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明正在指導徒弟裝幀古籍。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積澱著中華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近年來,人們對傳統文化的熱情越來越高漲,從國學熱到戲曲進校園,從《中國詩詞大會》熱播到各類文化綜藝節目的跟進,深埋在血脈裏的傳統基因被各式各樣的文化形式喚醒。
今年年初,中辦、國辦下發了《關於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第一次以中央文件形式闡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作,旨在把優秀傳統文化貫穿國民教育始終、滋養文藝創作、融入生産生活。主要內容涵蓋戲曲、書法、高雅藝術、文化典籍、非遺、傳統曆法、醫藥、文物、中國園林等多個領域。從本期開始,文化綜藝版面將推出《傳承之美》欄目,深入挖掘文化傳承中的那些人和事,重新發現傳統文化的魅力,傾聽傳統文化在當下社會中傳承與創新中的故事。敬請讀者關注。
從早八點半到下午五點,準時上下班,全年如此,無一例外。對於工作壓力較大的一線城市來説,這樣的工作時間是不是有種羨煞旁人的感覺。不過,如果你能看到他們工作時一絲不茍甚至物我兩忘的狀態,或許對這份神秘而特殊的工作會有個全新的認識,他們就是連接歷史與現代的“修書人”、為古籍“診斷治療”的“醫者”——古籍修復師。
2月27日,北京的春天來得有些早,溫暖的陽光透過古樸而明亮的茶色玻璃窗灑落在國家圖書館幽靜的長廊內,沿著蜿蜒曲回的廊道,記者終於在這座亞洲最大的圖書館一層拐角處找到了修復師們的工作地——國圖古籍館文獻修復室。
修復師向記者展示即將修復的一頁西夏文古籍,據估測距今有500多年的歷史。
“國手”老師傅:
所謂“匠心”不過一個“真”字
“這是絮化比較嚴重的一本,機器修復不了,只能手工一點點地揭,用我們的行話叫揭書頁。”修復師李英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中粘黏在一起的書頁一邊向記者介紹,“幹我們這行就是要耐得住寂寞,心要靜,否則稍不耐心就把文物損壞了,工作了三十五年,每一天都是如履薄冰。”
聽著李英的介紹,記者不由自主地屏氣凝神,生怕一個不注意會給眼前這本百年前的古書造成損傷。李英正在修復的是清乾隆藏書“天祿琳瑯”,這套藏書總共291部,破損嚴重的有300多冊,經專家鑒定這套書成書于元代。
“有一冊已經變成‘書磚’,都粘在一起,就要經過蒸、揭等步驟。有經驗的修復師就會修復一些難度比較大的,比如我手中的這本大概每天只能修兩頁。”有時候遇到絮化程度高的古籍,還會因書絮中的細菌引起皮膚過敏。“當時滿臉起大包,過了很長時間才消。”提起2003年的一次過敏經歷,李英仍覺得心有餘悸。
因為修復工作的特殊性,每到下午五點文獻修復室便準時佈防,所有人必須結束工作。與多數行業要求快相比,修古籍則是個慢工出細活的事。
和古籍相伴三十余載“慢時光”的還有另一位修復師——劉建明,他們都是古籍館文獻修復室的“寶貝”,在館裏19位修復師中,老同志有近一半,但隨著近幾年退休的人越來越多,古籍修復面臨著傳承的緊迫任務。
“手工技藝都有師徒傳授的問題,以前師傅會留一手,現在是老師,會100%教給學生。”被評為“全國技術能手”的劉建明除了在館裏帶徒弟還經常出去給高校和其他修復機構講課。
談到時下熱議的工匠精神,劉建明想起了自己的師傅——“國手”李士達老先生,“雖然師傅已經走了20多年,但他們那代人身上執著與認真的態度對我影響特別大。比如他會為了找一張更合適的書紙花費三五天的時間,師傅補過的書你基本看不出補過的痕跡。要我理解什麼是‘匠心’,不過一個‘真’字。”
