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初為單身母親的我，樂於相信這樣一個事實：渴望工作的人至少可以得到國家的鼓勵。”

    1994年我29歲，準備考現代語言教育專業的研究生文憑。當時的我有幾分自信，因為，不管怎麼説，我是一名語言專業的大學畢業生，還有兩年國外教學的經驗。

    的確，我也並沒指望自己能像18歲時那樣輕鬆上課，一頭扎進學習中去。1983年辦入學手續非常簡單：你只需填大學錄取新生中央理事會發的表格，拿到學校要求的優等學分，並且在學期之初領到你的助學金支票，然後向老爸老媽編造透支的窘境，再等待下一張支票寄達就行了。

    18歲時，我從未想過我可能會失去受教育的機會。實際上，我想當然地以為，我不僅會獲得學位，而且還會交到有意思的朋友，認識魅力十足的男人，寫部小説，加入女權主義社團，喝酒抽煙，戴大得誇張的耳環。

    然而，11個年頭過去了，高等教育已經對我失去了那些浮淺的吸引力。我陷入了做夢也想不到的困境；我需要的能把我送回教學崗位的學歷，似乎成了我擺脫困境的唯一希望。

    1993年耶誕節之前，也就是我的婚姻破裂後不久，我一手抱著襁褓中的女兒，一手提著塞滿衣服和《哈利波特》手稿的箱子回到英國。到第二年一月，我手頭最後一點積蓄已經花在了租房、租兒童床、租高腳椅和兒童推車的押金上。我和女兒傑西卡面對的是每週開銷不足70鎊的生活。

    我當然希望完成小説的創作，但是，我覺得那還不是放棄白天工作——或者説，至少不是放棄尋找一份白天工作——的時候。因為這麼做，就意味著你得為藝術挨餓，同時也得強迫你6個月大的寶寶為你的藝術挨餓。

    在我看來，教育學專業的研究生文憑是出路所在：它會帶來工作、收入、付清的帳單、像樣的食宿，以及所有我一直認為理所當然該有的東西，所有我們18歲時最不放在心上的東西——那時，暑期工輕而易舉就把債務解決了，而窮困只意味著買不起我一心想要的那雙麂皮尖頭皮靴。

    此刻，我帶著戀戀不捨的遺憾，回顧自己那麼天真、樂觀地填那張師範學院申請表。我當時的現實處境，還有待我慢慢體會。或許，這對我反而有好處，因為假如那時我就了解求職路上的艱難險阻，我可能當場就把表格撕了。我沒有那麼做，而是奮力向前。我從填寫一張小小的表格中享受著些許滿足，感覺自己正從事著某種類似于工作的工作。

    我準時收到了我選定的師範學院的來信，通知我面試時間，此時，我分明看到隧道盡頭那些微弱光斑漸漸亮成了一道光柱。

    可不久以後，一如生活中時常發生的，不知不覺中，有個先前沒有發現的問題開始嚴重困擾我。（至今我都覺得不可思議，我怎麼可能對它這樣失察。）現在，我只能心平氣和地説，當時初為單身母親的我，樂於相信這樣一個事實：渴望工作的人，如果得不到國家的資助，至少可以得到國家的鼓勵。

    我接二連三得了好幾個教訓。先談前面提到的師範學院。我之所以偏愛這所學校，是因為事先我被告知它有一家為學生開辦的日托託兒所。可是，在一個不相干的電話中，學校一位秘書隨口告訴我，託兒所兩年前就關門了。我像是被一件鈍器狠狠打了一下。

    最初的疼痛感消退以後，我開始約見所有我能想到的、有可能為我指點迷津的人，請他們幫我打探由學生助學金資助的全托服務。這時我的腦子還有些暈乎乎的，我拒絕接受這樣的答案，直到撥完所有電話號碼，再無電話可打為止。於是，我不得不面對現實：如果我負擔不起託兒所的費用，就不能攻讀我的研究生課程。

