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滿被疑身陷傳銷 是否會成為第二個趙作海

2017-03-02 13:46:48 來源:中國網 作者:曹曉波 責任編輯:高靜 字號:T|T
摘要】54歲的陳滿是四川省綿竹市人,“國內已知服刑時間最長的蒙冤者”。2016年2月,他被無罪釋放,結束23年的冤獄生活,回歸家鄉。這一年中,他獲得國家賠償、成為新聞人物,父親去世,投資日化産品、投資維卡幣。他躊躇滿志,卻又跌宕起伏。

陳滿(圖據網路)

  自2月24日開始,陳滿就“消失”了,身邊的朋友幾乎沒人能找到他。新京報記者也多次撥通陳滿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通過媒體報道,家屬和朋友才知道陳滿投資了100萬元維卡幣,疑似陷入傳銷陷阱。

  54歲的陳滿是四川省綿竹市人,“國內已知服刑時間最長的蒙冤者”。

  2016年2月,他被無罪釋放,結束23年的冤獄生活,回歸家鄉。這一年中,他獲得國家賠償、成為新聞人物,父親去世,投資日化産品、投資維卡幣。他躊躇滿志,卻又跌宕起伏。

  出獄一年,陳憶將弟弟陳滿比作剛滿周歲的嬰兒,“免疫力差,遇到颳風下雨容易感冒。”“連走路都不會就開始跑了,肯定要栽跟頭的。”

  23年的冤獄,並沒有磨滅陳滿的經商夢。他先用了半年時間平復心情、重新開始生活,繼而投身於滾滾商海,渴望補償那些逝去的時間與人生。

  他曾稱不做第二個被捲入傳銷的趙作海,然而,不幸仍然可能發生。

  父親遺願:生活在平靜中重啟

  陳憶仍能清楚記得弟弟陳滿回家的場景。

  2016年2月2日10時45分,53歲的陳滿手捧鮮花,身挂紅綢,跨過火盆,踏進了位於四川省綿竹市迎祥路的家中,與白髮蒼蒼的老母親王眾一緊緊相擁,痛哭出聲。

  一晃20多年,離開老家的時候,陳滿還是一個躊躇滿志的青年。

  陳滿的同學李飛介紹,陳滿四次高考未中,1980年綿竹招幹部,陳滿考進了綿竹工商局,分配到孝德工商所,成為一名普通幹部。

  1988年3月,陳滿辦理了停薪留職,和李飛等8人一起到了海南海口創業。

  陳滿在1992年成立了自己的裝修公司,名為冬雨裝修公司,事業開始起步。

  李飛回憶,陳滿此時身上有幾萬元錢,在當時的海口可以買一套100平米左右的房子。

  直到一場大火改變了陳滿的命運。

  1992年,海南省海口市發生一起焚屍案,陳滿被海口市公安局確認為犯罪嫌疑人,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陳滿死刑,陳滿父母和陳滿始終不服,堅持申訴。2016年2月1日,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公開宣判陳滿無罪,當庭釋放。

  此後,陳滿向海南省高院申請966萬餘元的國家賠償金。海南省高院最終向陳滿支付國家賠償金275萬餘元。

  陳滿曾告訴新京報記者,雖然自己認為仍應賠償包括誤工費在內的其他款項,但經過與海南省高院數次溝通,考慮到司法現狀和家庭情況,不願意在此事上過多耗費精力,雙方最後確認了275萬餘元的賠償數額,並簽署了相關文書。

