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唱衰中國石油?

    海外的一些媒體有“油托”之嫌

    南方週末:外電報道:中國目前的戰略石油儲備幾乎為零。這一表述是否準確?中國的戰略儲備工作是否已進入操作程式?

    陳淮:一個顯而易見的道理是,中國建立石油戰略儲備的時間表是不會公開告訴市場的。中國人沒傻到那種地步。有誰會在一個競價市場上公開告訴賣方你打算“勢在必得”?

    一年多前英國政府拋售黃金而提前宣佈,那是戲弄投機者的把戲,真實意圖是試圖干預已不能真實反映黃金供求關係的市場價格,影響英鎊的國際地位。

    中國古代有兩個成語,一個叫“增兵減灶”,一個叫“減兵增灶”。這兩個成語所説的,都是兵家戰史上的成功範例。商場如戰場,“兵不厭詐”的道理也同樣適用。正所謂“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我想,“減灶未必未增兵”吧。

    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早在兩年前的2001年3月,“建立國家石油戰略儲備,維護國家能源安全”就已經明確寫入了“十五”計劃中,並公開向全世界發表。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的這個中長期發展戰略是一個具有法律意義的文件。這個決策的效力我想無需太多評論。

    我一直懷疑海外的一些媒體有“油托”之嫌。每當國際油價高聳的時候,就有很強的聲音大肆渲染石油如何短缺,中國石油形勢如何危鹼,好像中國不在這個價位上出手“接單”就是天大的罪過或者失誤。

    這些聲音很讓我們聯想起中國股市上一些著名的“股評”輿論。1997年上半年,“深發展”漲到了40多元的價位,市場上聽到的是“什麼時候買深發展都是對的,什麼時候賣深發展都是錯的”的聲音;2001年,“億安科技”漲過100元的價位時,市場上聽到的是“股價過百,上漲空間已被無限打開”的聲音。其結果早已為人們所熟知。

    “外電”的準確性我們在2000年第三季度時已經領教過了。那時國際油價上漲到36至37美元一桶,歐洲的電視臺把計程車司機、漁民抗議示威的畫面演給全世界看,美國説自己已經動用戰略儲備了,日本也站出來説日本的儲備還應當增倉。結果是從2000年末開始到2001年美國“911”事件之後,油價一路下滑到17美元一桶。

    我從未聽説過有“幾乎對立”的不同觀點

    南方週末:關於中國是否存在石油、天然氣短缺的問題,石油系統和非石油系統有著幾乎對立的觀點。地質科學院最近發表的報告指出,中國天然氣資源明顯短缺,2020年,中國70%的石油、50%的天然氣將依靠進口。而石油系統則認為,上述結論是建立在已探明儲量基礎之上的,而實際儲量一直處於動態的變化中;而且目前中國的天然氣處於賣不出去的尷尬境地,短缺之説並不成立。您如何評價這兩種觀點?

    陳淮:我想,在您的提問中首先得辯清一個前提:我們需要討論,究竟是在當前市場上是否存在石油、天然氣短缺問題,還是在未來長期發展中是否存在後備資源短缺的問題。

    目前中國的天然氣是否“賣不出去”的真實性姑且不論,即或有,那也只是在短期市場上的供求表現,和後備資源是否短缺無關。我們得問,僅僅是中國自産的天然氣賣不出去還是在中國市場上所有供給者的天然氣都賣不出去;是在什麼價位上賣不出去,是比媒炭或其他一次能源的替代價格更高還是更低的價格賣不出去;是在什麼樣的産業結構下賣不出去等。

    中國能源的後備資源嚴重短缺是一個無需爭論、無需諱言的事實。不僅油、缺資源,目前在我國一次能源中佔70%比重的煤炭也同樣短缺。調查資料顯示,我們媒炭資源的每人平均可採儲量是89.8噸,世界平均水準是162.5噸,美國是876.4噸;我國石油資源的每人平均可採儲量是2.6噸,世界平均水準是235噸,美國是13.1噸;我國天然氣資源的每人平均可採儲量是1074立方米,世界平均水準是24796立方米,美國是16843立方米。

