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池和母親祁彥。
莫天池墻壁上貼著的激勵語。
莫天池的書櫃上有很多文學書籍。
11月初的長沙,已是寒風蕭瑟。儘管時候尚早,天色卻逐漸暗了下來,天空中籠罩著陰沉沉的白霧,更添幾分冷肅。
走到中南大學鐵道校區男生宿舍外,記者撥打了莫天池的電話。電話裏,明顯慢于常人的語速,含混的發音第一次讓記者將學霸與腦癱這兩個看似毫不相關的詞彙聯繫在了一起。畢竟,照片裏他明朗的笑容幾乎讓人覺得,沒有任何病痛在困擾著這個優秀的男孩。
雖然是一個腦癱患者,1990年出生的他卻屢次讓人驚奇:從小學到初中,他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初中畢業,他以10個A的成績保送湖南師大附中;高考,他又以604分的成績被中南大學錄取。如今,他再次以接近滿分的成績通過託福、GRE考試,正向著他嚮往的名校斯坦福大學、卡耐基梅隆大學努力。
由於出生時的意外,莫天池成了一個終生不能站立,四肢嚴重痙攣的腦癱患者。説話甚至吞咽等機體功能都有嚴重的障礙,不能正常地握筆寫字,書寫速度不及常人的三分之一,就連打字也只能靠兩根手指。
宿舍探訪
單詞、計劃表貼滿墻面
學校特地在一樓為他騰出了一個房間,在莫天池母親祁彥的帶領下,穿過挂滿衣服的走廊,便來到他略顯擁擠的宿舍。
宿舍裏擺著四張上下鋪,堆滿書的櫃子格外搶眼,墻上滿是激勵語、計劃表、單詞詞彙、海報等物什。一輛單車幾乎佔去了房間內剩餘的空間,一隻小貓在房內踱步,警惕地望著來人。在這稍顯雜亂的宿舍裏,祁彥陪著莫天池度過了他的本科與研究生時光。
顯然,這是一個勤奮者的房間。莫天池十分樂於和人們傾訴備考託福、GRE的艱險。因為語速慢,在規定時間內,莫天池無法完成考題,因此他口語免考。“託福減去口語滿分是90分,我考了86分,聽力是滿分,閱讀只錯了一個。”
這個被外界稱為天才的大男孩,對自己近乎滿分的英語成績仍不免自豪。而在莫天池人生的前26年裏,他曾創造許多讓周圍人艷羨,令父母驕傲的成績。
天賦顯露
一歲半認識2500個漢字
莫天池兩歲才會説話,四歲才會坐,七歲做完手術雙腿才不交叉,早在他八個月的時候,還曾被醫生斷言,很可能有智力障礙,當時莫天池的父母帶他去檢查,幾個醫生會診完,結果讓他們心頭一涼,“醫生説這孩子將來肯定不會走路,説不定還是個白癡。”
祁彥如今説起這些甚是輕鬆。當時,莫天池的父親莫小紅找了一些漢字,嘗試教八個月大的莫天池認字。“上醫院回來以後,我就教了他幾個字,工人、農民之類的,教他認了一個星期,他不會説,但會指。我找個別的字考他,這是個‘工人’的‘工’嗎?搖搖頭,那把‘工人’的‘工’找出來,他就能找出來。那時候,我就覺得孩子腦子沒問題。”在父母悉心的教導下,一歲半的莫天池就創造了一個小小的奇跡:認識了2500個漢字。
到了上學的年紀,莫小紅又猶豫了,“他怕同學欺負莫天池,怕他們聽不懂他説話。”祁彥提起當初,有點語塞,“就是怕別人看不起他吧。”
然而,小時候的莫天池卻極其渴望朋友,“家裏來了小朋友,他總是喊著説,媽媽快去做飯,留姐姐在家裏吃飯!”提起兒子小時候,祁彥滿面笑容,模倣著兒子的聲調,“他必須上學,也不是想著他成績能有多好,是想著他和外界能有接觸,能有朋友。”
就這樣,七歲的莫天池,便被爸爸媽媽或抱或背,帶進了小學課堂。而祁彥也開始了她漫長的陪讀生涯。
輝煌履歷
同學眼中永遠的前三名
從小,莫天池便成了同學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自己家的孩子貪玩,他可能在努力學習;自己家的孩子一直努力進前十,他卻是永遠的前三名。
“小的時候爭強好勝嘛,就想著你考得比我高,我要考得比你更高。”莫天池笑著告訴記者,在原始的好勝心影響下,小學、初中莫天池一直保持著年級前幾名的名次。
進入高中,祁彥卻開始擔心,“畢竟他身體這樣,別人可能會不要他。”祁彥的擔心很快被莫天池的老師知道了,老師斬釘截鐵地告訴祁彥:“怎麼可能不要,這麼好一個榜樣。都説學習這個榜樣那個榜樣,這不放在眼前的一個榜樣!學校不可能不要!”
