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一位教師因事外出,河南省洛陽市伊川縣高山鎮洞子溝村小學就得有一門課暫時停掉。
兩年前從江蘇來這裡支教的趙蕾發現,“沒有支教老師的話,學校的日常教學工作根本無法運作”。學校裏還有一位老師兼任會計,偶爾也會因事無法上課。“一旦缺一個教師,就要停某門課”並不是罕有的情形。
這所村小目前共有學生144人,教職工16人,包括各類教師12人、廚師2人、門衛1人、校醫1人。按照2001年中央編辦、教育部、財政部發佈的中小學教職工編制標準,農村小學的師生比標準為1:23,也就是説,這所學校的教師編制名額只有7個。
“這就是小規模鄉村學校面臨的困局。”東北師範大學農村教育研究所副所長秦玉友教授對中國青年報·中青線上記者説,“在我們調查中,農村學校總是會反映缺人,而更多情況,是‘超編缺人’。”
他説,對於農村超小規模學校而言,如果按照國家規定的師生比配置教師,從教學需要來看遠遠不夠。
“這就是農村義務教育均衡化的超編缺人陷阱。”秦玉友説。
全國農村地區存在著大量的“麻雀學校”。據甘肅省教育廳披露,截至2015年5月,甘肅農村地區學生人數在10人以下的微小規模學校有3700余所,其中“1人以下”的有219所,5人以下的有1870所。同時,該省有1180所完全空置的學校。隨著學生的去留,這一數據隨時可能變化。
所有的教師都是跨學科、跨年級任課。一位教師帶著二年級的語文課,三年級的音樂課,四年級的綜合課,幾乎每天都要忙到21點多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2014年冬季,趙蕾到洞子溝村支教的時候,學校裏只有52個學生,3個在崗教師,教師崗位有一人超編。
語文、數學、音樂、美術、體育、思想品德……該上的課一門也不能少。所有的教師,都是跨學科、跨年級任課,除了負責教學和平時的家訪工作,還得負責孩子們在校期間的安全。
學校為孩子們申請到了一個眾籌的免費午餐項目,近幾年裏,學生基本都在學校吃飯,老師的任務又多了一個。
趙蕾注意到,在這裡工作的教師很難“出成績”,評不上高職稱,工資每個月大概只有1000元出頭,生活條件差,交通條件差。
洞子溝村離鎮政府4公里,是省級重點扶貧村。村裏只有一所學校,校園面積不大,地面沒有經過硬化處理,只有5間教室。教室木門藍色的油漆,有的地方被曬得發白,有的地方被磨得發黑,上面滿是孩子留下的劃痕。
今年夏天,河北小夥王曉飛參加完大學畢業典禮後,去了洛陽市伊川縣高山鎮的另一個村子閆洼村。
他下午5點多下了火車,校長來接他。在車上,校長就問王曉飛,“打算在這兒待多久”。王曉飛回答他,最短也是一年。
校長高興了。鄉村小學最缺的就是長期支教的老師,如果來兩個月就走了,學生們往往會剛適應了一種授課方式,就不得不重新適應另一種。
王曉飛到校時,學生已經放學,幾個家在附近的孩子正在旁邊玩。孩子們“呼啦啦來了一堆”,“像看寵物一樣”看著這個剃寸頭的年輕人。有的孩子還跑過來問他,“老師你叫什麼啊”,“是哪人啊”。他一下就感到了孩子們的熱情。
但緊接著,他就體會到了這所鄉村小學處境之艱難。
學校只有3名教師,都是快要到退休年紀的老教師,學生呢,只有38個,同樣是處於教師嚴重超編、卻又嚴重缺人的狀態。學生在這裡只能讀到4年級,再想往上讀,就得去別的村更遠一點的小學。這所學校以前有5年級,後來撤掉了。
“學校裏連國旗都沒有。”王曉飛感慨。他還注意到,鄰村一所小學倒是有國旗,卻破破爛爛的,甚至缺了一角。
在貴州龍裏縣某鄉村小學支教的楊老師,也看到了類似的情況。學校裏算上支教老師一共有10名老師,要負責5個年級170多個孩子。
他的學生大都是留守兒童,有些孩子嘴裏總嚷嚷著將來也要出去,像父母一樣,到大城市去打工。
近年來,越來越多家長選擇把孩子接到打工所在地去當流動兒童,學校裏的學生慢慢在減少,按照師生比的要求,教師的“超編”程度越來越嚴重。
但教學任務並沒有因此減少。楊老師一個人帶著二年級的語文課、三年級的音樂課、四年級的綜合課,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忙到21點多。
“農村義務教育的結構性超編問題,是在上世紀90年代末就開始出現的,” 北京大學中國教育財政科學研究所劉明興教授向中國青年報·中青線上記者解釋,“農村教師會爭取向城市調動,久而久之,就造成了這個局面。這個問題一直到現在都很難解決。”
在前些年的全國農村學校佈局調整中,大量的小規模學校被撤並。在農村人口向城鎮流動的背景下,城鎮裏的學校班級擴大,而農村學校的規模逐漸縮小。
“這樣下去我們只有被撤並一條路。”洞子溝小學的一位教師説。“農村需要的是好老師,不是教學樓,不是多媒體。”這裡的老師經常在網上的一些支教論壇發帖,請求年輕人來洞子溝小學支教。
但對支教者來説,在鄉村小學任教只是暫時的,大多數人還有自己的家庭責任,不可能一輩子待在鄉村。
“畢竟人往高處走,如果要一輩子待在鄉下,對於如今的年輕人來説,也是非常難做到的。”趙蕾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