    人們所掌握的數據可能有所不同,但對這樣一個資源形勢的基本判斷,我從未聽説過有“幾乎對立”的不同觀點,包括石油系統的專家。“九五”計劃期間是我國在資源勘探開發上投入力度最大的一段時期,也是探明成果最大的一個五年計劃。上述數據是截至2000年末的數據。2000年正是“九五”計劃的最後一年。因此,動態的“探明儲量”變化不足以動搖這個基本判斷。正是基於這樣的高度共識,江澤民同志在黨的十五屆五中全會上曾明確提出:“我國石油後備資源不足,與經濟發展和人口增長的需要不相適應,必須未雨綢繆,做到有備無患。”

    能源戰略作為國家安全的重要一環,有爭論、有不同聲音並沒什麼可奇怪的。美國布希總統上臺不久就在2001年月宣佈了他的“新能源計劃(new energy plan)。當時我恰好在紐約石油期貨交易市場考察。但美國政府的這個決策並不妨礙美國的學者和社會輿論至今仍對是否開發阿拉斯加的石油有很大爭論。

    關於進口與自産

    南方週末:基於對現實的判斷不同,政策建議也有明顯不同:地質科學院在報告中明確指出,中國應最大限度地分享境外資源。國外的評論則更直接:“少採多買”。而石油系統則堅持,由於中國並不具備左右國外資源的能力,為國家安全考慮,保持合理的開發與進口比例是必要的。以石油為例是50%,50%已經很高。您的觀點如何?

    陳淮:我看這兩種觀點並不矛盾。一方面,最大限度地分享海外資源本身就是維護能源安全的基本措施之一。早在2000年時中央就明確決策,“從戰略安全考慮,要‘走上去’,採取多種形式積極開發利用國外資源,實施進口多元化”。另一方面,為保證能源安全,石油産業需要保持很多重要的比例關係。例如後備資源與生産能力之間的比例關係、自産與進口之間的比例關係、各進口來源之間的比例關係等。這在各國皆然。

    最近幾年,中國每年在進口石油的同時也出口大量石油。除了油品調劑的意義外,這本身也是保持一種多元化供給結構的措施。日本每年都從中國進口一定量的石油,其目的也是為了保持來源結構的多元化。保持合理比例關係是人們早就知道的常識。

    説“不矛盾”不僅因為這兩種觀點完全可以並行不悖,而且據我所知,石油系統在過去幾年中大聲呼籲的也是更多利用海外資源、海外市場,而不是相反。在過去幾年國際油價反覆波動過程中,“中石油”就曾多次提出,不僅要利用海外資源,而且要利用海外市場;國家只需向企業提出供給要求,自産和進口之間比例關係讓企業根據國際市場機會自行調整。而且在過去幾年中,我國的石油系統,包括在國內擁有最大量勘探開發能力的“中石油”,也是非常積極地推進“走出去”戰略的。2002年“中石油”在海外獲取的“份額油”大約可達850萬噸。“中海油”也異軍突起,不僅實現了國內“登陸”,而且實現了海外“登陸”,可獲取大約350萬噸“份額油”。

    進口與自産之間應當保持一定比例關係。但這個比例不可能是穩定不變的,肯定是隨著外部市場價格、國內一次能源供給結構、需求狀況等多方面因素不斷變化的。而且每年的匡算比例也不會拿到報紙上去説。“傳媒若報江東缺箭,孔明安可草船借矢”?

    你可以知道明年中國大約需要多少油,自産能力是多少噸,但你不可能知道中國明年打算買多少油。而且一次能源也是一個互相替代性很強的構成。焉加“電動汽車”這個在發達國家工業化過程中遺留下來的技術難題不被中國人攻破?

    此外,也別小看中國人對國際資源價格的影響能力。假如中國明天宣佈要建10座100萬千瓦的核電站,你説對國際石油價格有沒有影響?對國際市場上對中國石油需求預期有沒有影響?虛虛實實才是安全。人人都知道“諸葛一生惟謹慎”,所以他就有機會上演“空城計”。

    “石油基金”還是“石油金融”

    南方週末:國內曾有報道,指中國曾有意建立石油基金,規模是100億美元,主要用於國際石油期貨交易。但有傳言,這一計劃被迫擱置,原因是中國缺乏合格的國際期貨交易人才。您怎麼看待?

