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漢界 (上)  

    部隊作家馬曉麗的長篇小説《楚河漢界》,描述的是兩代軍人——尤其是當代中國軍官的成長。身為軍人,如何渡過一條條“楚河漢界”,是他們時刻都要面對的抉擇。書中成功地塑造了周東進、周南征、魏明坤、王耀文等一批出身、軍階、性格都迥然不同的中層軍官形象。無論是現實遭遇還是內心世界,他們都處在執著與掙扎之間。在與一個個對手的較量中,他們的情感歷程有著常人難以想像的波瀾起伏。本書有一種深邃紮實的現實主義的力量,被認為是“軍事題材創作的重大突破,也是近年來長篇小説領域最可喜的收穫之一”。

    將軍,在擦槍時倒下

    除夕中午,離休將軍周漢在地下室擦槍時突然暈倒,幸好被大女兒周川川及時發現,送入軍區總醫院搶救。

    做了一輩子的軍人,周漢陸續攢下了九支槍——嚴格地説是八支半,有支“漢陽造”的槍把子斷了,只能算半支。這些槍都有各自的來歷,一直被他視若珍寶。早在戰爭年代,周漢從拔槍到射擊的一整套動作就是出了名的帥,甚至差一點兒被説成是耍個人英雄主義。後來,仗打完了,在地下室擦槍、玩槍,就成了周漢和他最喜歡的兩個兒子——周南征、周東進——定期舉行的保留節目。

    周漢的長子周南征,如今是某軍區組織部部長。老成持重的他在接到妹妹的電話後,依然不動聲色地把一個會議主持完畢,這才趕赴醫院。周漢得的是腦溢血,病情危重,隨時有生命危險。周南征守在病床邊,逐個兒打電話通知弟妹。同時,他也開始認真思考,父親一旦搶救不過來的話,應該向組織上提出哪些問題,以保證每個家庭成員的利益。但想來想去,他發現所有問題都得在父親存在的前提下解決。當醫生徵求家屬意見,在保守治療和手術之間作選擇時,周南征斷然選擇了手術——只要有這口氣在,哪怕成為植物人也行!

    由於通訊線路發生故障,周東進沒能在第一時間得知父親生病的消息——身為邊防軍某部二團團長的他,上黑山口哨所過年去了。

    哨所的五個兵一條狗熱情歡迎團長一行,但一聽説周東進是來和他們一起過除夕的,卻都傻了眼——因為通訊線路不通,不能核對時間,日曆又被新兵魯生多翻了一頁,他們昨天就把除夕過了。

    回到團裏以後,周東進立刻責令通訊股長在開凍後馬上更換通訊設備。辦事一向有板有眼、滴水不漏的團政委王耀文拿著票把周東進送上了火車,讓他回去看望父親。

    南征和東進

    東進沒想到從不生病且憎恨別人生病的父親竟然也會病倒——在他的記憶裏,爸爸是個永遠不會生病而且堅決鄙視別人生病的人。他不由得想起了從小就被迫帶病出操跑步的情景。在幾個兄弟姐妹中,爸爸最滿意的就是南征,又特別喜歡拿南征同東進比,越比就越對東進不滿意。

    周漢對這兩個孩子曾有一比:南征是支擺弄熟了的性能良好、指哪打哪的好槍,而東進則是個緊著收拾還動不動就走火的生傢夥。南征在小學時就是學生幹部,少先隊大隊長,出頭露面的事次次拉不下,而東進則是學校裏的頭號淘氣包,調皮搗蛋的事回回跑不了;南征入伍後很快就入了黨,提了幹,一步一個腳印地幹到現在;而東進呢,從入伍後就沒斷了麻煩,今天因為頂撞領導受個處分,明天因為打罵戰士被擼掉一級,好不容易才波波折折地幹到團長的位置。雖然這個團長干得還不錯,但仍是小毛小病不斷,一到提拔的時候總有不同的説法。

    那時,個性倔強的東進沒少挨打,是爸爸的“掌上明珠”。打得最厲害的一次,也是因為槍——還在上小學的南征和東進在地下室自個兒擦槍,東進差點兒用一發實彈打中南征。正好炊事員挑著一擔凍帶魚走過,盛怒之下的周漢順手抄起一條帶魚,把東進打得皮開肉綻,但東進就是不説子彈是從哪兒來的……