    此前，我從未怨過（由此大夥可以知道我有多麼天真）國家並沒打算提供我一年的兒童看護費，以換取再不必向我支付一分一厘救濟金的回報。所以，終於，我明白了事實真相：促使我奮力擺脫貧困的動因——我女兒，恰恰就是使我繼續窮下去的原因。

    如果我不是特別走運的話，這一命運是會落在我的頭上的。一個朋友發現我電話求助無果後的淒涼處境，主動借錢給找，讓我把女兒送進了一傢俬人託兒所。我們倆誰也沒想過我能在兩年內還清這筆款項。所以説，這錢更像是一份毫無保留的禮物；友人稱之為借，僅僅是為了不傷害我的自尊罷了。

    就這樣，我去了師範學院，開始了我一生中最艱難的一年，缺乏睡眠，學業繁忙。由於害怕欠下更多債務，一直等到第二學期，在不申請貸款就付不起車費和書費的情況下，我才辦理了學生貸款。

    學校也提供貧困基金。我向來同情那些需要基金救助的窮人們，直到一位同學直率地指出，我就是這筆基金打算資助的人。我一度對此感到很丟臉，但還是毫無骨氣地趕去填了一份表。

    1995年的夏季，我完成了研究生學業，當年秋季開始教學。結果，我只教了一年書，《哈利波特與點金石》就出版了。

    那麼，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在浪費時間嗎？不對，納稅人從中獲益匪淺，因為我再也不需要領救濟金。而且，長遠地看，正是我的研究生學業使我有了歸還全部救濟金的本錢，因為，假如沒有免費供人使用的電腦，我就絕不可能將手稿列印出來。（説到這兒，我不免有些羞愧，因為墻上貼的告示説“只能用於學校作業”。）

    當然，我的故事有一個幾乎可説是不太體面的美滿結局。我確實過了三年困窘的日子，但我比許多單親家長都幸運，這一點尤其表現在有朋友能助我一臂之力上。不過，即便如此，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徹底絕望的那種感受，它來自我對世事的洞明：不管你多麼渴望接受再培訓，不管你多麼盼望工作，我們的機會總是有限的，而且在某些情況下它還會完全被否決。

    學歷是決定單親家長是否有工作，決定他們有了孩子以後可以多快回到勞動力市場，以及他們薪水多少的關鍵因素。對於孩子處於學齡前階段的婦女來説，學歷的效用尤其明顯。這一年齡段的職業女性中，無學歷的婦女只佔1/4，有高等學歷的則高達3/4。

    在為全國單親家庭委員會舉行的一次民意調查中，1/4的單身家長表示他們無法參加他們想接受的教育或培訓。其中原因可能包括貧困、不願舉債、託兒費用高昂或實際操作等種種因素，也就是説可能包括我遭遇的所有難題。調查學生面臨的經濟困難，結果同樣顯示，身為單親家長的學生最終所欠的債務，幾乎等於其他學生的兩倍。

    這一報告發佈後，許多情況已大為改觀：針對在校伙食費、書費、遊歷和設備費的助學金已經建立起來了。

    此外還有一些援助，是專門針對注了冊的託兒所費用而來的；儘管要在託兒所中找一個空位至今仍是個難題。近期，政府也宣佈要重新審察整個學生資助系統。

    任何學生的學業都不應為經濟上的焦慮所損毀。然而，單親家長有著超出其他學生的需要。他們需要自信，需要相信自己既能投身於全天的學習，又能照看好自己的孩子。他們需要擺脫經濟方面的恐懼——經濟問題和貧困可能毀掉他們的家庭生活。

    教育是保證單親家長有能力工作、有能力掙錢養家，而不必依賴救濟金的關鍵。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哪一位單親家長對我不懈追求的目標——供養自己的孩子，讓他們過上盡可能舒適的生活——是無動於衷的。事實上，在這個國家，3/5的單親家庭仍生活在貧困之中。

    政府制定的目標是，到2010年，70％的單身家長能踏上工作崗位。但是，要實現這一目標，教育恐怕仍要進一步向大眾普及。

    （摘自《譯文》2002年第2期，JK羅林文，蕭莎譯。）

    《中華讀書報》2002年9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