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與朱熹一起漂九曲
伍松喬

    中國勝地,能夠躋身《世界遺産名錄》的,現有28處,獲得文化與自然雙重世界遺産殊榮的,僅僅4處,福建西北的武夷山,便在其中。

    總面積999平方公里的偌大武夷遺産地,舉步芬芳,舉目滄桑,叫人不知如何著眼,從何説起。

    好在有九曲溪天造地設。由西部森林發源,穿中部山地,向東部平疇,曲折縈回、9道彎曲的九曲溪,全無污染的碧水串起兩岸披綠顯赤的丹山(那丹山又是巧合得很的36奇峰99座岩),串起兩岸撲面而來的歷代文化遺存、至今鮮活的人文大觀。

    漂九曲而窺武夷,不亦樂乎!更何況一葉竹筏,有800年前的武夷山人、一代理學大師朱熹為我們指點江山、把航導遊。

    武夷山的景點之多,出乎想像,景區管委會編的一本導遊手冊《武夷山之旅》,近300頁,歸納為13大類,也還未曾一網打盡。一般遊人,匆匆來去,難免挂一漏萬,而所有人都漏不掉、忘不了,必定要去的,便是九曲溪。

    遊九曲溪也不容易。雖然是乘坐竹筏,順水蜿蜒,但在不到兩個小時的漂程中,“一溪貫群山,兩岸列仙岫”,36峰,99岩,雄秀交錯,動靜相濟,奇幻迭出,叫人上仰下俯,左顧右盼,一副身心真不夠用。

    九曲大餐,雅俗共賞,盡可按自家的喜好下箸。我對如獅似虎、像牛像蛙之類的狀物景觀及其傳説不敢恭維,坐在筏中竹椅,展開朱熹的《九曲棹歌》,按詩索驥,由驥索詩,既見山水神韻,又睹大師風采,深感不虛此漂。

    山水留句,國之一粹,名勝名人,從來相輔相成。但像朱熹,將九曲溪一曲二曲三曲地逐段寫來,全景長卷,宏觀中觀微觀,且又“焦點訪談”,于寫實中揉進自家的評説感嘆,這樣的題咏,實在少見。倘若加上整個景區他的其他詩文、手跡,真是為武夷山打了個穿越時空的黃金大廣告。

    與朱共漂吧。

    朱熹800年前漂遊的水路與如今剛好相反,是逆流而上的,因此,他的《九曲棹歌》用來導遊也需要倒過來讀,從《九曲》開始,直至《一曲》。九曲上游的星村,即《九曲》中的“豁然”“平川”,“別有天”的“桃源”之地,建有3個碼頭,筏工竹篙輕點,即入山川圖畫。

    朱熹九曲我來遊。從《九曲棹歌》探尋這位哲人的視線與足跡,進而揣摩彼時彼地他的心態,是件饒有意味的事。

    朱熹作為“三代下的孔子”、理學集大成者、古代新儒學的領袖人物,他的朱子理學成為中國封建社會後期700年間的欽定官方正統思想理論,顯赫了700多年。這位身後變神入聖的人物,20世紀連同祖師孔子一道,接連遭到抨擊,直至“文革”炮轟火燒揭老底,成為“不恥於人類的狗屎堆”。別以為“大批判”沒有威懾力,我在朱熹紀念館買到的一厚本《紀念朱熹誕辰860週年國際學術會議論文集》,已是九十年代伊始,不少學者要為朱熹評功擺好都還扭扭捏捏的,得用好大精力來為學術之外的朱氏“私生活”一類“污點”辯誣。天上地下也罷,神鬼也罷,偶像的朱熹與漫畫的朱熹始終與道學或“偽道學”緊緊聯在一起。

    可作為人本身的朱熹呢?不在廟館祠堂不在大字報而在九曲溪上漂遊的他,吟出《九曲棹歌》的這個大活人,別是一番景象。

    這景象還不只一番呢。

    你瞧,朱熹從一曲“上釣船”,一路看“峰影蘸晴川”、“千岩萬壑鎖翠煙”,賞“岩花”,穿“雲氣”,繞“蒼屏”,“上碧灘”。絕佳的景色忍不住“回看”,隔夜“峰頭雨”憑添的“飛泉”讓他喜不自禁……真個沉浸在九曲了。研究朱熹的論著數不勝數,似乎還沒有人從自然哲學的角度來著眼。《九曲棹歌》提供了一個人與自然相處、所謂天人合一的上好標本,千載依舊的九曲風貌至今讓我們與當年朱熹一般為之怦然心動。

    千萬年的九曲奇跡般的未曾污染,朱熹舟下的溪水流到今人的身邊一樣的清淺見底。“半畝方塘”的清渠水便讓朱熹高興過,一溪九曲的“活水”還用説嗎。在清淺的浸潤中,深奧的朱夫子也質樸平易起來,五曲晚對峰前溪中岩石上的數處天然岩穴,朱熹常與學友、生徒來此就石煮茶論學,刻在石上的朱熹題字便近乎直白,名曰“茶灶”,全無微言大義。而整個《九曲》詩,採用了“棹歌”這樣舟子漁夫所唱的純然的民間歌謠體,也與此間山水不無關係。六曲響聲岩下,空谷傳聲,遊人的歡笑呼喊,會有回音起伏,朱熹至此,忘情山水,放聲唱上一曲自家的《棹歌》,不會沒有可能吧?