和老一代師傅相比,劉建明覺得自己這一代人更注重創新。記得十幾年前自己修過一套《西夏説法圖》,因為是從民間收購而來,所以毀壞得比較嚴重。按照以前的方法,書中每一個碎片都要裝在一個口袋裏,挂上去,看起來非常不美觀。後來劉建明自創了一個方法叫——挖鑲法(大致是在書袋內墊一塊紙,按照碎片的形狀再另一張紙上裁剪好再補回去。)這樣的補法既美觀又便於翻閱。
談到近幾年新來的年輕人,劉建明很是讚不絕口,“雖然手工技藝憑的是經驗,沒幾年功夫不行。但現在的年輕人也有自己的優勢,比如運用科學技術的能力更強,並且他們都受過專業的學科訓練,知識結構也更加完整,畢竟修復工作是一門綜合技藝。”
80後“海歸”:
秀得了英文,修得了古籍
候鬱然算是年輕人中比較有資歷的一位。“記得6年前剛進館時,師傅先讓我學做‘新裝’,就是模擬一本古籍的樣子,學著訂線、折書頁、上封皮。等做書的過程都上手了,然後再學怎麼補。隨著接觸越深,會發現可操作的地方越多,視野也越來越開闊。”
不過,除了一般性修復工作,候鬱然有著自己的優勢——對西文善本的修復,這得益於自己的一段留學經歷。在中央美院美術史和非物質文化遺産專業畢業後,候鬱然選擇到英國倫敦繼續深造,學習紙製品修復。
“國外的學科建設相對比較系統,也較為嚴謹,但修復的原則和手法與國內差異不大。修復行業側重的是技藝傳承,因此也都是採用師帶徒這樣的模式。不過在國內遇到問題你可以隨時問,在國外就只能在課上把問題解決,不然你就要等到下節課了。”
除了像候鬱然這樣的“海歸”,這裡的年輕人都受過專業的學術訓練,大部分擁有碩士學歷,他們一方面跟師傅學,一方面把自己在學校裏學到的知識用到工作中,比如用顯微鏡分析紙張纖維,用化學分析看顏料成分,這在以前做不到的,也是年輕人的優勢。
一位剛來不久的修復師説:“我覺得修書的人不能只是一個匠人,而要有一定的美學修養。比如配色,如果有美術基礎的話,對顏料的了解、配色、還原肯定更好一些。”
國家古籍保護中心辦公室副主任王雁行説:“2007年中華古籍保護計劃啟動的時候,全國古籍修復人員不足百人,但如今從事古籍修復工作的專業人員已經超過千人。”據統計,全國有8500多人參加過短期的古籍修復技術培訓,中國社科院、天津師範大學、中山大學等高等院校開設了古籍修復本碩專業,讓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進入這個行業。
“之所以選擇回國修復古籍,不僅僅是因為專業對口,還是覺得自己適合併喜歡這份職業。單位在招人的時候也希望是一個雙向選擇的結果。因為只有熱愛才會堅守。”候鬱然對記者説。
用於裝幀古籍的各類書線。
幾代人的堅守:
搭起一條從過去通往未來的橋
古籍修復師幾代人的堅守,是為了將我們祖輩優秀的文化傳承下來,並能夠為現代生活服務。其中包括當古籍完成修復後,通過高清掃描進行數字化,提供給社會各界觀覽。用國家圖書館副館長、國家古籍保護中心副主任張志清的話來説,“數字化是保護古籍最快、最經濟的辦法。一部書只有化身千百部書,才能保存下來。”
今年恰逢“中華古籍保護計劃”十週年,其中一項重要內容就是建立古籍數字資源庫,應用現代技術加強古籍數字化和縮微工作。2月28日,國家圖書館與上海圖書館、天津圖書館、浙江圖書館、雲南省圖書館聯合線上發佈古籍數字資源,免費服務大眾閱覽和學術研究。加上此前已發佈的資源,總量已達到2.4萬部,相當於6部《四庫全書》的總量。
在修復師劉建明的記憶中,自己接觸過的古籍中被廣泛應用的當屬《本草綱目》,這本古老的醫藥學著作不僅為中國藥物學的發展作出了重大貢獻,而且對世界醫藥學、植物學、動物學、礦物學、化學的發展也産生了深遠的影響。
2013年,國家圖書館編纂出版了《釣魚島文獻圖籍錄》,以圖文並茂的形式,並對文獻成書背景、版本項、著者情況以及所涉釣魚島相關內容等進行簡要説明,旨在客觀、準確呈現文獻所記釣魚島及釣魚島問題概貌。據劉建明回憶,其中一些古圖就出自古籍文獻中心的輿圖組,這也是古籍被應用於外交的一個例子。
隨著古籍數字化的推進,一些遺失海外的珍貴古籍也得以回歸。“比如和法國簽了相關協議以後,去年全部法藏《敦煌遺書》以高清數字化形式實現了回歸。王雁行説。(本文攝影 王偉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