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5日，天津濱海泰達大街北側臨近京津塘高速入口。一名黑衣男子正在給一輛大貨車加油，一名男子在一旁抽煙。
9月26日一早，在菁華苑小區西側一個簡易圍擋圍成的院內，一輛黑加油車正在給一輛私家車加油。
9月25日，天津濱海血站停車場附近，一輛白色依維柯被改裝成加油車，給一輛私家車加完油後，加油車司機正開收據。
9月25日，在天津濱海泰達大街北側，臨近京津塘高速入口處。一男子正拿著加油槍去給大貨車加油。而他的加油車是左邊改裝的小廂式貨車。A10-A11版攝影/新京報記者 大路
夜幕降臨，天津濱海新區京津塘高速塘沽收費站入口附近，從天津港拉貨到全國各地的大貨車在此排起了長隊。破舊的白色廂式貨車裝滿了柴油，鐵皮箱裏抽出一根加油槍直接在路邊給大貨車加油。現場飄著濃重的油味，而旁邊的老闆還抽著香煙。
一名加油車司機表示，價格低廉是這些流動加油車得以存在的最直接原因。新京報記者調查發現，路邊加油價格比正規加油站低近四成。廉價油品的背後是劣質燃油導致的車輛尾氣排放超標嚴重。記者了解到，這些劣質油的部分“生産原料”來自山東、天津等地，生産者自行勾兌成劣質油再以低價賣出。
流動的“定時炸彈”
在車廂內裝有一個鐵皮油箱、加油機及加油槍，搖身一變成為加油車
9月24日晚6點半左右，上述路口三公里長的道路上停有7輛這樣的白色廂式貨車。這些貨車均是經過改裝的流動加油車，穿梭在天津濱海新區的多個地點為過往大貨車加油。與正規油品運輸的油罐車不同，破舊的外表讓這些車如同一個個流動的“定時炸彈”。
在泰達大街臨近高速入口的道路一側，每隔數百米便停著一輛白色廂式貨車。四五輛大貨車排隊在小貨車後方。一輛大貨車直接駛到小貨車後方停下，大貨車司機與抽著煙的加油車老闆交談數句後，小貨車司機直接打開後廂門，抽出長有七八米的黑色加油槍插入大貨車油箱。打開小貨車貨廂門，裏面露出鐵皮油箱、油表。十分鐘後，大貨車加滿油後，直接駛向高速入口，下一輛跟上繼續加油。
這些小貨車經過私自改裝，在車廂內裝有一個鐵皮油箱、加油機及加油槍，搖身一變成為加油車。行跡遍佈天津濱海新區泰達大街、港城大道、開發區內等多個地點。當地一名知情人士説，如果不是在加油，你根本從外表看不出來，但是熟悉的人一看到這種小貨車就知道是加油車。
向京津塘高速入口方向繼續行駛，沿路可以看到多輛這類白色小貨車，加油車的老闆站在車旁，貨廂半開著車門，另一扇車門上寫有“加油”或是人名。
“都是回頭客，大家都是認名來的。”一名加油車老闆説。
入夜時分，有的加油車為了招攬生意，還打起了霓虹燈，車廂後方“加油”兩字在夜幕中閃爍。
不僅如此，加油車還可以隨叫隨到。9月25日下午3點20分許，在開發區第七大街與北海路交叉路口附近，一名大貨車司機在打完電話十分鐘後，駛來一輛白色依維柯小型客車。客車直接行駛到大貨車的油箱部位停下，打開後車門，拉出一條加油槍便開始加油，這也是一輛改裝的加油車。改裝加油車在加完油後便直接駛離。
知情人士介紹，濱海新區的黑加油車已經存在多年，京津塘高速入口處、港城大道、開發區港口附近都是一直較為氾濫的地點，現在比以前少太多了。“前兩年，路邊明目張膽停著的全是改裝的黑加油車，在京津塘和港城大道，多的時候甚至有上百輛。”
“哪大貨車多，哪的黑加油車就多。”一名大貨車司機説，由於臨近京津塘高速方便停車，很多從天津港拉完貨的車輛，從這裡停車加完油，就可以直接上高速了。
然而，不是誰都能經營加油業務的。按照相關法規，申請零售經營資格的企業，加油站的設計、施工應通過國土資源、規劃建設、安全監管、公安消防和環保等部門的驗收，且站內有相關的專業技術人員。而對於運輸油品的車輛也有相關的嚴格規定。
此外，要想經營成品油，經營者必須提交油庫、加油站或加油點的産權證明文件，以及安全監管、公安消防和環保等多個部門核發的批准證書及驗收合格文件等。此外，包括工商部門核發的《企業法人營業執照》或《企業名稱預先核準通知書》和安全監管部門核發的《危險化學品經營許可證》等。而記者探訪到的這些加油車均沒有相關的配置標識。
黑加油車的經濟賬
