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隻自然死亡的老虎能否利用以解燃眉之急

    -法律的鋼性和現實的矛盾該如何解決

    核心提示

    今年以來，黑龍江東北虎野化繁育基地(以下簡稱“基地”)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經濟困難。經過16年的艱苦繁育，該基地現已擁有世界上規模最大的東北虎種群。而基地為拯救瀕臨滅絕的東北虎也築下了高達三四千萬元的債臺。開春以來一窩窩小虎降生，專家預測今年新出生的小虎將達80余只，僅虎食費用就要增加數百萬元。而事實上該基地是守著一個價值連城卻因為國家法規規定不能利用的資源，這個資源就是16年來在東北虎種群繁育過程中自然死亡或病死的80余只老虎。

    近日，記者得知黑龍江東北虎繁育基地有一隻初産母虎因不會帶幼虎，將自己的“骨肉”吊在嘴上使幼虎窒息死亡，便來到了位於深山老林、隸屬於該基地的東北虎繁育中心。在僻靜的山角下記者看到一座緊鎖鐵門的2層樓房，密集的鐵柵欄把幾處通口牢牢封住。走近小樓，可清晰聽見冷凍機運轉的聲音，不見有人出入，只有保安人員24小時輪流巡視。這座樓內，有序地存放著16年來繁育基地陸續死去的80隻“王中之王”，價值十分可觀。

    -80年代野生東北虎只剩不到20隻

    東北虎生長在我國北方大小興安嶺和俄羅斯遠東地區，以捕殺鹿、狍、野豬、野禽等動物為生，體重可達350公斤，體長近4米。

    由於老虎從頭到尾每一部位都被認為能治病防病，從20世紀初開始，偷獵及國際性非法貿易活動就極為猖獗，使老虎遭到空前劫難。加之人為的原因，使老虎捕食的動物資源減少，野生東北虎瀕臨滅絕。至80年代，經專家對林海雪原的普查梳理，野生東北虎只剩下不到20隻。而該物種野生數量只有達到4000隻以上，才可避免因近親繁殖導致退化滅絕，因此，世界野生動物基金會(WWF)把東北虎列為10大瀕危動物之首。

    為拯救這一寶貴的瀕危物種，1986年國家林業部、瀕危動植物種管理部門及黑龍江省在海林縣境內的深山裏，共同建起了中國橫道河子貓科動物繁育中心(以下簡稱“中心”)，並於1996年1月在該中心的基礎上又在哈爾濱北郊建立起世界上最大的東北虎野化繁育基地。中心始建時，原國家林業部分別從國內外數家動物園購進和調來8隻野性優良的東北虎，進行人工繁育和野化試驗。這8隻虎都是沒有經過交配的成年虎。

    在東北林業大學畢業的劉昕晨的帶領下，養虎人經過6年精心探索實踐，繁育成活東北虎達83隻，其成果于1992年在東京召開的第8屆國際瀕危動植物種貿易公約組織成員國大會上引起轟動。中心至今年5月已繁育成活東北虎達210隻，取得了令世人矚目的保護成果。

    -救虎工程一直面臨經濟難題　計劃利用死虎資源被法律禁止

    然而救虎工程一直伴隨著生與死、進與退的矛盾。每只虎1年需吃肉、蛋、鈣、藥等花費3萬至4萬元，加上維護日常管理費、人員工資福利等3項主要開支，平均每只虎年需經費至少要6萬元。中心及基地創建至今，其資金來源主要靠貸款和少量的政府投入、企業與社會捐贈。但是隨著東北虎繁育速度加快，到1993年已欠銀行貸款近1700萬元。

    面對危難中心果斷地把10隻東北虎分別送給了秦皇島和上海動物園代養，並準備與香港、深圳、廣州等地3家企業合作，利用自然淘汰的人工繁育的東北虎製作保健、醫藥品。而還未等投産，國務院于1993年5月發出《禁止犀牛角和虎骨貿易活動的通知》，與虎有關的貿易受到禁止，利用這些死虎資源緩解中心經濟困難的計劃擱淺。為把救虎工程繼續實施下去，黑龍江省委省政府做出了“走繁育、科研和旅遊為一體的以虎養虎之路”的決策。經過緊張的籌備，于1996年1月開始，把中國橫道河子貓科動物繁育中心發展起來的東北虎群，陸續轉移到哈爾濱北部的松北開發區劃出的1.47平方公里地域內，創建了世界規模最大的東北虎野化繁育基地，並對外開放供遊人參觀，以門票收入做養虎支出，繼續實施跨世紀救虎工程。