  哥哥陳憶説,這些錢均由陳滿一個人管理,家屬曾經叫母親把錢管好,母親認為陳滿受了23年的苦難,應該由他自由支配。

  出獄不到半年,2016年8月27日晚,因身體多器官衰竭,陳滿83歲的父親陳元成不幸辭世。

  跟拍陳滿的四川籍獨立紀實攝影師周強説,陳滿是一個孝順的人,父親的骨灰放在陵園,下葬前要磕頭,陳滿磕頭後不願意起來。

  墓位花了10萬元左右,家裏人勸他買個普通的,陳滿堅持要買貴的,認為父親為他20年申冤操勞,想在最後盡一份孝。

  陳元成生前接受媒體採訪時曾説,希望人們能夠永遠記住,曾有一樁改變陳家三代人命運的冤案,叫做“陳滿案”,但希望人們能夠淡忘陳滿本人,使他停擺了23年的人生,能夠在平靜中重啟。

  陳滿一度遵循父親的指引,安於現狀,他在家裏看書、看電視,聽交響樂,每天早起買菜做飯,陪著年過八旬的母親逛公園。陳憶帶他出去散心,引薦藝術家和企業家與陳滿交流。陳滿生活漸漸平靜,人也胖了一圈。

  對社會沒有完全適應

  出獄後的陳滿並不願意再去翻看判決書,他想做一個普通人。然而,哥哥陳憶説:“他畢竟關了23年,穿越時空,從上世紀來到這個世紀。”

  剛拿到手機時,陳滿不會用。電話撥出去,打完了,卻不知道怎麼挂斷。他不會用線上支付,想不明白為啥手指對著螢幕一陣猛戳就能戳出紅包來。一個人出門遛彎,他也不敢走得太遠。

  從一些生活細節上,陳憶覺得陳滿容易被人忽悠,家裏叫陳滿上街買青菜,如果菜販子熱情介紹,他買一堆回去,根本吃不完;在當地的玫瑰節上,有人宣傳買玫瑰花用做醬料,他一口氣買了十斤花瓣,最後全部報廢扔掉了。

  陳滿曾答應,在春節前請幫助過他的同學聚餐,外地的同學都湊巧回鄉,人齊。陳滿跟同學黃文亮商量,約定聚餐時間為正月初三。

  讓黃文亮詫異的是,初三淩晨一點,陳滿才在群裏發出請客通知,邀請大家一早九點在某一個酒店集合,然而這一天酒店爆滿,還得黃文亮臨時換個地方訂上。由於臨時通知,一些同學走親戚或者旅游去了,50名同學只到了13人。

  “不像以前聚餐大家一招呼就過來,現在大家都忙,需要提前預約”,黃文亮覺得,“印證了他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認識變得模糊,對社會沒有完全適應。”

  出獄後,黃文亮希望陳滿不要把自己當成新聞人物,遠離媒體,要把過去撇下,開始新的生活。陳滿不聽,仍然在不斷接受採訪,甚至接受跟蹤拍攝。

  “他應該腳踏實地,但仍然懸在空中”,黃文亮説。記者、朋友都以他為中心,有些在政府當官的同學都來看望他,他感覺自己多少有了一些“名氣”。

  在婚姻對象上,陳滿要求:有文化素養、修養、價值觀統一,要在35歲以下,長得漂亮,必須孝順。朋友們曾勸他不要拘泥于具體條件,但陳滿説自己“相信緣分,現在沒有遇到,不代表以後不會遇到。”

  朋友李飛説,考慮到陳滿老了沒有退休金,幾名好友督促陳滿買社保,磨破了嘴,陳滿卻無動於衷,因為覺得“划不來,要交10多萬出去”。

  渴望成功

  回到家後,陳滿買了電腦和手機,學習使用現代化的智慧工具。電話號碼尾號是“18”,陳滿説數字吉利,諧音“要發”。

  陳憶説,陳滿的同學有的入仕途、有的做建築生意,如今都是成功人士,陳滿曾説“我要是不出事,還是跟你們一樣,兒孫滿堂,事業有成,什麼都有”。陳憶理解,陳滿心裏有了落差,再加上國家賠償的錢越用越少,便想儘快找些事情做一做。

  陳滿給自己設了一個年齡底線70歲,想趁剩下的十幾年好好做,陳滿説,“要把自己當做一個青年。”