一升便宜一塊多，汽油、柴油均有提供
9月25日下午5時許，京津塘高速方向，泰達大街附近，一輛改裝加油車正在給一輛大貨車加油，加油車老闆邊加油邊四處張望，頗為警惕。
記者上前表示需要購買20升柴油，該加油車老闆直接打開加油機，將加油槍插入桶內。加滿後，便立即將加油槍收到車內，將車廂關閉。
這名加油車老闆説，“我這個油品質絕對沒問題，你放心，你要的少我都不掙錢，我油拉來是3.65元每升，主要是給大貨車加，他們量大，一次幾百升。”最終，加油機顯示，每升3.8元，共加了18升多，金額為70元。記者交完錢後，加油車便直接開走。
當日天津正規加油站的柴油價格為每升5.51元，相差1.71元。
便宜是黑加油車存在的主要原因。大貨車司機老王説，自己加這些黑加油車的油已經有四年了，平時跑北京和天津的專線。“這個油還是不如加油站的，有時候加了跑起來沒勁，後面一直在冒黑煙。”
但是便宜，老王還是更願意加黑加油車的油，他自己算了一筆賬，“咱這車每次加200升，一天來回跑兩趟，一年就能省四五萬塊錢。”
讓人感到意外的是，一些小汽車也在加油行列中，這些黑加油車一樣有汽油可以加。
在西中環快速與津塘公路東南側100米左右，一處藍色鐵皮圍擋的院內，停放著一輛改裝的黑加油車，油價為4.4元每升，早上來此加油的小轎車排成了長隊。同樣在停車場附近也有專門給小汽車加油的黑加油車，油價為4.2元每升。該處老闆介紹，自己的油來自山東，和幾個朋友一起合夥幹的，“你如果要的量大，可以再給你優惠。”
勾兌“調和油”只含3成好油
含硫量高尾氣污染嚴重，閃點過低容易引起自燃
一位業內人士介紹，這種遊蕩在街頭的加油車多數兜售的便宜油都是劣質油，這些油未通過正規煉廠生産、達不到國家柴油標準要求的“非標油”。其生産原料主要來自山東、河北等地的小煉油廠。這種劣質油經過勾兌調和，也就是把好油和劣質油按照一定比例調和而成，“比如一噸油裏面，3成是好油，7成是劣質油，這樣他就能以低價賣出。”
他介紹，一些個體加油站或小煉油廠生産使用這種非標油的成本要比購買正規油品低得多，因此，一些人為了更高的利潤而鋌而走險。
知情人士稱，一些黑煉油廠會從修理廠廉價收購廢舊輪胎，廢舊機油、地溝油等，利用高溫將其煉製成“柴油”。還有一些是黑柴油，就是大煉廠煉油後的殘質，或者小煉廠生産的不合格柴油，利用脫色劑進行脫色。
這種油由於沒有經過精細加工和提煉，雜質很多，但是可以燃燒。由於這種油價格便宜，一些沒有資質的地下煉廠通過非正常渠道出售給民營加油站和黑加油點。
一些黑加工廠還會從別處購得重柴油、廢煤油、碳九、塑膠油等原料，按一定比例勾兌成劣質混合油，再調和一些添加劑就成了非標柴油。
這位業內人士介紹，這些大貨車加的劣質調和柴油硫含量會高很多，閃點也降低。（閃點，是在規定的試驗條件下，使用某種點火源造成液體汽化而著火的最低溫度。閃點過低，則表明該柴油是典型的“調和油”。閃點過低會增加油耗，甚至對車輛儲存、運輸造成影響，容易引起自燃。）
北京清研利華石油化學技術有限公司董事長魯西諾指出，硫含量高將對環境造成巨大污染，大貨車用這樣的劣質柴油將會産生大量含二氧化硫的尾氣，二氧化硫進入空氣中，遇潮濕天氣會容易形成硫酸，降雨就變成酸雨，人呼吸後，容易産生支氣管炎等呼吸道疾病；同時硫化物也是造成霧霾的主要因素。
專家指出，從天津港拉滿貨物的大貨車，進入京津塘高速，若是去往河北、山西、內蒙古及更遠的西北地區，均要路過北京。加了劣質柴油的大貨車，也將會對北京的環境造成污染。
正規油品外流有“地下通道”
正規油庫出油“不需經營許可”，油販子一個電話搞定
勾兌的調和油的生産原料不僅需要劣質油，也需要好油，然而好油拿到手是否容易？
9月25日，記者聯繫到一位可以從某石化塘沽正規油庫提油的李明（化名），李明介紹，自己已經從事該行業六七年時間，從他這裡拿的油絕對有品質保證。
9月28日下午，記者與其約定在塘沽善門口一正規油庫前見面，李明指著這處寫著某大型石油企業的油庫牌子説，可以從這裡拉油。
他介紹，當天過來的兩個小油罐車，每車是3噸半，也是一個私人要的油，量比較小，就在天津地區。“現在油價漲得比較快，一天一個價，今天的價格大概需要每噸4700元左右。”
