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轉軌進程中的“轉型與失衡”(上)

——中改院“中國改革形勢季度分析會”專家發言摘要

8月30日,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與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聯合舉辦了“轉型與失衡——中國改革形勢季度分析會”。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會長、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院長高尚全,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楊啟先、石小敏出席了會議。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執行院長遲福林主持會議。中央政策研究室、國務院研究室、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國家發改委、中國社會科學院、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清華大學、中國政法大學、北京師範大學、北京天則經濟研究所等單位的27名專家學者圍繞經濟轉軌過程中“轉型、失衡”問題發表了各自的觀點。

中國當前改革形勢的特點是“轉型、失衡”

石小敏(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現在中國的發展是機遇和風險並存,國際社會對中國發展的前景也越來越看好。總的來説,發展要進行一個新的結構大轉型,一個空間佈局的大調整、大轉換,這就是第二次轉型。中國經歷25年的改革開放之後,改革動力結構發生了很大變化。近七八年來,改革的多元動力互動,形成了開放帶動改革、沿海推動內地、民營推動國營、實踐推動理論政策、經濟拉動社會政治的局面。特別是SARS危機以後,大家越來越感覺到經濟和社會的聯動轉型,一個更加密切關聯的新的綜合性轉型階段開始了。

在這個新階段,政府的改革已成為所有方面改革的核心部分。政府改革包括政府依法行政,中央和地方政府分權,公務員體系效能提高、水準提高等。對決策研究部門和媒體的要求和壓力明顯增加。

什麼叫失衡?中國25年改革開放以來的發展,是主動利用了不平衡發展戰略。比如80年代提出的沿海戰略,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政策等。在改革問題上是經濟先改,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通過經濟的改革開放,走強國之路,其他方面,慢慢調整變化,這叫立國之本。由於我們採取了不平衡發展戰略,許多方面沒有自己的發展目標,而是隨著經濟的需求而被動地發生變化,比如教育改革、科技發展等。經濟發展到今天,要求建立現代市場經濟體制、現代企業制度、現代政府治理、現代教育體制、現代科技體制,現代公共服務體系時,就顯露出了不均衡發展戰略的問題。這個時候再片面地強調不均衡戰略,不去整體地協調社會發展,社會的發展就要受到很大的衝擊。

從經濟學的角度看失衡現象更多。GDP的高增長和消費的低增長,投資的高增長和就業的低增長,這種越來越不協調的現象,在宏觀經濟中出現了。經濟特別好跟股市的特別差,這種極大的反差出現了。這個失衡怎麼解決?方方面面的不平衡,都集中在一個點上,就是政府改革。

從經濟角度觀察,失衡有什麼尺度?我認為有兩個尺度,一個尺度是收入差距。通過對北京的抽樣調查,收入水準最高的10%人群其購買力是收入水準最低的10%人群的10倍。放大到全國來看,全國最高的5%至10%的家庭是最低的5%到10%的家庭的100倍。北京這樣的城市裏同類的消費品價格差距在100倍的比比皆是。西服有幾十塊的,有幾千塊錢的,這是100倍的差距。比如電視機,一萬塊錢的高級大彩電與農民用的一兩百塊錢一台的二手彩電,又差100倍。工人住的經濟適用房,在政府的補貼下20萬塊錢一套,但2000萬以上豪宅也很多,又差100倍。

10倍和100倍這兩個差距,表明我們的收入結構發生了分化,出現了層與層之間的斷裂和絕緣,畸形消費結構使産業結構的調整遇到了巨大的困難。

還有一個尺度是經濟改革的時間。中國的經濟90年代初期是“鳥籠經濟”,當時強調計劃經濟為主市場調節為輔。這個鳥籠經濟當時是什麼狀態呢?政府的權利很大,國家部委最大,然後省一級、市一級、縣一級、鄉一級,串成鳥籠。現在是什麼狀態呢?傳統的行政配製資源的圈子越來越小,基本上縮到壟斷部門了。民營經濟,包括三資企業,實際佔有量在經濟總量中已經達到80%。

