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品質發展國家戰略的推動下,黃河文脈的賡續傳承、文化創新,自然被沿黃各地視為一項重大課題。
破題的方向在哪?在日前舉行的“黃河文化旅遊帶建設推進會”上,對於黃河文化的資源開發,諸多專家不約而同地把視線投向渡口上:唐朝文成公主遠嫁西藏時期的扎陵湖渡口;自古貫通興海與貴南的尕馬羊曲渡口;絲綢之路西進南入即在此分野的臨津古渡;氣勢澎湃、氣象萬千的風陵渡……渡口碼頭和大河相互依存,是連接兩岸、會聚不同人群的支點,是沿黃各地歷史文化的鮮活載體,也是挖掘黃河文化寶藏的精準“切入點”。
同樣,對我省來講,唱響“黃水謠”,首先在於擦亮古渡口。
曾有一縣十渡口
舊時山東境內的黃河上,不乏知名的渡口,不少學者都對此有過考證和整理,一段段“風塵人不息,車馬日相催”的往昔仍在岸邊傳説。比如,齊河渡口,早在東漢時,皇帝派大將耿弇討伐叛亂者就在此渡河,其過河處得名“耿濟口”“耿濟渡”。日後過往濟水全靠船渡,致使客棧增多、交易頻繁,有“帆檣林立之勢”。清代劉鶚所著《老殘遊記》第十二回,還曾提到齊河渡口初冬時,船上人拿著木杵打冰的情境,從一個側面表明當地商賈往來,四時不休的重要位置。
又比如道旭渡口,它在今天濱州黃河大橋南端西側。光緒十八年,這裡開闢了渡口,上可以達濟南,下可以出海。史料記載,這裡水面寬闊,桅墻雲集,道旭村的民眾也多靠河擺渡為生。1955年10月,道旭渡口對岸的黃河北鎮港開航了客輪“魯生”號,黃河上木帆船合作社的七八十條船同時不斷往來,出現了百舸爭流的興旺景象。
中下游黃河第一渡之稱的濟南濼口,沒有火車之前,濟南市需要的生活用品、工業産品,都是通過濼口碼頭來裝卸,是山東境內黃河上最大的一個渡口,同時也成為上下航運中最繁忙的碼頭。1918年還有記錄説,當時來往于鄭州與濼口之間的船達到2000隻左右。到了1934年,經常到濼口的船隻增加到3000隻。
在利津縣還有“利津古八景”,其中之一為“東津曉渡”,指的就是利津老城東門半裏余的“東津渡”。直到近代,這裡仍岸高水深,可停靠載運量數百石的大船。順河出海,可直達天津、大連、營口、龍口、煙臺、威海等沿海港口;逆水上行可抵沿黃河各大渡口碼頭。貨物從省城濟南到利津,能實現朝發夕至。
還有蘭口渡口、舊城鎮渡口、蔡樓渡口……古渡口到底有多少?其實無從詳考。“為了方便生産生活,舊時沿黃百姓修建渡口已是必要且常見的工程。黃河流經某個縣城,大小渡口可能就有10個之多。而隨著河水的流向、城鎮的變化,渡口也有興衰更疊,所以具體數量數不清。”黃河河務部門工作人員説。
繁華屬於昨天。如今,古渡口碼頭漸漸失去了往日的重要作用。有的存留浮橋,仍是一條抵達對岸的通路;有的渡口早已廢棄不用;有的徹底湮沒在歷史的塵埃裏,活在人們的回憶裏。
渡口塑造一方水土
悠悠渡口碼頭,恰好是“黃河文化”與“齊魯文化”交融的結合處。在山東大學中華傳統文化研究與體驗基地特聘專家鄭連根看來,渡口碼頭有著重要的平臺價值。“儒家文化最核心的內容,在於構建人與人之間的合作關係。商賈雲集、樓船往來的渡口碼頭,就是在建立人和人的連接,是社群意識迸發的體現。”他認為,儒家“和”的思想,也在互聯互通中呈現。“渡口碼頭的存在,就是在不斷的交換、調度中追求更優的組合方式、最佳的資源配比。而黃河山東段的‘串聯’,成功實現了沿海和內陸的溝通,海洋文明和農耕文明的連接,增強了社會的包容性,達到和諧共生。同時,不難發現這個‘文化空間’是多元交互的。商人對生意、商船的管理,是儒法互補;往來的精英,‘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是儒道互補;碼頭‘打工人’行俠仗義,還有墨家的意思。諸子百家在一方碼頭,就實現了‘取長補短’。這也説明,山東人的精神面貌和行為模式是多樣的,他們可以用不同的思維模式來處理不同問題,讓發展有了多種可能。”
渡口給區域帶來的改變,黃河中下游最重要的碼頭濟南濼口,可作為一個生動的案例。當年,濼口鎮中商店林立,催生了“濼口味道”——在濼口,客棧有數十家,大小餐館不計其數,松竹樓、繼鎮園、濼興園等都主打黃河水産。如今,濼口廚子擅長做的糖醋黃河鯉魚、紅燒瓦塊魚等招牌菜品仍是遠近聞名。而濼口鎮“洛口醋”還獲得過巴拿馬萬國博覽會銀獎。此後幾十年,洛口醋都是濟南家家戶戶的廚房必備。