  陳憶覺得,陳家是書香門第,一家人都不會做生意,因此隨時提醒陳滿,不要去經商,把老母親孝敬好,把多餘的錢用來安家,生兒育女,安頓晚年。

  朋友們也建議,把錢分成幾部分,一部分買國債,一部分定期,少部分存銀行活期,或者買門面、商鋪,在小城做點生意,比如綿竹人好喝茶,開個小茶館賺錢等等。

  “他有一個發財夢、創業夢、成功夢。”高中同學黃文亮看得出來,陳滿20多年前沒有如願以償的淘金夢,還在他心裏縈繞。

  出獄後,陳滿買了劉強東的《創京東》、王健林的《萬達哲學》、馬雲的《我的世界永不言敗》、《馬雲的局》、《企業家雜誌》等書,將這些書放在床頭,隨時可以閱讀,並在筆電上做記錄。

  在獄中,陳滿也關注過馬雲、史玉柱、牛根生、俞敏洪等人的創業故事。出獄後接受媒體採訪,陳滿不止一次提到要從事網際網路行業創業,但還沒想好做什麼。

  陳滿一度想投資文化産業,在成都買一套房子。一些人也聞風而來,有一位大老闆找到陳滿,不需要陳滿往外拿錢,就使用陳滿的口碑,坐等分成。不過,後來此事不了了之。

  自信有些過了頭

  李飛説,陳滿經商的初心未改,部分源於他的性格固執,20多年來都沒有變化。比如,高考考了四年,“既有固執的一面,也有堅持的一面,同樣的性格,看怎麼揚長避短。”

  令李飛難忘的一個細節是,陳滿在海南開裝修公司,在四星級酒店租了兩間辦公室,一間每月3000元。李飛認為不必浪費,陳滿卻覺得,只有洋氣的辦公室才能招攬更大的業務,“但沒租幾個月就退了,根本開銷不了,陳滿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除了固執,李飛説,陳滿似乎覺得,掙錢了才有面子。

  黃文亮描述,按照綿竹本地風俗請客吃飯,中午正餐一般1000多元一桌,晚上簡餐300元一桌,但是陳滿晚上也要訂1000多元一桌的。

  而陳滿抽的都是中華煙,“比較闊綽”。

  黃文亮認為,陳滿是一個自尊心和自信心極強的人,不過現在,自信得似乎有點過了頭。

  一次,黃文亮提出拿到國家賠償後,可以給在銀行工作的朋友衝業績,然而,陳滿的回答卻讓黃文亮詫異,“給你搞幾千萬來衝業績。”

  陳滿還提出要創立一個茶葉品牌,做到世界第三。在一次同學會上,陳滿提出,明年的同學會在國外開,“費用他來負擔”。

  維卡幣傳銷案發生後,同學鄭斌勸説陳滿後離開屋子,讓陳滿上車,陳滿回絕,衝著鄭斌説:“下次你坐我的賓士車。”鄭斌一時語塞。

  同學黃文亮分析,陳滿的性格特點可能來源於兩點,一是高考,陳滿走得不順利;二是到海南經商,抱著光宗耀祖的決心,卻落下天大的冤案,於是,想在事業、愛情上大豐收,得到認可、尊敬,“是這個心理在作祟。”