非國有企業在我國加入WTO後,發展的非常大了,佔出口總額的50%以上,成了我們整個産業結構調整、就業結構調整的力量,是我們形成都市圈和新産業結構的第一動力。外向型經濟已經這麼大了,運作機制跟90年代初期的變化有多大?理念、體制、政策變化的速度很慢,不能同步。有些方面的變化晚了10年。比如説我們的金融體系,我們的資本市場體系,晚了10年。還有一些方面的變化晚了20年不止。農村土地徵用制度20年沒變。理念、體制,晚了20年,不能促進生産力的發展,而是起到了破壞和阻礙作用。我們現在幾十年不變的土地制度,是用行政權侵犯産權,非改不可。不然的話,城鄉關係無法調整,農民利益無法保證。

就業越來越成為宏觀經濟的主要問題。內向型經濟對就業的作用大,外向型經濟有拉動作用,但相對要小。這是經濟高增長,就業相對不理想的重要原因。

總之,我覺得用“發展、轉型、失衡”形容當前的改革形勢比較恰當。

發展失衡可能導致的問題

陸建華(中國社科院政治學所研究員):發展失衡可能導致三個問題:一、經濟增長會不會在未來五年至七年,繼續保持現在的速度?二、經濟增長的成果能不能比較公平地在整個社會領域中分配?三、當這種分配不太公平的時候,我們有沒有手段來緩解可能産生的矛盾和衝突。

這三個問題是相互關聯的。從絕對意義講,對就業,弱勢人群的保護,公用設施的投資,包括環保,必須在資金上給予支援。否則,可能出現大的問題。

今年212萬大學生,到現在為止大概還有100萬沒找到工作,再加上去年遺留的大概有五六十萬,共有150萬大學生沒找到工作。這些失業群體,會對社會發展的公正性、合法性産生懷疑。

在未來的5至7年中,能不能保持經濟的高速增長,涉及的已不僅僅是經濟問題,其中很重要的是決策問題。在對中國發展的風險研究中,有人提出了三個搞不明白的地方。第一個是産業政策,包括汽車産業政策,引起了很多跨國公司的警惕,需要調整,但在調整過程中缺乏成熟有效的手段。第二個是我們的市場秩序。具體來説是信用問題和智慧財産權保護問題。2008年的奧運會,中國在智慧財産權方面可能要吃虧。國際奧會對奧運會所有標誌性的東西,聲音、標識、語言有非常嚴格的規定,北京的奧委會是否意識到了這些?第三個是政經關係問題。經濟增長能不能繼續保持高速增長,當然有經濟結構、體制這些經濟本身的因素,但是非經濟因素的干擾越來越明顯。

這三個問題是失衡給政治改革造成的壓力。我們如何選擇政治改革的突破點,是不是像80年代討論過的各種途徑?還是現在的行政改革、依法執政,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完善?政治改革最重要的問題,就是領導集團的權威性。因為在政治領域改革中,有了權威才能推動,才能有很好的切入點,才能取得成效。

鐘偉(北京師範大學金融研究中心主任):實際上現在宏觀經濟沒有出現過熱,基本上是非常好的,但有4個背離現象應該值得關注。一個現象是GDP和工業增長速度出現背離。主要原因是我們的三産比較差,尤其是第一産業農業。這幾年政府對三産重視不夠。

第二個背離,就是GDP和就業。8%的增長率,可以創造600萬到800萬個就業崗位。但是,增長率達到了8%,就業仍然很差。錢都砸到了知識密集型産業中了,放到創造就業的産業比較少。

第三個是投資和消費的背離。投資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三十幾,消費還是非常低迷。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財富的分化,因為窮人是沒錢投資的,所以錢越來越流向富人。沒有人消費,就出現了産品往哪去的問題。投資和消費背離反映的還是投資問題。

最後是投資的路線,你怎麼投資?

這些背離短期不會出現大問題,長期如何?