這裡還有與“水”有關的民俗。“四蟹燈”就曾在濼口一帶流行。“四蟹燈”其實無“蟹”,而是魚、鱉、蝦、蚌4種水生動物,表演中用相應的燈具來體現,還有“打漁佬”1人,演出主要表現“打漁佬”發現眾水族,急忙投放餌食,準備撒網的喜悅心情以及與眾水族相互打鬥的場面,這實際就是黃河沿岸百姓打魚捉蝦場景的藝術再現。2006年,它被濟南市人民政府公佈為第一批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産。直到今天,當地群眾還會上演“四蟹燈”,歡慶元宵佳節。
濼口大集,更是渡口文化的載體。作家李振聲對此有過研究。他説,濼口古鎮建有單獨的圩子城和圩子河,與濟南老城相比像個獨立王國。因為這裡有黃河碼頭,南來北往的貨物需要轉机交易,所以集市規模更大且不止一個集日,逢農曆二七、三八、四九都有。“趕集的時候更有耍猴的、摔跤的、拉洋片的、變戲法的、練氣功的,算命、打卦、猜字、看相的也來助興,引得老城及黃河以北的百姓都來看熱鬧。”2020年初,消逝的濼口大集重新開放,正式開集不到一上午,就吸引了近5000名市民來趕集,人們是來重拾“接地氣”的樂趣,也是來延續以往的生活方式。
渡口影響下的城鎮不止濼口一個。黃河與運河交匯處的重要碼頭、陽谷縣城東南的張秋鎮,曾得了“南有蘇杭,北有臨(清)張(秋)”的名號,俗有小蘇州之稱,今仍不乏痕跡;惠民縣境內的清河鎮扼渡口而榮,廟會非常熱鬧,農民藝人王畫三,還帶著楊柳青的畫風來到這裡,漸漸地這裡作坊繁盛,年畫流行,如今清河鎮木版年畫還漂洋過海,受到東南亞、歐美、日、韓等海外各界人士的青睞……
關鍵在唱出“此地味兒”
渡口和碼頭是黃河文化、齊魯文化的縮影。但目前來看,現實中相關的開發還遠遠不夠。
“目前,山東的黃河渡口和碼頭,還不算真正起到了推動黃河文化發展的作用。深挖黃河文化的時代價值、講好黃河故事,在這個方面,我們做得不多。”山東大學城市文化研究院副院長王廣振説。
的確,如今的黃河風景區,仍多只是河水觀覽地。黃河古渡口、古碼頭、古鎮的民俗資源特別豐富,但流失也十分嚴重,網紅草坪打卡、燒烤野炊還是主要文旅項目,文化品質不高是比較常見的現象。
“黃河碼頭、渡口既是有形載體,也是無形傳統文化的一種傳承,是特有的歷史印記。”王廣振建議,還是要先把黃河渡口、碼頭的文化載體搞清楚,明白它們在過去的時代所起到的作用,進一步深挖與碼頭、渡口有關的歷史文化資源;其次,每個渡口都有自己突出的功能與地位,在這些碼頭與渡口的故事當中,要提煉出文化形象,以及它所傳播的故事和傳説,讓更多人明白其在歷史上的作用;還要發揮創意,開發更多的文化體驗産品,人們可以在渡口或碼頭休閒、度假、旅遊、聽故事,也可以通過書籍、動畫、旅遊景點、文化景區等方式,來打造以碼頭、渡口為核心的黃河故事的産業閉環。
濟南市已有所行動,提出重塑濼口古鎮。穿黃隧道東隧貫通,濼口片區迎來改造契機,黃河南岸再現昔日濼口繁華或許指日可待。此外,當地還有順著黃河沿線,將濼口古鎮項目與山東(濟南)樂華城項目連接組合的規劃,意在形成一個集旅遊、觀光、度假為一體的黃河文旅廊道。
頂層設計需要細節落地。民進濟南市委副主委劉海萍曾在考察調研後提出具體的建議。她認為,要以5A級景區、國家重點風景名勝區的標準,把濼口古鎮打造成黃河流域樣板古鎮;要做足甲骨文“濼”字和濟南“黃河神獸”文章,設計整體文化標識;還要復建濼口古城墻,打造不同形式體驗街區,同時恢復代表渡口文化的“濼上臺”……“為了留得下大家,還可以引入洛口醋、草包包子鋪、濼口大陸照相館、海源居飯店等老字號,推出黃河糖醋鯉魚、豆腐面等傳統美食,恢復建設名匠陳雨人‘亦園’‘基園’等著名歷史園林,打造康養民宿街區。”
唱響這段“黃水謠”,最關鍵的,還是要唱出“此地味兒”。換句話説,得把有亮點的渡口碼頭,做成一處處有自己特色的文化標識,避免與其他渡口碼頭建設“同質化”。這就意味著,不是只做風貌重現、文物展示、元素羅列,而是要重點突出黃河文化與當地文化的交融。多層面多線路的研學、多模組的地方特色主題活動,都可以在精心設計後一起推進、不斷聯動,唯有如此,方能把山東的渡口碼頭文化做深、做透。(大眾日報客戶端記者 田可新 劉英 實習生 開玉暢 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