    -80隻老虎是怎麼死掉的

    基地建成後，營業收入不斷增加，但必要的科研和醫療設備仍無力配備，300平方米科研醫療樓建起兩年至今仍空置著。日常對虎的救治主要靠社會上的醫院和醫生們盡義務，而對重傷虎的搶救和複雜疾病則難以應對。所以每年都要有病死和因爭奪“領地”、配偶廝殺而“壯烈”的東北虎。1999年因肺感染死掉的1隻雄虎，解剖時發現虎的肺葉已爛了。2000年冬季正值老虎交配期，因H007號母虎拒絕“求愛”慘遭情急擇偶的一隻雄虎的死口，將4根肋骨咬斷，胸腔被撕開一個約20釐米的窟窿，清創手術後因感染不治而亡。2001年8月，兩隻老虎因“地盤”之爭，一隻不滿3歲的135號虎被對方死死地卡咬住頸部，當場喪送了年輕的生命。現在不論工作人員怎樣在野化基地嚴密巡視，虎虎相爭也在所難免，畢竟是野性尚未脫盡的兇猛動物。

    1998年夏季，松花江兩岸遭遇了百年特大洪水襲擊，坐落在松花江北岸的基地滲水最深處達1米，隨時都有被衝垮淹沒的危險，善於游泳嬉水的老虎一旦跑掉，市民生命安全將受到嚴重威脅。工作人員被迫速將基地中的52隻東北虎轉移至400公里外的中心。常言説，“大災之後必有大疫。”轉移至中心的虎群，染上一種罕見的皮膚病，很快傳染到13隻老虎身上。投入灰黃黴素服用一段後沒見效，病毒侵害了虎的肝臟，先後導致兩隻虎病死。懷孕的H003號虎因環境突然改變和驚嚇，提前1周産下4隻幼虎，由於體質虛弱，陸續有3隻幼虎不幸夭折。

    自然死亡的虎佔據了80隻死虎較大比重。中心創立時調來的8隻種虎，先後有7隻為繁殖種群留下寶貴後代後身亡。

    目前，這80隻死虎每年僅保管看護的費用就需10萬元，有的死虎已冷凍封存了10餘年。銷毀將給國家和企業造成巨大損失和不良影響，想開發利用，又受到國家禁止虎骨貿易活動通知的嚴格限制。眼看80隻死虎的巨大資源不能解救虎工程困難的燃眉之急，使養虎人進退無路，舉步維艱。

    -今年的救虎工程　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難

    拯救瀕臨滅絕的野生東北虎工程已啟動16年。今年又是一個東北虎的高産年，4月初一窩窩小虎開始出生，據專家預測今年可成活80隻新生虎。這一大批“小貴族”落地，數百萬的重負又接踵而至。加上原有的210隻成虎食料、280名員工及離退人員工資等各項費用，年需資金將超過1200萬元。而基地的門票年收入不過600萬元，欠下的新舊帳累計要高達4000萬元，基地今年將出現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經濟危機。

    放虎歸山？就目前來看還為時尚早。東北虎種群能夠在野外得以優化發展的必備基數要達到4000隻；素有獨往獨來、佔山為王之尊的老虎，每只活動範圍平均需500至900平方公里良好的森林環境；大量的虎群需要有充足穩定的野生食物鏈。而目前，保護區建設，居民的搬遷，恢復天然林和棲息地，調整食物鏈，禁獵法規的實施和宣傳教育均任重而道遠，一些工作僅僅處於起步階段，遠遠不能適應放虎歸山的需要。