記者看到，兩輛油罐車駛入油庫內，十五分鐘後，兩輛滿載著柴油的車輛就駛出了油庫。油罐車司機説，自己只負責拉油，其他事情都有專人解決。
李明告訴記者，如果記者想要拉油，到時候可以自己帶著車輛過來，他給油庫這邊打一個電話，車輛便可以進入油庫內裝油。
“裝滿後，你把錢打給我，你的車就可以走了，不然我不讓他們放你走。”他説。
記者詢問是否需要提供個人證件或文書之類的，李明表示，這些都不需要，他可以搞定。
他説，“我到時候就給油庫這邊打一個電話，他們用電腦出一個提油的黃聯單子，上面有你要提多少升油，最後你走的時候，再把單子給你。我們跟油庫的程式是絕對正規的。”
根據《成品油管理辦法》，能從油庫中提油進行油品交易的企業，必須拿到成品油經營許可。對於為何可以從正規油庫提油？李明稱，自己有內部關係，曾在油庫工作過。
與記者熟絡之後，他透露，自己不光可以從正規油庫拿油，如果想要劣質的油，他也有渠道。“我在這邊有一個自己存油庫的地點，就在塘沽這邊，存了幾百噸。”
而根據商務部《原油市場管理辦法》規定，申請原油銷售、倉儲經營資格的企業，應當向所在地省級人民政府商務主管部門提出申請，省級人民政府商務主管部門審查後，將初步審查意見及申請材料上報商務部，由商務部決定是否給予原油銷售、倉儲許可。
李明説，“次一點的油，價格會低一些，也要一噸4100元左右，你如果想要可以直接從我庫裏拿，或者從河北那邊直接給你發過去，價格差不多。”
對於自己的利潤，李明説，每噸也就幾十塊錢的利潤。開票的話，他從正規油庫拿油價格也要4500多元。“我們主要走量，柴油多的話，一個月賣個千噸不成問題。”
改裝黑加油車玩起“貓鼠遊戲”
網上柴油、汽油批發銷售廣告隨處可見，擦邊球方法可買油
儘管國家對成品油的生産、銷售有著嚴格的規定，但新京報記者檢索發現，網上柴油、汽油批發和銷售的廣告隨處可見，在這些銷售資訊中，還夾雜著傳授石油私人銷售門路的廣告。網上能看到銷售資訊中留下的聯繫方式。
新京報記者聯繫山東、河北等地多位自稱有大量汽油、柴油的倒油人，這些每人平均稱，只要交錢就可以過去拉油，有些柴油油價低至3500元每噸。並且不否認這些是勾兌“調和油”。
張元（化名）自稱有大量汽油和柴油批發、在正規油庫有渠道的人，他詢問了記者需要什麼油、需要多少以及現在銷售的情況以後，表示可以到位於大港的公司看油。
張元介紹，他們公司是有正規手續的，可以從大港的正規油庫提油。“柴油開票4260元每噸，不開票便宜點。汽油的話，要5000多一噸。”
他説，“塘沽那邊很多工地都是從我們這裡拉的油，一般他們都會留一部分好油自己用，再將剩下的油用劣質柴油勾兌成調和油，就是用那種改裝的油車拉出去賣。”
一位當地知情人士透露，自去年8·12大爆炸之後，天津對危化品管理就更加嚴格了。“現在查得太嚴了，個人不允許私自存油，油車被查到也麻煩。”
與監管越來越嚴對應的是，這些改裝黑加油車也玩起“貓鼠遊戲”。上述知情人士介紹，平時這些黑加油車都藏起來，一般誰要加油了，就打個電話，過去給你加了就走。為了安全，他們出來時間也都在下午5點之後。
根據商務部令2006年第23號公佈的《成品油市場管理辦法》，國家對汽油、煤油、柴油等成品油經營實行許可制度。
在取得成品油經營許可後，政府相關部門還會每年對其經營進行年檢，這其中，技術規範、消防安全和環保等都是考察因素。
按該項規定，成品油零售企業應當從具有成品油批發經營資格的企業購進成品油，成品油批發企業不得向不具有成品油經營資格的企業銷售用於經營用途的成品油。
北京京都律師事務所律師常莎表示，成品油屬於危險品，一直處於國家的管制範圍。無證無照、證照不符或超範圍經營均屬於被禁止的行為。此外，凡是賣成品油的人必須符合技術規範，不然就算非法經營。
相關法規如此之多，記者仍然了解到了“擦邊球”的方法。前文中提到的張元介紹：“你的油車挂靠的運輸公司是可以買油的。你就是當作運輸的，到時候就説是運費，這樣表面上看起來就是合法合規的了。”
他提醒，“千萬不要説賣油的。”（記者 趙吉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