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的山林瀰漫著清冷的氣息，光潔的雪地上偶爾會出現一兩串動物的腳印。林場深處的馬桑坪僅有一棟小木樓，這惟一的建築裏住著惟一的看林老人。由一根根杉樹首尾相銜的木槽從森林深處蜿蜒而下。清澈的溪流在槽中傳遞，最後形成一根倒挂的冰淩，水沿冰淩而下，墜入一隻滿布青苔、直徑約兩米的大木桶，傳出陣陣悅耳的丁東聲，在吟唱大自然與人類古樸生活的和諧。 　

    靠近龍溪河的一段，河岸兩側是被白雪壓低的灌叢，幾棵喬木斜伸向河心，水清可鑒，潺潺有聲。過木橋溯流而上不到兩裏，龍池湖便映入眼簾。那是一處亞高山沼澤湖，冬季湖面不大，但玲瓏可愛。湖岸衰草成叢，岸柳環湖；落葉喬木枝椏上冰凇倒挂。水下有小魚三兩結伴，小鳥在岸邊灌木間跳來跳去，分享裹著冰殼的紅果。 　

    我萬萬沒有想到，這自然天成的樸素之美在數年之後竟然消失了。 　

    1992年，龍池成了國家森林公園。其後的四五年，旅遊業煞是火爆，在最興旺的一年，遊客達到30萬。 　

    1996年，我二進龍池，今非昔比。10余公里的水泥大道直通馬桑坪，山水古畫中的馬桑坪已不復存在，變成了一塊混凝土停車場，索道淩空直達海拔1800米處。那段幽靜的龍溪河沿岸，樓堂館所鱗次櫛比，徹夜笙歌不絕於耳，一派都市風光。一座大壩將龍池湖變得蔚為大觀，湖中游船盪漾，湖岸幾處樓臺。這便是耗資近3億元人民幣創造的“奇跡”！

    木槽和滿布青苔的大木桶，天然的河沿與碧水，環湖的柳樹已蕩然無存。幾許枯木蒼涼地佇立於近湖岸的水中，湖水卷著漂浮的垃圾，賓館餐廳後邊散發出令人不快的氣味。為了眼前這點繁榮，就寧可讓自然、生命這般消亡嗎？ 　

    後來，龍池蕭條了。 　

    今年冬天一場早雪灑遍川西群山。朋友一再相邀，竟激活了我沉寂多年的“龍池情結”。在銀色世界的包裹下，多少掩去了一些令人不快的景象。然而10年來的龍池開發，無論是當地政府、銀行、管理者、投資商、“遊擊”經營戶，竟然都沒有誰成為真正的贏家。要麼負債纍纍，強撐門面；要麼血本無歸，關門走人。只有那些經年失修的人造建築和設施還勉強支撐著近3億元投資的殘缺希望和幻想。我不知道，這裡邊有沒有我的一份損失，但絕對有這個國家的損失和百姓躺出的血汗！ 　

    更加無法回避的問題在於，誰應當對這裡的環境破壞和生物資源危機負責？又是誰曾對保護這個森林公園的生態環境和棲息於此的大熊貓做出過信誓旦旦的承諾？又有誰知道原本棲息於此的大熊貓是否飄泊流浪抑或死亡？這樣的森林公園或保護區究竟還有何實際意義？但我可以這樣説，以建立森林公園或自然保護區的名義盲目、過度開發旅遊，對人、環境和與我們共同生存的任何生物物種都將是一場致命的災難。 　

    龍池未來的命運如何？我們為她祈禱。 （梁之）

    《中國青年報》 2002年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