祁彥説,兒子“高中的時候成績沒有那麼好,最高止步于年級前二十,最低沒超過前一百。”
然而,進入大學後的莫天池,再次奮起直追。大二起,他就在國家級核心期刊發表論文,一共完成3個科研項目,拿過“2013年度中國電腦學會優秀大學生”。
為此,莫天池還受邀參加2013中國電腦大會,並獲得了唯一一個與谷歌副總裁Vinton Cerf先生交流的機會,這讓莫天池激動不已。2014年,他以專業第一的成績保送中南大學軟體學院讀研,如今已發表兩篇英文論文,正在申請國外院校讀研。
人們都説莫天池是奇跡,但莫天池卻很謙虛:“我覺得這不是奇跡,我對任何事情都很認真,我覺得自己沒有天賦,所以需要加倍努力。”
並非天才
為提高聽力耳朵被刮傷
“我覺得我是個很普通的人,每一個學生需要經歷的痛苦我都需要經歷,只是我的身體和別人不太一樣,需要經歷的痛苦更多。”談起“腦癱天才”的稱呼,莫天池不以為然,他認為學業的成功是以勤奮為基礎,“我對我的學生説,到我這兒上課沒問題,但如果想從我這兒取得什麼巧妙的方法,就想取得一個高分,這是不現實的,任何不背單詞就想考好英語的想法就是耍流氓。”
很多人説莫天池每天學習十一個小時,莫天池直言沒這麼多:“八九個小時就差不多了,我只是起得比較早,睡得比較晚。”然而,在這八九個小時裏,莫天池卻能做到比別人更加專心。
“我剛備考託福的時候,聽力是三十分,我只有十七分。老師就告訴我應該怎麼做,我嚴格按老師説的做了三個月。除非有朋友叫我出去玩,否則我每天都練習。”堅持了三個月之後,由於每天戴著耳機,莫天池的耳朵都被刮傷了,但他終於拿到了想要的滿分。
莫天池説,他如此努力是不想讓關心他的人失望,也是他性格使然,“長沙話裏有個詞叫‘霸蠻’,我就是這樣,即使知道這事可能做不成,也要走到底,我覺得做人應該這樣。”
對兒子的“霸蠻”,祁彥既欣慰又無奈,“我挺糾結的,他一天的事情沒做完絕對不睡覺,一定要做完。”
有網友開始將他與霍金做起了類比。莫天池聽完哈哈一笑,隱隱帶著自豪:“我和霍金肯定是比不了的,我崇拜他,他是我奮鬥的動力,但是他不是我的目標。我希望給我自己,我父母,我愛的人創造一個很好的生活環境。在這方面可能會世俗一點。”
世俗中人
看張愛玲小説賞文藝片
莫天池自稱世俗中人。儘管身體比常人脆弱,但樂觀積極,卻是他身上明顯的標簽。
“一般得腦癱的孩子,通常都會膽小自卑,但是他沒有。”在母親眼中,莫天池有時候有些狂妄。他談起殘疾也毫不避忌,“因為我不像有些人是後來才殘疾的,我出生就這樣,所以相對來説還比較容易接受。我周圍的人一直在給我創造一個積極樂觀的環境,所以我基本上沒有自卑過。另外我成績一直比較好,所以我的自信來自於很多方面。”
莫天池的書櫃上還有幾本小説,《局外人》、《傾城之戀》,雖然工科出身,他卻自認為是文藝青年,還是二次元愛好者,電影評論人。
“我覺得工科男要看一點文學類的書,要不然都傻了。”莫天池開玩笑地回答記者的問題。外表硬朗的他愛看張愛玲的書,日本動漫也看了很多,自稱“蘿莉控”,無論是南韓片、英美大片、文藝片、紀錄片他來者不拒。
在莫天池的部落格裏,他留下了許多電影評論。如同他寫論文一樣,評論也同樣資料翔實,誰也不會想到這是他用兩根手指艱難敲出來的。文筆格外柔軟,字裏行間透露著這個男孩的感性與溫情,熱血與憧憬。