    孩子們的“個人問題”

    周漢和妻子于恩華一共育有三子二女。這些孩子的感情世界,似乎都是一團亂麻。

    當年,為了解決周漢他們的“個人問題”,部隊上來了一批山東婦救會的女同志。周漢只要求有一個“屁股大、能生崽”的女人,他以一把槍為“賄賂”,讓人領來了于恩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周漢,連于恩華的臉盤子都沒看清就入了洞房,大呼小叫地做成了崽。因為自己與于恩華之間一直沒有多少感情,周漢對孩子們的心事也不怎麼在意。

    大女兒川川跟周漢的秘書劉希文暗生情愫,周漢偏讓川川嫁給自己看中的農民出身的警衛員吳根柱。小兒子和平出生後,周漢因為冷淡于恩華,對和平也不聞不問,父子倆幾乎形同陌路。小女兒毛毛至今不務正業,居無定所。周南征想通知她父親突發急病,根本就找不到人。

    最懂事的老大周南征,初戀對像是舞蹈演員蘇婭。但當時軍隊里正在搞“揭批”,“戰火”眼看就要蔓延到周漢。于恩華去了一趟北京,對周漢説是“看病”,結果卻與周漢的老領導李冶夫結成了親家。諸般權衡之下,周南征答應了母親的要求,忍痛與蘇婭分手,娶了李冶夫的女兒李小京。沒多久,周南征就被從基層部隊選拔出來,上政治學院學習去了。這所有的幕後活動都是瞞著周漢進行的。對自己能在運動中安然過關,周漢一直都有些莫名其妙。

    但蘇婭還是成了周家的媳婦——于恩華把她介紹給了老二周東征。當時,打完自衛反擊戰回來的周東進剛剛和女友黃妮娜分手,正準備去邊防軍報到。一個多月之後,他們就在於恩華的催促下結婚了。令周東征奇怪的是,蘇婭居然也對如此匆促的婚事毫無異議。周南征説要趕著回部隊,沒來得及參加他們的婚禮。周東進對蘇婭和大哥的事毫不知情,只覺得她是一個很“冷”的女孩子,對自己也越來越缺乏熱情。慢慢地,他便常常藉口部隊離不開,很少回來。蘇婭後來也隻身去了美國,至今都沒有回來過。東進的搭檔王耀文曾經一臉深刻地點評道:“老周呀,你這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打了一場錯誤的戰爭啊!”

    油娃子之死

    從車站去醫院看望父親的路上,周東進偶然瞥見一個飄忽的身影,像極了初戀女友黃妮娜,他心中不由得一動。當年,東進差點打中南征的那發實彈,就是黃妮娜從父親黃振中那兒偷拿的。黃振中是周漢共事了幾十年的老搭檔,但奇怪的是,東進和妮娜的戀情始終都沒得到雙方家長的支援。

    在周漢和黃振中的關係裏,油娃子是個解不開的結。周漢是被比沒大幾歲的遠房表舅油娃子帶進紅軍隊伍的,而油娃子的死又與黃振中有很大關係——

    抗戰時期,團政委李冶夫讓油娃子和周漢在撤退中照顧受了重傷的團長,團長卻因不堪忍受痛苦而自殺。黃振中發現了團長之死中的種種疑點,遂向上彙報。為了維護團長的形象、部隊的榮譽,李冶夫在與周漢的談話中循循善誘。周漢是個實心眼,説自己當時隔得遠,只聽見槍響沒看見團長開槍——這樣一來,團長當然是被殺死的,兇手也只能是油娃子。黃振中去收繳油娃子的那把“漢陽造”時,油娃子一氣之下砸斷了槍托。一直蒙在鼓裏的周漢聽説油娃子被處死後,哭著留下了這半截槍。