    朱熹在九曲天地中似乎還成了一個科學家,山川風物,他不僅樂其然,還要探其所以然。深藏于三曲小藏峰的數具架壑船棺深深吸引著遊客,自然也逃不過朱熹的目光。萬仞絕壁之上,虹橋板交錯架設在岩隙間,托起了悠悠千古船棺之謎。《三曲》專寫船棺,發出了“桑田海水今如許,泡沫風燈敢自憐”的人生哲思,朱熹還在《武夷山圖序》中對廣為流傳的“仙人遺蛻”一説,加以批駁,認為這不過是古代南方少數民族部落的棺木,其人善舟,死後把棺材做成船型,藏于懸崖。朱熹的船棺説,露出了朱氏思想體系龐大冰山的另一角,在朱子“百科全書”中,“即物窮理”明明白白地包含了重視自然科學的一面(《中國科學技術史》作者李約瑟等國外學者對此給予了充分的尊崇),在歷代封建統治者的取捨、加工中,他的“物之理”被淹沒于“人之理”,這是朱學的不幸,也是中國文化的不幸。

    二曲兩岸名峰薈萃,溪南在水一方的玉女峰,是武夷山以及福建的標誌性景觀,最受遊人青睞。文人和山民的文、野審美,都在它的身上表露得淋漓盡致。“插花臨水一奇峰,玉骨冰肌處女容”,一首古詩如是描述,儼然窈窕淑女;山民則把這座柱狀山包容的高度遞增的3塊垂直削岩敷衍為比肩俏立的三姐妹,進而生發出“大姐愛戴花,二姐愛脂粉,三妹愛大王(一曲的大王峰)”的歌謠。此情此景,朱夫子會是非禮勿視,還是暗地裏也心旌搖動呢?“另類”朱熹的常人心性和大師的小聰明在“玉女專輯”的《二曲》中暴露無遺:“二曲亭亭玉女峰,插花臨水為誰容?”問得好,卻又立馬急剎車、向前看:“道人不作陽臺夢,興入前山翠幾重。”愛美之心,人人皆有,真是難為朱先生了。玉女峰下,還刻有朱熹手書的忠、孝兩字,擱在這裡,實在是風馬牛、煞風景。

    九曲溪上讀《九曲》,讀出的決然不是一個朱熹,恍惚間,你會以為這是李白,是蘇東坡,等等。但朱熹畢竟是朱熹,一葉竹筏,九曲《棹歌》,縱然在如許清淺的溪水中,依然可以傾聽到中國文化史上這位巨人不同凡響的主旋律。

    《九曲棹歌》中的《七曲》、《六曲》、《五曲》,在朱熹的筆下,三曲相扣,連在一起。《七曲》其實並未寫七曲,而是描述“隱屏仙掌更回看”。隱屏、仙掌這兩座山分別是在他那時候逆遊業已經過的五曲與六曲。為什麼要“回看”呢?因為它們非同一般。仙掌峰如刀切斧劈的碩大城墻,臨江突矗,壁間岩溝條縷分明,雨中變化成瀑布集群,蔚為壯觀。這座“聳一石為一山”(朱語)的仙掌峰,渾然完整,無一裂縫,其巍然屹立的雄姿又被稱為“天下無山可弟兄”,它在朱熹心中當有某種象徵的意義。至於隱屏峰所在的五曲對朱熹而言,此間深意,就更是特殊得不能再特殊了。

    《五曲》全詩是這樣的:“五曲山高雲氣深,長時煙雨暗平林,林間有客無人識,矣欠乃(船夫划船應答聲)聲中萬古心”。就是這片隱屏峰流淌的不凡“雲氣”,峰下令人耳目一新的蔥郁“平林”,讓官場受挫、憤而辭歸的朱熹為之神往,並於宋淳熙十年(1183年)親自擘劃、營建起一所“武夷精舍”。由精舍而書院,朱熹在此廣收門徒,著書講學,影響之大,遠播天下,仰慕的人真是雲從星隨。

    對武夷精捨得分量怎麼評估也不為過。它並非朱熹避世消閒的所在,而是他潛心鑄劍的道場、于無聲處造驚雷的煉丹爐。朱熹的《四書集注》等巨著,朱子學的創立與傳播,亂世之後由朱熹重新樹立起的中華民族文化傳統的主體意識,無不與此地息息相關。

    朱熹一生著述209卷,編纂書籍210卷,註釋38卷,校勘72卷,加到府人後學編纂的他的《文集》112卷,《語類》140卷,共達781卷之多,讓人嘆為觀止。他的學術地位與歷史作用,其人其事的韆鞦功罪,不知道塵埃是否已經落定?無論如何,對於這位“在中國學術思想史及中國文化史上發出莫大聲光,留下莫大影響,曠觀全史,恐無第三人堪與倫比”(錢穆先生《朱子學新案》)的朱子,此時此地,不能不讓人為之肅然起敬。復旦大學蔡尚思先生雲:“東周出孔丘,南宋有朱熹。中國古文化,泰山與武夷。”(《閩學研究叢書總序》)在這個意義上,説九曲溪畔的武夷精舍是中國文化的一方聖地,實不為過。

    朱熹不幸,一生71載,仕途坎坷,屢遭排斥,是在誣陷圍攻中去世的。朱熹又何其有幸,生命中近半個世紀是與武夷的碧水丹山朝夕與共的。此間山水滋養,林蔭庇護,讓朱子生出“我是溪山舊主人,歸來魚鳥便相親”的感慨。渾然一家,難怪《棹歌》一氣便是十首(連同序詩《小引》)!

    九曲溪畔,摩崖石刻比比皆是,自成一景,引人入勝。彌足珍貴的是朱熹親筆題刻,以及大量記載朱熹行跡的記遊石刻。六曲響聲岩的擘窠大字“逝者如斯”尤其觸目,發人深省。

    逝者如斯,朱子何在?一溪活水,九曲人生,風光盡在其中。

    四川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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