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俄國文學大師列夫托爾斯泰的作品在俄羅斯乃至世界文學史上擁有毋庸置疑的地位。1903年，研究托爾斯泰的藝術和思想的著名英國學者艾爾默莫德完成了《托爾斯泰傳》。不同於其他的傳記，莫德精通俄文並熟悉俄國的生活與托爾斯泰的思想，他和夫人用英語譯出了幾乎全部托爾斯泰著作，他翻譯的作品都給托爾斯泰看過，包括這部傳記的最初版本。40年代，作家徐遲開始了《托爾斯泰傳》的翻譯工作.後來交給他的弟妹宋蜀碧。直到1984年，全譯本由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但由於歷史原因刪去了一些內容；2001年，宋蜀碧對全書進行修訂，增補並補譯了全書索引，加入邊碼，這部書第一次完整地出現在讀者面前。

    這部傳記的譯稿得而復失，失而復得，出版過程飽經滄桑；從剛剛從華西大學外國文學專業的風華正茂，到今天的白髮蒼蒼，宋蜀碧本人和傳記一樣經歷了半個世紀的風霜洗禮。然而，當她以無比平和的語氣娓娓道來，回望半個多世紀的時光，一切已平靜，一切又都值得珍惜。

    記者：托爾斯泰的作品反映了不同歷史時期的社會生活，列寧稱他是“俄國革命的鏡子”。他的生活和著作不斷地互相影響，所以我們更有必要來閱讀他的傳記。可以先談一下您最初是怎麼想到翻譯《托爾斯泰傳》的？

    宋：1943年初，在山城重慶，有一家國訊書店請茅盾主編一套“國訊叢書”，並約徐遲供稿。當時中國駐蘇聯大使館的文化參贊戈寶權就將他收藏的“牛津古典叢書”版本、英國人艾爾默莫德著的《托爾斯泰傳》（上下兩冊）推薦給了徐遲，建議將它譯出。徐遲翻譯了其中的一部分。1947年，我離開學校不久，正為沒有工作苦惱，與丈夫舜壽去徐遲家，徐遲便將《托爾斯泰傳》給我，讓我翻譯。

    記者：您熟悉托爾斯泰嗎？翻譯這部傳記是出於被動接受，還是自己比較感興趣？

    宋：在中學時就喜歡托爾斯泰的作品。我的父親曾給我一本英文版袖珍本托爾斯泰的《二十三個故事》，這是我最初讀到他的著作。後來陸續讀了《復活》、《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他的作品充分暴露了社會的矛盾，他本人把土地、財産交出來，寧願過農民的生活。一方面農民擁護他，一方面統治階級痛恨他，他不屈的性格使我敬佩。但真正對他的生平及思想有所認識，還是從翻譯《托爾斯泰傳》開始。

    記者：能具體談談這部書的翻譯過程嗎？

    宋：自從有了這部書，我的生活也豐富起來。第二年，我就將第一卷補譯完的譯稿交給了徐遲。他很高興，當即加上封面，寫好書名，説馬上寄給國訊書店。後來這家書店被國民黨查封了，譯稿下落不明。

    1950年，我在上海中蘇友好協會工作。一天，葉以群交給我一包稿子，説是尚丁同志清理書店事務時找到的《托爾斯泰傳》的譯稿。但是莫德的原書已經找不到了。

    1953年，胡喬木、何其芳都提到《托爾斯泰傳》，認為是一部有價值的書，應該出版。胡喬木還寫信給徐遲。一天晚上徐遲去我家，問我能否繼續將《托爾斯泰傳》譯出，以便出版全譯本。我聽了很高興，立即答應。但是沒有原書，無法動筆。後來舜壽的一個朋友去英國幫忙買到《托爾斯泰傳》，是1953年出版的兩卷合訂本。我花了一年多時間，譯完第二卷。可是最後出版社還是以“不宜出版”的理由退回。

    記者：稿子又退到您這裡嗎？

    宋：沒有，退到徐遲那裏。後來“文化大革命”中，徐遲的愛人巧妙地在碗櫃裏藏起了這部一百萬字的全譯本，才躲過了“文化大革命”這場劫難。但是原著又找不到了。

    “文革”時我被打成反革命，進行“勞動改造”，本來只能打掃豬圈———喂豬都不行。因為“表現”好，後來能進豆腐房勞動了。一天，有個好心人告訴我：“器材處倉庫有一箱書，全是外文的，大概是你們家的技術書，你去看看，是就拿回去。”我跑到倉庫一看，全是我的書。有父親送給我的結婚禮物，一套十五本小羊皮燙金精裝袖珍本《狄更斯選集》，有《復活》、《莎士比亞全集》，還有舜壽託人買來的莫德的《托爾斯泰傳》。我當時真是百感交集。

    “四人幫”垮臺後，1979年，我調回北京，在中國社科院世界歷史研究所工作。一次和老朋友蘇予談起《托爾斯泰傳》。她説，現在可以出版啊！然後找了責任編輯劉文，他看完後也非常喜歡，並作為北京出版社的重點書出版。

    但是在我重新檢點原稿時，發現少了十三章。我又重新將它補齊，並將全書校訂一遍。

    記者：1984年出版的《托爾斯泰傳》，是完整的嗎？

    宋：也經過了刪節。翻譯是應該忠實于原著的，但在當時出版時仍然有些顧慮，我跟責編商量了很長時間，為了能讓這部書順利出版，還是決定刪掉。

    現在出版的《托爾斯泰傳》就全部齊了，並加上了索引。不足之處就是沒有對全書有一個很好的説明介紹。另外這部《托爾斯泰傳》也有局限性，莫德是資産階級學者，由於歷史的和階段的局限，他在這部著作裏敘述和闡發托爾斯泰的思想、主張和生活實踐時，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在某些方面也暴露了他的階級偏見。

    記者：蘇聯和世界各國研究托爾斯泰的作品很多，您認為莫德的《托爾斯泰傳》有什麼特點？

    宋：蘇聯研究托爾斯泰的作品曾經刪改過，而莫德得到托爾斯泰本人的協助，不少被刪改過的原著都是托爾斯泰提供的。他引用了大量的日記和書信，甚至托爾斯泰的小姨子乃至農奴關於托爾斯泰的回憶錄，都是第一手材料，資料翔實、視角獨特，完整、清晰而真切地展現了托爾斯泰的人生經歷。所以這部沒經過審查，真實、權威的《托爾斯泰傳》更有翻譯的必要。而且托爾斯泰除法、德等國文字外，也精通英文，因此有些譯文都經他本人校訂和修改過。

    經歷了十年浩劫，再來翻譯這部傳記，我覺得比起當年剛離開學校不久，我對人生，對世事，對托爾斯泰所處的時代和他的思想，都有了進一步的認識，有了更多的領悟和感受。記得當年我去向戈寶權借照片，他一聽是為艾爾默莫德的《托爾斯泰傳》全譯本做插圖用，立即高興得把有關托爾斯泰的照片和畫冊都搬出來，讓我們挑選。他問我有人寫序嗎？我説請徐遲寫了，他説：“好，我來寫一篇文章，介紹這部書，就放在徐遲的後面。”他很快寫了《談莫德和他的〈托爾斯泰傳〉》，為讀者提供了豐富的資料。

    《托爾斯泰傳》，〖英〗艾爾德莫德著，宋蜀碧　徐遲譯，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這部傳記的譯稿得而復失，失而復得，出版過程飽經滄桑；從大學畢業的風華正茂，到今天的白髮蒼蒼，宋蜀碧本人和傳記一樣經歷了半個世紀的風霜洗禮。

    中華讀書報 2001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