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愛情氣球  

      作為一個在田野上長大的孩子,我到現在還不能説真正了解了城市。在北京這樣的大都市生活了近14年,它仍然不是我的家鄉,而是陌生的複雜的巢穴。只有在這座城市的極少數角落,我能閉上雙眼抽動鼻翼聞到個人記憶的微弱氣息,它是我的,尚未被人群和機器格式化。

      想起來,我也在城市談過戀愛。我的愛情似乎開始於從城市到城市的列車上,那時列車正賓士于城市之間廣闊的田野,無論青麥苗,還是金黃的稻田,都讓我眼睛發亮充滿愛情的渴望。後來的故事小部分以鄉村為背景,大半在城市中進行,像《向左走向右走》的男女主角一樣,我們曾經在城市的街心花園盤桓,直至星光泯滅人聲遙遠。後來,像故事講的一樣,街心花園很快不見了,建起了立交橋,再後來,愛情在都市裏日漸磨損、流失,終於與昔日的街心花園一道,成為男女主角再也回不去的布景……這後面一部分,是古今中外所有的愛情故事不講的,都市童真浪漫主義者幾米也不例外。

      我的結論是都市不適合愛情,愛情在都市裏水土不服,愛情在都市猶如密植的單一的樹林,是樓群中朝不保夕的鳥巢,是閃爍變幻的霓虹,迷離的不斷更新的市區地圖,這大概就是都市人愛情和生活的現實;而幾米以細膩的溫情和天真的想像,描繪出都市人心底殘存的愛情和生活夢想———我們缺少,所以夢想,這大概就是幾米的連環畫在港颱風靡的原因,它們也已經開始在北京上海這樣的都市流行。

      幾米是把都市當作鄉村一樣來描繪的,或者説,在他眼中沒有都市和鄉村之別,他細緻地描繪都市中的樹木和月亮,他像畫莊稼一樣畫著樓群、立交橋與街上的人群,他安排孩子在郊區的荒野上奔跑,讓兔子和蜥蜴在都市叢林和公寓內閃現———幻像一般,作為都市某些寂寞者憂傷的心影。

      我感覺幾米一定是我的同類,不僅因為我們同為天蝎座。雖然我的愛情故事大部分在都市進行,但它的鄉村部分一直是都市部分重要的背景,我可能一直是把都市當作鄉村一樣作為我愛情的處所。回想起來,有愛情的時候我才注意到這個城市的物候變遷,某一天,落葉撲撲地打在我的自行車輪上,某一個夜晚,雪輕輕停在她的黑髮上……

      幾米當然和我是不同的,可能他一直在台北這樣的都市長大,並沒有鄉村和田野的童年。但這不是重要的區別,我以為,在城市還是在鄉村長大,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怎樣的一顆心,有沒有童心。在愛情狀態之外,兒童的眼睛看月亮和樹木,大概也不會帶著都市或鄉村的分別,在樓群間捉迷藏與在樹林裏是一樣的,在孩子看來。

      不要以為我們是都市反對者,不要給我們貼上保守或懷舊的標簽,不要把我們和那些酒吧狂歡者對舉。都市當然也有愛情和溫情,不過都市的愛情和以前的不同,夢想的形態也在變化,幾米的繪本是其中一種,它是這樣的:很多的圖畫,很少的文字;很多的錯過,很少的相逢;相遇也許很多,相知很少;彼此交換呼吸的空氣,但從不交換心中的夢想。

      都市和鄉村有什麼不同呢?從一個繪畫者看來,鄉村有茂密的樹葉和莊稼,都市有茂密的人群和建築。幾米用線條一筆一筆地撫摸都市的街道、公寓、天空和心靈,涂以溫暖而憂傷的色塊,這些被我們熟視無睹的角落,漸漸張開了雙眼。

      比較《向左走向右走》和《月亮忘記了》,我更喜歡後一本。在《月亮忘記了》中,都市的月亮不見了,都市人心惶惶,宇航員在太空迷航,於是人造的月亮開始在都市流行,人們似乎得到了安慰;原來月亮掉在郊區草叢中,被一個孩子撿到,他帶它回家,與它遊戲,後來月亮慢慢恢復神采,帶著男孩重新飄上天空……。《向左走向右走》講的是一個老套得有點勉強的故事,一對都市男女比鄰而居卻不相識,然後邂逅卻又錯過、默默思念,最後於絕望中相逢。它只是一個繪畫和細節不錯的陳舊故事,給人心隔膜、愛情多變的都市人以撫慰。

      幾米的繪本流行,它們何嘗不是幾米製造的月亮?這些都市的愛情氣球在櫥窗裏,在男男女女的手上飄蕩,有沒有人關心,原來的月亮掉在了哪一處荒野?

      (《向左走、向右走》《月亮忘記了》幾米編繪/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2年1月)

    《中國青年報》2002年3月6日

    


你的溫柔我的文化——幾米繪本《向左走,向右走》、《月亮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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