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前總統克林頓目前在位於紐約哈裏姆區１２５大街的一座大樓工作。他的辦公室在這座大樓的１４層，房內張貼著他過去的照片和１８世紀的政治紀念品。辦公室有１０個窗戶，從這裡向南邊看，紐約中央公園的美景一覽無遺。

    克林頓坐在舒適的辦公室裏，向《新聞週刊》的記者敘説往事，傾吐心聲。這是卸任１４個月來，克林頓首次接受媒體的採訪。以下是記者與克林頓對話的節選。

    記：卸任後，您覺得日常生活中最難調整的是什麼？

    克：２７年來，從政和為公眾服務的時間填滿了我的生活。這些年的大部分時間內我都在辦公室工作。有兩次我失敗了，但我又很快爬了起來。我最懷念的還是工作。

    我喜歡去戴維營（美國總統度假勝地，編者注），喜歡總統這份工作，但我樂於放棄這些，因為我的生活不止這些。

    老實説，我的生活恢復了一點點原貌。對我來説，嘗試去做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有做的事情非常有趣。我可以到市中心去溜達溜達，逛逛商店；可以親自去書店買幾本中意的書；還可以去家門口的速食店吃飯，順便認識些人。

    我還在家中張貼了２００張精彩的照片呢。去年我還在任時，我會經常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在我以後的生活裏，我每天醒來時會感到極度空虛或者無所事事嗎？我會滿足現狀嗎？現在看來，這段時間我過的真不錯。

    記：您離任後的幾個月內一直很低沉。當時到了什麼程度？

    克：我辛勤地工作，所花費的所有資金都被證明沒有濫用，但還是被人誤解，為此我感到憤怒。

    人們有自由表白他們不同意我作出的某個決策，但我作出決策時從未有過任何不正當的動機，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我動機不當。相反有很多證據可以證明我是清白的。曾經有一些人用雙重標準看待我。

    記：如果一切能夠重來，您會赦免裏奇嗎？

    克：可能不會，這僅僅是出於政治上的考慮，美國的政治太糟了。為赦免裏奇而造成我名聲上的損害，這得不償失。但這並不意味著對我的攻擊是正確的。事實上，裏奇的前妻給我的圖書館捐款與裏奇被赦免這兩件事之間沒有任何瓜葛。

    赦免裏奇出於３個理由。第一，司法部説他們不再反對赦免；第二，裏奇放棄了辯護權，這樣，如果他返回美國的話，我們就可以從他那裏收回大量的資金，而且裏根時期的司法部表示，裏奇不應該被判為首犯；第三，以色列政府請求我赦免他。我認為波拉德是一名死不悔改的間諜，我不會赦免他，而我又想為中東和平出力，於是赦免了裏奇。另外，裏奇的首席律師是副總統切尼的得力助手，他們不想外界知道這一點。

    記：您的弟弟和小舅子曾為裏奇的事情向您“通關”。

    克：我至今仍不清楚真相，但可以肯定的是我沒有答應弟弟的請求。我不知道我的小舅子捲入裏奇事件，如果我事先知道的話，我會把他們都“揪”出來。我當時又吃驚又失望。

    記：您對過去的一年並不滿意，是嗎？

    克：是的，迄今為止，愛犬布迪的死最讓我傷心。我從小就喜歡養狗，但從來沒有哪條狗像布迪一樣讓我如此喜歡。就在切爾西結束高中學業，準備升入大學那年，希拉裏抱來了布迪給我。我每次回家時布迪都在門口迎接我。它晚上就睡在我的床旁，我們同時睡覺，一起起床。它陪我散步，我陪它小跑。它一跑就是好幾裏地，但我最終追得上它。

