選中，並進入量産。大學畢業時，她已經有足夠的經驗和實力，於是選擇自己創業。2023年7月，她將企業從麗水搬到許村鎮，因為這裡更靠近布料産地。

她有個心願，本命年穿上自己設計的帶有龍紋的馬面裙。幸運的是，不僅這個願望實現了，這款龍紋馬面裙還成為她店舖的“爆款”。這個龍紋的靈感來自中國傳統建築的藻井。劉雯悅作了些變化設計，黑色的底色上設計了龍鱗暗紋，龍的圖案使用7種不同的顏色，其中僅金色就有2種。“8種顏色是目前提花布料的極限，所以這款已經接近極限。”

劉雯悅設計的一條銷量1萬多件的紅色馬面裙，最早是為朋友婚禮設計的，使用了人參花、金銀花、薄荷等花紋，都是一些有著美好愛情寓意的花樣。還有一款螺鈿花紋馬面裙，靈感來自傳統的螺鈿工藝——精美的貝殼雕刻和烏黑的漆，在光的照耀下發出炫彩的光芒。劉雯悅採用幻彩的銀線和花鳥山石紋樣，加上窗欞邊框設計，模擬螺鈿盒子。布料研發出來後，在光線照射下，也會發出炫彩的光芒。

“我的很多設計靈感來自傳統非遺文化，但也不能完全照抄，必須要有自己的設計，也必須讓現代年輕人喜歡。”她經常在睡不著的深夜刷短視頻，看年輕人喜歡什麼。現在很多年輕人愛養貓，劉雯悅養了3隻貓，都跟著她從麗水搬到許村鎮。在劉雯悅的産品裏，有兩款貓主題的馬面裙。貓戴著珠寶頭冠，躺在一堆閃亮的珠寶上。

2023年，一則中國文物從大英博物館“回家”的視頻火了，她關注到了流失海外的文物。她找到海外博物館的中國文物名錄細細查看，並從中選取了龍紋琉璃瓦的元素，新推出的相應款式馬面裙已銷售2000多條。

一位擁有千萬粉絲的博主，為了去國外博物館，在網上購買了6條馬面裙，其中有一款蝴蝶圖案的馬面裙，被粉絲看出是山寨貨。有網友在這個評論區粘貼了劉雯悅的網址，這位博主購買後，發現質感布料都很不一樣，又專門拍了個視頻。這條視頻獲得了5萬多的點讚。

而日本排放核污水的新聞，也讓劉雯悅關注到了海洋生物保護。遊魚、水母這些非傳統的圖案，在她的妙筆下，成為馬面裙的元素。那款遊魚的布料，光是打樣就反覆打了七八次，最後終於實現了魚在水中游、光彩變幻的效果。

變是永恒

海寧中國家紡城內藏著一座紡織非遺創意館，這裡集中展示了不同地區獨具特色的紡織非遺文化。今年，一些帶有龍元素的紅金配色紡織工藝品非常有人氣，細看這些工藝品，既有卡通龍的形象，也有傳統的龍模樣，還有將龍形狀與“福”字相結合的設計。紡織非遺創意館館長賀榮在去年就開始啟動設計。

除了自己團隊的8個設計師，紡織非遺創意館還與中國美術學院、浙江理工大學等高校簽約合作，合作開發的除了工藝品，更多的是馬面裙等服裝布料。2023年杭州亞運會上，頒獎禮儀的服裝設計，就有紡織非遺創意館的參與。當時研發了真絲提花布料，但在馬面裙的生産中，考慮到成本定價，往往還是採用更有性價比的化纖布料。

馬面裙的爆火也帶動了傳統真絲提花布料的生産，儘管每天每台織機只能生産幾十米的窄幅布料，儘管每米的價格高達數百元，仍供不應求。一位企業負責人展示了他前一天購買真絲原料的小票，每公斤已接近800元。這家企業也在佈局自己的新中式成衣品牌，準備生産高檔真絲提花的上衣。

許村鎮的商業版圖，是階梯式發展的。20世紀80年代，許村鎮有人從杭州購買了老國企淘汰的織機，開始進入被面生産行業。當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使用被套，許村鎮失去了市場，轉向窗簾等提花布料生産，隨著房地産行業下滑，窗簾市場日漸萎縮。在馬面裙的商機到來時，許村鎮又煥發了新的生機。

採訪中，無論是布料廠商還是設計師，都有一個共識：或許馬面裙只能火兩三年，但國風、國潮的崛起已經勢不可擋，只要會“變”，能設計出符合現代人穿搭習慣的新中式産品，都會有很大的市場。

馬面裙的流行讓很多人感慨，“時尚的盡頭是國潮”。馬面裙進一步喚醒了大眾對中國傳統文化的關注。更多年輕人也由此開始認識到，傳統文化、服飾應該由我們自己去保護、傳承。國風的盛行，背後是年輕人的文化自信。

劉雯悅設計的馬面裙，每一條布料上都織著“中國創造馬面裙”這幾個字。在她看來，馬面裙的原創在中國，現在的設計、生産也都在中國，所以它是“在中國被創造的”。

（記者 蔣雨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