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象級】
自去年劉慈欣的《三體》獲獎以來,科幻文學在輿論上大噪一時,這一素來相對邊緣化的文學類型,漸有愈加受到追捧的勢頭。有研究者認為,未來幾年將是中國科幻文學的爆發期。然而,相較于飛速發展的中國科技和日新月異的中國故事,中國科幻文學仍然有種“想像力跟不上現實變化”的滯後感,影響廣泛的優秀作品仍然較少。在一片“科幻熱”中,科幻文學應以何種方式表達中國經驗,講述中國故事?中國科幻文學又如何走出國門與世界對話?這些問題不僅影響到中國科幻文學自身的發展,更與我們如何認知、理解今天這個時代息息相關。
包括劉慈欣的《三體》在內的很多科幻文學作品,使用的依然是“冷戰”年代美國科幻文學的話語體系和理論資源。資料圖片
以阿西莫夫為代表的美國“科幻三巨頭”,反映了冷戰年代美國的價值體系和文化焦慮。資料圖片
想像力翅膀要依託現實
時間進入到2016年,探索未知領域的消息正不斷傳來:我國將在2020年左右發射火星探測衛星,世界最大單口徑球面射電望遠鏡正式啟用,中國版巨型對撞機、量子通信網路等研發工作正在有條不紊地展開……科學技術在新世紀以來的爆炸式增長,越來越給世人以直觀的印象——科幻正在成為現實,或者説,我國的科學技術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走在了科幻文學的前面。
從荒江釣叟的《月球殖民地》、梁啟超的《新中國未來記》到劉慈欣的《三體》,一百多年來的中國科幻文學即便對未來抱有最誇張的想像,也很難料想到今天中國科學技術的發展程度。當前,我國的科學技術正昂首闊步走在世界前沿,一些領域甚至已超過美國、歐洲和日本等發達國家的現有水準,例如射電望遠鏡FAST項目保守估計也領先美國20年。那麼與之相伴隨的是,在這一過程和週期中,我國也必然會不斷産生美國、歐洲和日本等發達國家所不曾具備和無法體會的“中國經驗”和“中國故事”。然而尷尬的是,這些中國經驗、中國故事,除了主流媒體的報道之外,通常並不在科幻文學作家的視野內。
科幻文學的創作當然要有想像力,但任何文學想像都應根植于現實。科幻文學作家如果只活在自己的想像裏,而忽視對現實前沿科技和文化語境的關注,那麼無論多麼華麗的想像力和創造力,都必然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從借鑒到創新是必然
儘管中國科幻文學在新世紀以來取得了長足進展,但中國的科幻文學尚未走出現代主義文學所框定的範疇,也沒有提供真正意義上“新”的文學表達和審美範式,其所依託的評價標準、體系也存在著結構性的問題。
“冷戰”終結後,以“雨果獎”等為代表的科幻評價標準和體系,逐漸被美國科幻文學界所主導。包括劉慈欣的《三體》等在內的中國科幻作家的相關作品,仍然依賴於地外生命搜尋、宇宙社會學、角色扮演遊戲、未來學、戰略科學與跨學科智庫等“母題”,使用的依然是“冷戰”年代美國科幻文學的話語體系和理論資源。應該説,我們今天的科幻文學,不過是“冷戰”年代科幻文學的經典範本在同人寫作意義上的世紀迴響,尚不具有面向未來的意義。而且,在敘事方法和策略上,當代中國科幻文學也依然停留在獨白式的烏托邦表達,在技術層面上並未超出20世紀現代主義文學的形式桎梏。
因此,儘管我們當今對未來的想像可能比20世紀更加豐富,但局限在特定閉合區間內的科幻文學格局和範式,已遠不能有效表達當下鮮活的中國經驗、中國故事。中國科幻文學獲得世界性認可的評判標準,也依然建立在傳統的經驗和評價基礎之上——不能説他們的標準就是沒有價值的,但它並不可能充分適用於如今包括科學技術在內的諸多領域都已經走在世界最前沿的中國,也更不應是中國科幻文學考量自身的唯一標準。
構建自己的話語體系
由於上述原因,無論中國還是世界上其他國家,主流的科幻文學作品,基本上都在表達更為符合美式中産階級價值觀的故事——從地球、太陽系,到銀河甚至全宇宙,都是處於全球性經濟危機週期中的中産階級,對充斥在日常生活裏的焦慮感的真切投射,並沒有實質性地開拓出有別於傳統的表意空間和審美範式。
問題在於,與“冷戰”年代相比,新一輪太空競賽中,跨國資本將扮演前所未有的重要作用。隨著好萊塢創造力的日漸衰落,美國電影曾經所起到的意識形態樣板作用,逐漸被由跨國資本所扶持和推動的、以矽谷為代表的當代科技神話所取代。外太空探索正在迅速商業化,並和這個世界的大多數普通人發生關聯,其衝擊力超過人們的預想,甚至無法在當下被準確地估量。
在這個過程中,中國的科幻文學將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對於當下中國在世界範圍內爭取文化話語權,就有著特別重要的戰略意義。中國科幻文學既要警惕跨國資本將在地球上已經無解的資本主義邏輯和矛盾複製、轉嫁到外太空的圖謀,同時也要尋求根植于中國本土的科幻理論、話語資源,打破現有的由20世紀現代主義文學構建的審美範式。也就是説,當前的中國科幻文學,面臨著反思資本主義的發展邏輯和反思與資本主義全球化所伴生的美學範式的雙重歷史挑戰。
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並不是簡單地重走西方國家的發展道路,中國科學技術日新月異的跨越式發展註定要對現有的以西方發達國家為代表的人類科學技術成果有所超越,這些都要求中國科幻文學能夠在折射、講述這個年代的中國經驗、中國故事上有所作為。儘管我們堅信,未來中國的科幻文學必將受到更多的關注,獲得更大的話語權,但從當下的現狀來看,中國科幻文學創作隊伍、讀者規模,以及作品背後的理論資源、文化理念和接受心理等,相比於時代賦予我們的預期,還有相當大的距離。
縱觀全球電影市場,科幻電影在整體格局中逐漸佔據著主導地位。在這一現實語境下,以電影産業為代表的中國文化産業的工業化水準,能不能將現有的科幻文學作品充分消化,乃至在科幻電影領域有所貢獻?中國科幻文藝能否真正進入到當今世界的主流話語場中,設置中國科幻自身的文化議題,而不是對西方價值標準亦步亦趨?這些真實、嚴肅、殘酷的歷史拷問,恐怕才是短暫的喧囂過後,所有國人和業界同人不得不認真面對和思考的問題。
歷史的閘門已再次開啟,中國科幻文學能否經受得住這場大浪淘沙的磨洗,絕不是一個類型文學內部的理論問題,更是這一偉大時代的中國經驗、中國故事能否真正走向未來的歷史性問題。(原標題為《科幻文學:如何傳遞中國聲音》。作者,孫佳山,中國藝術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