    我還想再養一條狗，我的外甥已經幫我選好了。他還想幫我訓練它，因為我常不在家。（克林頓的新狗是一條獵犬，渾身長滿巧克力色的毛，將於下月到克林頓的家，名字還未取）

    另外一件讓我難過的事是政治，美國人常將政治等同於人身攻擊。“９１１”事件的發生給美國人敲響了警鐘。

    記：如果您任總統時發生了“９１１”事件，美國人可能不如現在這樣團結，您同意嗎？

    克：我想國家應該團結起來。我理解你的意思是極右勢力永遠不會支援我或者其他民主黨人。我的一位朋友打電話給我説，如果現在是民主黨執政，拉丹一天不落網，極右勢力就會每天關注拉丹的下落。他們會在過去的３個月內每天都盯著民主黨人看。我不知道這是真是假。我為民主黨一直堅定支援總統反恐而驕傲。我同樣自豪的是，我們沒有做任何分裂國家的小動作。

    記：在反恐方面，您是否有非常想幹而沒有幹成的事情？

    克：有一件事情我曾希望能夠做到。２０００年的秋天，我面臨兩個選擇。我們掌握到拉登要在哪過夜的情報。但我同時想到，１９９８年８月，我們同樣知道拉登將前往某個訓練基地，於是我們向那裏發射了導彈，但拉登在幾個小時前就溜了。

    這一次，我該怎麼辦？如果有４０％的確切性，我們就會發射導彈。但那裏同時有許多婦女和兒童，拉登似乎在向我們挑戰，看我們敢不敢殺死他。我們也知道，拉登在訓練一批殺手死士，想殺死我。但是，如果我們殺死大批阿富汗婦女和兒童而沒有殺死拉登，那麼受損的將是美國的利益。

    另外一個選擇是，我們訓練突擊隊，秘密潛入阿富汗搜捕拉登。但突擊隊員能夠接近拉登的最近距離是９００英里，而且我們當時沒有在阿富汗駐軍的權力，我們沒有類似如“９１１”後國際社會對我們的支援。因此突擊隊沒能成行。

    記：布希總統提出“米歇爾計劃”是解決中東問題的基礎。“米歇爾計劃”是以克林頓政府計劃為基礎的，不是嗎？

    克：客觀的講，解決中東問題的辦法不是很多。我想如果有個最終的解決方案，那麼這個方案與塔巴會談時提出的會非常相似。我仍然相信，以巴雙方能夠達成一項臨時協議。我還相信津尼（美國中東問題特使，編者注）重返中東是一件好事。

    記：您正在寫自傳，能提前透露一點這方面的資訊嗎？

    克：我當然希望讀者容易理解這本書的內容，但我也希望書中包含嚴肅的思想，而這些思想是我的公眾生活特別是我當任總統時的核心。我又不想它太政治化。

    記：希拉裏的書將提前出版，你們會在書出版前相互閱讀嗎？

    克：還沒呢。我倒是希望她讓我提前看看。但我們又不想這樣做。除了寫書，我們都很忙。我們都不希望對對方的書産生不好的影響。

    記：這是什麼意思？

    克：她觀察世界和思考問題的方式影響了我，我想我們是站在一起的。我們談的很多，但都避而不談對方的書。我想我們會在完成初稿後，讓對方閱讀。

    記：您感到自己老了嗎？

    克：不，我從未有衰老的感覺，但我知道時間過得太快，一切好像發生在昨天：我從睡袋裏起來，在山間小路上一個人開車，每天駕駛１２、１４、１６個小時；去拉選票；參加１９７４年的議會選舉。一個人的生命很短，每一天都要珍惜，我不會浪費時間去傷害別人。

    記：過去的一年中，您如何評價自己？

    克：我的生活非常輕鬆。同其他人一樣，我也犯了一些錯誤。但我的錯誤受到更多的宣傳，這可能是一件好事，可以幫助我保持謙恭的態度，使我在余生裏更加堅強。

    我還弄明白了一件以前沒有明白的事，那就是，不當總統了我也能夠擁有幸福和充實的生活。我知道現在我基本上不能選擇生活了，但我無悔過去的選擇。我熱愛生活。

     《南方都市報》 2002年4月0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