    雖然國家有關部門和地方政府現正在積極地按野生動植物保護規劃，爭取到2050年使包括東北虎在內的重點保護野生動植物種數量得到恢復和增加，實現野生動植物資源良性迴圈，然而投入卻嚴重不足，目前已直接影響了野生動物保護的正常開展。發展地看，東北虎野化繁育基地照此速度繁育下去，到2050年至少可成活4.7萬餘只老虎，僅虎食年需就要高達16億元。現在拯救東北虎迫在眉睫的根本出路在於解決經費的短缺，並償還數千萬元外債，確保虎群迅速壯大。而做到這一點要麼應由政府增加投入，要麼是否應考慮由有關方面制定出臺相關規定，從中國國情出發，允許將死虎資源利用起來，將所得全部用於拯救東北虎事業。

    據繁育基地的負責人介紹，近些年裏，國內多家博物館、科普館、大專院校、青少年宮、科研院所，來人或來電，最高出100萬的價錢求購虎皮製作標本，用以開展環保和科普教育。2001年6月，基地無償贈送給哈爾濱少兒中心1大3小東北虎標本，如收取費用，可以解決400萬元的虎飼料經費。

    虎的全身皆可入藥，基地管理者呼籲能否考慮在加大對野生東北虎保護的同時，把人工繁育過程中自然淘汰的死虎，在國家有關部門嚴格監督管理的前提下，有計劃有步驟地利用在醫藥領域，所得費用用於野生東北虎種群的發展。

    -政府部門正在研究有關政策

    對人工繁育過程中自然死亡的老虎能不能利用等相關問題，記者于7月5日採訪了國家林業局野生動植物保護處的有關負責人。據介紹，老虎的保護是一個國際上非常關注，做起來非常複雜的系統工程。我國有關老虎保護的法律法規除了《野生動物保護法》之外，1993年5月國務院還發出了《禁止犀牛角和虎骨貿易活動的通知》，此外我國還是《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的簽約國。嚴格地從政策法規上説，人工繁育過程中自然淘汰的死虎，除了無償的、非貿易性的作為宣傳教育使用的標本和進行虎的替代品研究，不能用於任何貿易性的活動。

    那麼人工繁育擴大老虎種群的工作和養虎機構的經濟矛盾該如何解決呢？這位負責人説：這確實是個非常矛盾的問題。從國家管理部門來講，對人工繁育老虎是支援的，因為我國老虎目前的人工繁育量與世界其他國家相比不是過多而是少，目前我國的人工繁育老虎總計在1000隻左右，美國是4000隻，俄羅斯是6000隻。從老虎保護的角度上説，只有在有一定數量的種源後才可以將其納入放虎歸山的計劃。而目前在人工繁育老虎的過程中，由於沒有專項基金，育虎數量越多，食物、管理成本越大，養虎機構的壓力越大。前幾年，為了解決這個矛盾，各地大多以建虎園的方式，利用收取門票的錢解決養虎過程中的經費緊張問題。但是現在又面臨一些新的問題，就是作為育虎基地，展示20隻老虎和展示40隻老虎，對遊客沒有什麼不同，而對於養虎機構承擔的成本卻大不一樣，所以建虎園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企業經費緊張的難題，現在企業呼籲最大的是能不能在嚴格監控、規範管理的前提下，對人工繁育過程中自然死亡的老虎限定性的起用。國家林業局也在研究相關政策。

    這位負責人還説，目前國家林業局正在實施野生動植物保護工程，其中放虎歸山是該工程的重要內容之一。為此我們正在與有關國際組織接觸，共同研究放虎歸山的技術、管理及經濟等問題。

    那麼放虎歸山有沒有大概的時間表呢？記者問。這位負責人回答：作為國家管理部門希望早日進入實施階段，但是放虎歸山是野生動物保護中困難最大的課題之一，需要大量的調查研究。具體放虎歸山的時間，要根據研究成果而定。

    記者提出的最後一個問題是，對於人工繁育過程中自然死亡的老虎屍體應該如何處理，法律法規中有沒有規定，是不是應該定期銷毀？該負責人説：對此法規中沒有明文規定。死虎終歸是一種非常貴重的資源，銷毀非常可惜。國務院《通知》的要求是妥善封存、嚴格管理。

    -專家強調：死虎資源　利用的口子不能開

    據了解，黑龍江東北虎繁育基地遇到的問題，在我國的瀕危動物人工繁育保護中帶有很大的普遍性。那麼，在人工繁育中自然死亡的東北虎，能不能突破國家法律的限制，而加以利用呢？為此記者走訪了有關專家。