我們可以集中分析兩點。一個是現在的高投資能不能持續?另一個是貨幣政策有沒有問題?

關於投資可不可以持續?集中爭論的有三點:投資率過高。亞洲金融危機之前,發生危機的絕大部分國家投資率沒有高於40%,現在中國越來越高了。再一個問題是投資瓶頸。第三個問題是投資回報太低。

關於投資率的問題,有學者認為經濟發展主要還是靠投資。羅迪克教授認為,外貿對日本、南韓經濟發展的推動不是特別顯著,顯著的是通過外貿拉動這些國家的投資。中國實際上也進入了這個時期,高投資率還可以維持一段時間。從銀行的角度説,它的貸款增加22%,同時又有22%的存款進來,所以金融體系不會有太大的惡化趨勢,投資率可以維持。

第二個是投資瓶頸。原來封閉經濟的時候,投資會出現瓶頸。現在投資沒有出現瓶頸可能是原油的大量進口。今年除了電力以外,其他主要生産資料的價格都在上漲。我做了一個小的分析,生産資料價格的上漲,不是由於國內大幅度的需求造成的,而是由於國際原油、鋼鐵、水泥漲價的因素。

第三是一些學者擔心的投資回報越來越低。投資回報越來越低的情況是存在的,但2001年以來到現在的兩年多時間內,中國工業企業效益是近十年來最好的,今年上半年國有企業利潤增加將近90%。由於工業企業效益很好,就有投資的衝動,投到什麼時候為止呢?投到利潤淡薄為止。

貨幣政策實際上就是匯率。很多規範制度不一定比現在蹩腳的政策更好。中國連真正的商業銀行都沒有,沒有外匯需求,沒有真正的外匯供應方,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外匯市場。除了現在蹩腳的匯率政策之外,我們沒有其他可以替代的辦法。其他任何辦法都比現在的辦法風險更大。不是中央沒有看到匯率政策的問題,而是希望通過穩定匯率,給國內的金融、企業改革一個喘息的時間。

今年的人民幣匯率升值,不是經濟方面的壓力,而是政治方面壓力的結果。我們去年外貿拿了300多億順差,今年上半年是45億順差,全年估計也就100多億順差,比去年少得多。外資情況比去年好一些,上半年330億。資本項目的順差估計大概有200億左右,貿易方面的順差基本是50億左右,加起來250億。可是外匯儲備增加了680億,有330億不知道從哪兒來的。至少有三四百億的錢是賭人民幣升值的。這個時候人民幣升值是非常不明智的做法,別人在拿錢來賭我們升值。

現在GDP增長坐八望九沒問題,利率是不是往上調一調,根本不用調。人民幣現在存款利率好歹還有,而港幣基本上是零,美元的存款利率也比人民幣低。香港人拿著港幣換成人民幣存到大陸來,人民幣貶值是不可能的,只能升值。穩拿2個點的利差。如果升值,還能套匯。在這種情況下,我國中央銀行貨幣政策的決策,不僅要看國內的經濟情況,還要看國外的經濟情況。等到美國經濟起來了,美元的利率往上漲了,他們的壓力就減輕了。所以現在是中國在替美國扛這個壓力。利率政策、貨幣政策,是短期的問題,明明知道不好,但人民銀行的選擇空間極其有限。

從2002年開始,到今後的三四年時間,是我們推進銀行業改革非常重要的一個機會,中國的銀行業存在的問題非常厲害,城市商業銀行放下去,四大商業銀行怎麼辦?我們在1997年經濟不景氣時開始進行金融改革,這種改革是非常危險的。因為在經濟不景氣的時候,銀行貸款不足,營利能力不足,這時候你要改革銀行,銀行就死掉了。只有在經濟高漲,企業有衝動,老百姓開始有收入的時候,你才能起動銀行改革,所以現在是起動銀行改革比較好的時機,因為這幾年通貨的增長速度比較快。(上)

(中國改革論壇供稿) 

中國網 2003年9月10日


秦暉:中國當前的經濟轉軌
我國經濟結構在七個方面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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