    油娃子之死,讓周漢和李冶夫也有點生分起來——周漢怨過李冶夫,但心裏明白他那樣做也是不得已,這樣的結果也不是他的初衷——他不知道該怎麼説李冶夫,有時候你以為他是個很懂部下、挺有人味的人,可仔細看看又會發現這些似乎都只是他工作的一種手段,但就在你對他産生懷疑的時候,他沒準兒又會在什麼地方打動了你,讓你對自己産生懷疑,讓你相信他——反正,你總是能心甘情願地上他的套。

    就説他和黃振中的關係吧,雖然周漢和黃振中都是李冶夫一手提拔的,但在外人(包括周漢)看來,李冶夫似乎對黃振中更欣賞,更信任。然而,只是在結成親家之後,周漢才知道,李冶夫其實一直都對黃振中相當提防。上面幾次商議要提黃振中,都被李冶夫用一句話壓下去了:“此人可用,但不可重用。”

    但是,黃振中卻一直都對李冶夫有知遇之感。因晚期肺癌生命垂危的時候,病床上的黃振中嚅動著嘴説了幾句話,妻子肖萍俯在他耳旁,聽一句,轉告周漢一句。黃振中説,他這輩子最幸運的是兩件事,第一是碰上了一個好領導,第二是找到了一個好老婆。肖萍在轉述第二句時,忍不住哭了。

    周漢的嗓子眼兒一下子像被什麼東西頂住了,頂得喉頭澀澀的。他怕控制不了情緒,抬屁股就走了,連個招呼都沒跟肖萍打。

    那是周漢和黃振中的最後一面,也是他和肖萍的最後一面。

    沒有下文的勃朗寧

    油娃子死後,李冶夫把黃振中提起來配給周漢當指導員。周漢要求換人,説你哪怕給我配頭豬我也認了!李冶夫毫不客氣地説:“周漢你就是頭豬,我把黃振中配給你,就是要把你那根從嘴巴直通屁眼的豬腸子別出彎彎來!”

    因為出了油娃子那檔事,周漢一直提防著黃振中的彎彎腸子,對對方敬而遠之,這也算是粗中有細吧。就説那回交槍——解放後,上級幾次要求把個人手裏的槍上交。周漢思來想去,從十幾支槍中忍痛揀出幾支交了上去。

    欺騙組織的滋味也不好受,特別是當著黃振中的面。他把周漢交的那幾支槍扒來扒去地看了半天,好像自言自語地似説:“噢?就這麼幾支呀?”

    周漢知道他這是迂迴作戰,沒吭聲。等他快要沉不住氣了,黃振中才假裝不經意地突然又問一句:“咦,你那支勃朗寧呢?就是袖珍的那個?那支槍不錯,好像在山東繳獲的吧,你給我看過。”

    周漢心裏那個氣呀,又不好説啥,就嘀咕了一句:“那槍早就送人了。”

    黃振中顯然不信:“真的?那你太不夠意思了吧。我還以為你是要送給於恩華呢,就沒好意思下力氣跟你要。”他作出憤憤不平的樣子説:“我説老周,當時我可是明告訴你,我跟肖萍正處於關鍵時刻,只要能把這支槍送給她,我就能保證打贏這場持久戰,順利抓獲她這個俘虜。可你……”

    見對方露出了側翼,周漢趕緊抓住戰機轉守為攻,故意訕笑他:“得了,我還不知道你?我早就看出來了,憑你那滿腦袋瓜的溝溝渠渠,就是沒這把槍,也照樣能把肖萍騙到手。”

    黃振中的眼裏突然閃過一絲笑意,湊到周漢的面前,壓低聲音意味深長地説:“該不會是送給哪個女人了吧?”

    被包抄的周漢乾脆正面回擊:“老黃,還真叫你説著了,我是把槍送給了一個女人。怎麼樣?你這個當政治委員的還想管一管?”説完,他拔腿就走——周漢知道,再呆下去肯定得被黃振中圈弄進去。那小子太鬼,除了打仗,幹別的自己都鬥不過他。

    不過,周漢説的那些話倒都是真的。那把勃朗寧的確被他送人了,而且的確送給了一個女人。

    

    (未完待續)

    《文匯報》2002年6月18日

    


一種浪漫一頁傳奇:讀軍旅文學新《楚河漢界》
面對精神抉擇的心靈之河
——評軍旅作家馬曉麗的《楚河漢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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