禍福相依 一顆白菜吃一星期
莫天池出生之前,祁彥就沒再工作,此後一直照顧行動不便的莫天池。而莫天池的父親由於公司破産,也沒了工作,如今夫妻二人只靠低保度日。
莫天池七歲做完手術那幾年,是一家最難的時候,“難到什麼程度?就是一個星期的伙食只有一顆大白菜,吃完這頓愁下頓。”如今回憶起來,祁彥依然聲音有些顫抖,“那時候要沒有我姐姐幫忙,我想我活不到現在。”
“説實在的,這個孩子走的每一步,都很辛苦,但每走到最關鍵的時候,總有人幫他,真的是禍福相依,沒有這些人的幫助他走不到現在。”
莫天池上小學時,父母曾擔心他受欺負,但他收穫了無數的善意:“提起這個我覺得特別好玩,一開始上學的時候,那些孩子對他就像一個小寵物一樣,摸摸他的頭啊,摸摸他的臉啊,親親他啊,特別好。”
早晚接送,課間還要管兒子上廁所的祁彥也成了他們班的一員:“他們班上有58個人,我是第59個學生。他們畢業照上都有我,我就像他們的生活老師一樣。”
上了初高中,莫天池感受到的也都是身邊人的幫助。“一開始考完試,大家就説,哎呀這孩子怎麼成績這麼好,大家都很尊重他,老師對他特別好,身邊人對他沒有惡意。”
上大學後,從前由父母來負責上下課的任務轉移到了同學身上,“四年來,他們班的同學風雨無阻過來接他上課,他們也沒排班啊,就是自己過來,從來沒間斷過。不止接送,有時他們還來帶他出去玩,遇到不方便的地方,幾個人抬著他,絲毫不嫌麻煩。”
“上天是公平的,關了所有的門,開了一扇窗,而且這扇窗是面朝陽光的。”祁彥樂呵呵地對記者説。
母愛深沉 並不奢望兒子的婚姻
莫天池身上的樂觀積極,隱隱透著祁彥的影子。已經五十多歲的祁彥,微胖身材,頭髮裏夾雜著一縷縷白髮,聲音爽朗,絲毫不扭捏。
祁彥曾想過要生二胎,想著將來老了莫天池也不至於無人照顧,但莫小紅卻沒同意,“要再生一個肯定會分心,就不會把心思百分百地放在他身上。”於是夫妻倆把全部的收入和精力都投入到莫天池身上,一有錢就拿去做治療。
因為有兒子,最窮的時候,祁彥依然可以笑得很開心。祁彥也曾逼莫天池,有一次數學他考了98分,祁彥覺得不應該粗心丟了兩分,在教室裏打了一下莫天池,“他們班的孩子就過來圍攻我,説我不對,他都已經那麼努力了。”祁彥嘆息著講起這段往事,“哎喲,我當時就心裏挺不好受的,覺得自己有點過了,不允許他犯錯誤,這不可能,我像他這麼大時,我在幹嘛?”
祁彥後來想開了,她唯一對莫天池有要求的,就是對身體的鍛鍊,“我老想著,以後要沒有我了怎麼辦。”
對於兒子的婚姻,祁彥是這樣説的:“莫天池能不找就不找,他身體條件不好,真正想找個全心全意的姑娘,跟他一輩子,人家沒有這個義務,人家父母也不同意,這我都十分理解。隨緣吧,等將來條件好了,能碰到合適的就是緣分,即使談了,萬一將來有什麼變故,也不會怪別人拋棄他。”
暗黃的燈光下祁彥面色溫柔,房間裏莫天池正在輔導學生的GRE課程,這個陪孩子一起從小學讀到研究生的媽媽,幾乎很少能離開孩子,沒有自我時間,日日操勞,然而那個曾被預言極有可能是癡呆的孩子,如今成了她最大的驕傲。(記者 陳詩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