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墨西哥木匠在認真做活。

走入墨西哥任何一座教堂，繁複華麗的巴洛克風格木雕都會令人嘆為觀止。無論是鄉間農舍還是都市豪宅，烏亮的木製地板、富有印第安風格的質樸傢具都能夠讓人領略到墨西哥文化的濃郁和厚重。這些有著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曆史的“老古董”，皆出自墨西哥的“魯班”之手。然而，世事變遷，如今這些木匠師傅的巧手是否能抵擋住現代化工業機器的衝擊呢？原始的家庭作坊式生産，木匠普遍偏低的文化程度，是否已經成為阻礙這一行業發展的癥結呢？

木器行業曾是墨西哥文化的代表

墨西哥木匠的歷史可以追溯到500多年前的殖民時代。新大陸的發現在歐洲掀起淘金熱潮，大批歐洲移民擁入美洲，其中也包括大批的木匠。

當時，西班牙殖民者從印第安人手中掠奪了大量財富，買地建房，添置富麗豪華的傢具蔚然成風，這極大地刺激了墨西哥等地的傢具製造及裝飾業的發展。而為了從思想上進一步控制土著人，殖民者又斥鉅資在各地修建教堂。如今，在墨西哥最偏遠的山區小鎮，都能發現有著幾百年曆史的裝潢考究的天主教堂。

從教堂中的神龕到普通家庭的傢具，都帶有濃厚的西班牙色彩，而且其古樸、考究的樣式也絕不落俗。不過經過幾個世紀之後，這些木器製品的風格也逐漸與西班牙本土風格有所區別，打上了印第安文化的烙印。比如，經常可見一把精緻的西班牙式搖椅上裝飾著印第安人的雨神神像。兩種文化從衝突到融合，最終産生了燦爛的墨西哥文化，而木器工藝正是這種燦爛文化的代表。

成為一名木匠曾經是許多墨西哥窮孩子的夢想。學好木匠手藝，便能養家糊口，衣食無憂。墨西哥中部地區集中了一批製作木器的能工巧匠，他們往往匯集在某一村鎮，且世代相襲。

金融風暴一夜之間毀了木匠師傅們的生活

日前，記者走訪了幾位墨西哥師傅，發現他們如今的生活已大不如前。

胡安·奎瓦斯和阿曼多·阿蘭達都是首都墨西哥城的木匠。其中阿曼多從事木匠行業已經有20年之久，胡安也已經7年了。他們並不出身於木匠世家，但都曾師從墨西哥著名的老匠人。提起自己的師傅，阿曼多讚不絕口。老人80多歲，幹木匠這行已經有60多年，究竟為多少教堂和豪宅做過活計，連他自己也記不清了。在10年前墨西哥經濟鼎盛時期，眾多産業工人中木匠師傅端的絕對是“金飯碗”。可1994年的一場金融風暴，一夜間讓已經進入“小康”的木匠們發現，他們原來一無所有，存在銀行裏的比索幾乎貶成了一堆廢紙。辛苦多年後依舊需要從頭開始。

從那時起，與墨西哥眾多的産業工人一樣，木匠的收入一直徘徊在低水準上。阿曼多憂心忡忡地説，自己現在一個月只能勉強掙到4000比索（1美元相當於9.34比索），這在同行中算是“高工資”了，但在10年前，他的收入卻雙倍於此。由於妻子沒有工作，僅憑這點錢，在物價昂貴的墨西哥城要供養一家大小是根本不可能的。目前，他們全家與父母生活在一起，靠父母的周濟勉強供養幾個孩子唸書。

墨西哥中部米卻肯州是個木匠集中的地區。瓜那合小鎮1.4萬人口中，60%從事傢具製造業，這裡出産的傢具曾經名噪一時，據説連總統府也曾從這裡訂貨。然而，如今鎮上卻是一片蕭條。74歲的西蘭基老人指著落滿灰塵的傢具展示廳憂傷地説，如今沒人買這些手工傢具了。木匠這行已經“人滿為患”，大家為了拉活相互壓價，現在即使拼命工作一個月也只能掙到200美元。24歲的年輕木匠埃爾南德斯説，木匠師傅們的願望就是能買臺電視機或電冰箱，至於休假則想都不敢想。