  紀實攝影師周強注意到,陳滿前半年的打扮休閒,穿棉服,隨時出來都乾淨整潔。

  自從2016年11月21日後,他見到的陳滿,變得更為商務,穿夾克、黑皮鞋、提電腦包,拿著一個杯子。

  言談舉止也有變化,周強感覺,以前是人與人普通隨意的交流,現在陳滿更注意用詞、語氣,比如以前聲音會大一些,直接一些,現在説話變得緩慢儒雅。

  從小生意到維卡幣

  2017年春節前,陳滿與李飛等朋友喝茶。陳滿説,他在綿竹租了一套房子,投了10萬多,要做日化品推銷。

  他還想讓朋友介紹安利産品推銷員來自己的工作室工作,被李飛回絕,“怕陳滿自己反被推銷員洗腦”。

  大家本來以為陳滿進行的是小投資,把錢看得緊,也沒看出有絲毫端倪,放心而歸。

  朋友、家人都不知道,那個時候,陳滿已經陷入了疑似傳銷的維卡幣投資。

  2016年11月21日晚上,陳滿給獨立紀實攝影師周強打電話,“説他現在事業有一個新的起步,明天要去一個公司洽談業務,要做投資”。

  周強跟著陳滿呆了兩三個小時,“看得出來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談,也很熟了”。

  2月24日,陳滿的代理律師王萬瓊在微信朋友圈發佈消息:“投資一百多萬,一年後會有九百多萬的回報,目測(陳滿)似乎捲入傳銷”,引起親友關注。

  周強將陳滿與投資公司工作人員交流的視頻全程拍攝下來。視頻顯示,一名穿著馬褂、留著短髮的中年女子(“維卡幣推廣人員郭姐”)介紹,維卡幣從香港開始,拿到了214個國家的法律許可,現在全球279萬多會員,中國超過百萬。陳滿明確表示,自己只聽了一個小時,就投了40多萬元。

  目前,位於成都三聖鄉的四川開建網路科技有限公司已人去樓空。

  陳滿投資維卡幣是瞞著家人的,直到媒體報道,家人朋友才得知消息。

  “我們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他每次回來都是説他在學習。”他的哥哥陳憶不解。

  隨後,成立於幾年前的“綿竹朋友群”重新激活。

  該群聚集了陳滿的8名好友,當初為陳滿申冤而設,陳滿無罪釋放後,該群一度平靜。陳滿投資維卡幣後,群裏討論熱烈,“這個死娃子不聽我們的話”,“倔牛拉不動”,“他現在還和我説未來會證明一切,要是一頓猛揍能管用,你們誰就去暴打他一頓吧”。

  一名朋友還寫出《給陳滿同學的一封公開信》,“二十多年對一個人來説,是一個不短歷程,尤其是你正值青春年少,監獄裏什麼人沒有?你難道沒有學會點什麼?比如對騙術的了解,對騙子的辨別。”

  “我建議你追回你用冤獄換來的帶血的鈔票,以安排下半生的生活,我想你的父母和家人也是這麼期望的。”公開信呼籲。

  上週六,好友鄭斌一早趕到陳滿家,想説服陳滿,聊了1個小時,兩個人吵了起來,鄭斌對同學們説“已經説不進去了”。

  “你不懂。”“你別管,我心裏有數。”

  陳滿用這幾句話打發前來勸阻的同學,甚至再也不接同學的電話。

  攝影師周強觀察,陳滿既主觀又自信,他認定的事必須去做,所以朋友想去勸什麼,他一般聽不進去。

  同學黃文亮分析,以現在情況,投資款追回來的可能性非常小,他也沒給陳滿打電話,“每天連篇累牘報道,他壓力大,我的話估計也聽不進。”

  陳憶表示,家屬也很著急報案,但是考慮到陳滿畢竟才出獄,經不起打擊,“怕把人整蒙了”,所以考慮請律師去解決。

  陳滿的母親最擔心的是兒子的身體。老人對朋友説,維卡幣的錢拿不回就算了,“如果精神崩潰,學他二哥就糟了”。他二哥因為陳滿的事情受刺激,再加上孤僻,變得偏激、不近生人。

  “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黃文亮説,沒想到陳滿會投進100萬,不過根據陳滿對事情的處理,對社會的認知程度,就算不是維卡幣,陳滿早晚也會上當。

  陳憶説,身邊的朋友對陳滿多次提及趙作海拿到國家賠償後捲入傳銷騙局,陳滿總是説,“我知道,我不會成為趙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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