    國際愛護動物基金會中國區代表、北師大生命科學院博士張立先生説：黑龍江東北虎繁育中心的情況他也有所了解。他認為，死虎資源利用的口子堅決不能開。因為2000年的調查數據是我國真正的野外生存的東北虎只有吉林7至9隻，黑龍江5至7隻，而且還在以每年1到兩隻的速度遭到獵殺。實際上東北虎野外種群的生態滅絕已經逼近。野生動物保護的實踐證明，市場是導致野生動物被獵捕、獵殺的根本原因。這些人工繁育過程中淘汰的死虎一旦准許交易，勢必會刺激虎的交易市場，而使一些人鋌而走險去獵殺僅存的野生虎，或者為了經濟目的人為造成一些人工繁育的老虎死亡。因為在實際操作中，管理機關根本無法區別哪些參與交易老虎是人工繁育過程中自然淘汰的死虎，哪些是非法獵殺的野生虎，或是因為其他原因死亡的老虎。

    另外，國務院《禁止犀牛角和虎骨貿易活動的通動》的法規明確規定，不準以任何形式和藉口進行虎骨和犀牛角交易。我國加入的《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明確規定，禁止虎及其部分和衍生物的國內交易，禁止出售非法貿易獲得的虎的部分和衍生物。該國際公約還規定：擁有虎部分及其衍生物庫存的締約國和非締約國，應將庫存加以集中並採取適當的控制措施。可以這樣説，國內法規的出臺和我國加入了相關的國際公約後，虎骨交易已經基本被禁止，對野生虎的保護産生了巨大的作用，如果庫存死虎交易的口子一開，明顯違反國際公約不説，多年來落實國內法規和國際公約的成果也有可能前功盡棄。

    那麼像東北虎繁育中心目前遇到的救虎工程和經費危機的矛盾又該如何解決呢？張博士認為：現在很多野生動物繁育基地和野生動物園都在説，繁育和對野生動物進行野化訓練的目的是為了今後的放虎歸山、放野生動物回歸野外。而實際上真能做到這一點嗎？以老虎為例，由於人類的過度開發和對鹿、狍等動物的獵殺，野生虎的野外棲息地已經非常缺乏，食物鏈殘缺不全，另外人工圈養的條件下繁殖的動物放歸自然後，動物自身的能力能否適應野外的生存環境也是個大問題。特別是肉食動物，很多捕食的本領都是跟隨父母在實踐中學習得來的，而人工圈養的動物從小吃家禽家畜長大，很難再到新的野外棲息環境中成功地捕食生存，還有可能對人造成威脅。一隻野生虎的棲息地最少需要數百平方公里，每週至少要捕食一隻100公斤以上的鹿或其他動物充饑。而隨著人類活動的增加，在野外適宜虎的棲息地銳減，能作為虎的食物的其他動物也在銳減。到哪去放虎歸山呢？

    張博士説，應該以更科學和客觀的態度來對待野生動物人工繁育，保護野生動物的重點應該是對野生動物棲息地的保護，而不是人工繁育的老虎越多越好。人工繁育的老虎還有一個很致命的隱患，就是幾百隻老虎都是原來的幾隻種虎繁育出來的，近親繁殖非常嚴重，虎的基因實際上已經嚴重退化。東北虎繁育基地應該用另一種思路減輕經濟壓力，那就是在放虎歸山的條件還遙遙無期的情況下，通過絕育等方式，放慢虎的繁殖速度。此外他認為，虎的保護不應成為企業行為，應該作為國家基金項目，一旦成為企業行為，保護和經濟利益的矛盾就將是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

    80隻死虎究竟應該怎樣處理，記者沒有尋求到一個圓滿的答案。但是張立博士的一句話卻讓記者有所感悟，他説，世界上3種亞洲虎已經滅絕，而人類對動物醫藥的需求卻毫無止境。如果不從尋求替代品的思路根本解決傳統中醫藥的原料問題，不僅老虎的命運會走向絕境，傳統中醫藥中的動物藥部分也會走向絕境。（文/王遠昌 李罡）

     北京青年報 2002年07月0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