經濟全球化威脅著古老行業的未來

墨西哥木匠令人心酸的生活狀況並不是個別現象。幾乎所有的墨西哥工人都在1994年金融危機後經歷了生活水準的大倒退，工資增長的速度遠遠趕不上物價上漲的速度。不景氣

的經濟讓一向“出手闊綽”的墨西哥人看緊了自己的錢袋，消費能力的下降令木器銷售行業雪上加霜。

此外，傳統的木匠行業也遭遇到強大的全球化趨勢的挑戰。胡安指著幾塊木製地板介紹説，以前墨西哥人家裏舖的都是這種上好的熱帶硬木地板，經過有經驗的木匠師傅精心挑選、打磨、鋪設，其使用壽命可以長達100年，很多老房子裏烏黑油亮的地板現在依然完好。如今，從南韓、美國進口的地板品種繁多，由於使用大機器生産，這些地板的價格相對低廉，所以，儘管這種地板的使用壽命只有10年，可人們對進口貨還是趨之若鶩。

墨西哥木匠的收入實際處於一個非常尷尬的水準。一方面他們低微的收入不足以養家糊口，可另一方面，他們的絕對工資收入卻高於亞洲以及中美州的同行，這就造成他們在國際競爭中無優勢可言。舉例説，從印度尼西亞運來的手工木櫃，做工品質同樣上乘，不過由於運費及人工低廉，其市場銷售價格依然低於墨西哥本地産的木櫃。

教育水準低也是制約墨西哥木匠行業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瓜那合小鎮28%的成年人是文盲，上過學的也只有小學水準。西蘭基老人説，有一次，從北方來了幾個訂做傢具的客戶，人家提出的款式非常新穎，需要繪製傢具圖才能批量生産，大字不識的西蘭基老漢只好眼睜睜放走了這條“大魚”。

堅守還是改行，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面對如此不景氣的市場，如今的墨西哥木匠是如何規劃自己的未來的呢？

提起改行，阿曼多連連搖頭，他表示自己喜歡這門手藝，跟師傅學了3年才出徒，他深知學藝不易，何況現在哪個行業都不景氣。而除木匠手藝外，自己對其他行業又一竅不通。

不過，同行中的確有人在搞“第二職業”。所謂的“第二職業”就是在街頭擺黑攤。墨西哥城市中心的道路兩邊，擺滿了各種無照小攤，從電視機到龍舌蘭酒應有盡有。胡安的一個同伴在業餘時間靠擺小攤一個月也能收入300美元。然而，這種買賣使國家稅收大量流失，長此以往，國家在教育及醫療方面的投入嚴重不足，這就形成了惡性迴圈。

在鄉下，木匠更無出路。瓜那合小鎮的年輕木匠幾乎都跑到美國去了。65歲的木匠師傅卡洛斯説，他已經老了，想找個有本事的年輕木匠做學徒，好將自己的祖傳手藝傳下去，可鎮上哪還有這樣的人？他真擔心自己最後只能將手藝帶進墳墓。更可怕的是，貧困使部分年輕的木匠鋌而走險，拋棄了自己的手藝而“改行”種起了罌粟。

墨西哥現任總統福克斯2000年剛上臺時曾許諾，要逐步提高包括木匠在內的廣大工人的工資。然而，這一承諾卻因財政困難遲遲無法兌現。專家認為，墨西哥政府應該加大投資，提高工人素質，加強基礎設施建設，走高薪、高技術、高産出的道路。傳統的墨西哥木匠行業應該發揮自己的特點，革新木器産品，逐漸向優質、高效的方向發展。

將這門古老的手藝發揚光大是許多墨西哥木匠共同的美好願望。幾名墨西哥木匠都好奇地問起了中國同行的生活情況，當他們得知中國木匠能夠溫飽度日時，都開玩笑地説，看來有機會他們得去中國找找活計了。（姜山）

《環球時報》 2003年12月

富麗而厚重的裝飾傢具在墨西哥人家中常能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