    陳淮:這個問題中恐怕只有一點資訊是確鑿無疑的,那就是中國缺乏有足夠經驗的國際期貨交易人才。但這一點不可能構成中國是否參與國際期貨幣場的根本決策依據。

    因為從制度因素説,雇外國籍的交易員未必不可控制,中國籍的交易員也並非不可被對方收買。進一步説,經驗是在實踐中積累起來的。不大規模參與,永遠也有不了合格的交易人才。

    目前,媒體上對中國石油安全措施的報道實際上太過偏狹。例如動不動就“炒”石油戰略儲備。中國的石油安全戰略至少包括六個層次,戰略儲備只是其中之一。這六個層次,一是在技術進步基礎上調整能源生産結構和消費結構,減少對油氣的依賴。譬如煤炭的氣化、液化利用,繼續開發核電等。二是建立資源儲備,譬如封存部分已探明儲量,恢復和保持生産能力與後備資源之間的合理比例關係,即“採儲比”。三是建立戰略儲備;四是逐步建立需求大戶的企業義務儲備。五是發育風險分散的市場化力量,譬如開闢石油期貨市場或者遠期合約交易制度。六是建立期貨儲備,譬如參與國際期貨市場投資,通過在期貨市場上的適度持倉影響幣場價格、攤低進口成本等。中國已經做了和正在做什麼,對照這樣六個層次,從公開新聞中就不難找出對應的事件。

    作為世界石油市場上新增需求的主要來源國,中國肯定要去參與國際石油期貨交易。國際油價主要是在期貨市場上形成的。中國不可能總是被動地接受別人決定的交易價格。這個前景本身也無需置疑。不僅要參與套期保值,而且要通過相當規模的持倉影響價格形成。

    但“石油基金”、“100億美元”等説法則聽起來有些難以置信。石油期貨市場作為一個風險市場,對壘雙方比的就是資金量和授信能力。沒有一個參與者會把自己的資金“底數”告訴對方。索羅斯要是知道香港政府保持聯繫匯率的決心,他1997年就不會去襲擊香港股市了。在風險市場上,大量的國際投機資本背後都有國際金融資本的支援,僅靠100億美元建倉,是很容易被人惡意打穿的。所謂的“石油基金”是一個市場化的基金還是一個政策性的基金?至少我沒聽説過類似的討論,也就無從對“有意”和“擱置”發表評論。

    從目前已有的研究看,要討論的恐怕不是什麼“石油基金”,而是“石油金融”。中國到2002年底的外匯儲備近2800億美元,居世男第二位。由於存在著國際匯率風險,這個外匯儲備本身就有一個安全構成的問題。一個思路是把金融安全與石油安全合併考慮,把石油期貨倉單機為一種國際貨幣。加入外匯安全的構成。因為不論是儲備實物形態的石油還是儲備石油期貨倉單,都和儲備外匯量等義的。但這只是戰略思路,不等幹具體決策與實際操作。

    石油供給不是短缺,而是過剩

    南:最近,俄羅斯安加爾斯克通往中國大慶的輸油管計劃可能會發生變化。同時,美國對伊拉克的戰爭即將開始。這兩個事件是否都會對中國石油戰略産生實質性的長遠影響?

    陳:中國的石油戰略是出於對自身安全考慮的戰略,不是出於這個世界上誰對誰開戰的考慮。中國也不是今天才知道這個世界有局部戰爭的危險存在的。二戰後的50餘年中,世界上的各種衝突有過消停的時候麼?

    具有新聞敏感性的記者應當知道,在過去一到兩年中,影響國際石油價格的因素並非只有對伊開戰一件。俄羅斯作為重要的油氣生産國已經使石油輸出國組織無法控制世界石油市場的供給,巴拿馬運河提價12%,委內瑞拉兩次政治危機(一次總統政變,一次工人罷工),中東的巴、以武裝衝突不斷升級等。這些因素中的任何一項對油價的影響都並不比對伊開戰小。但所有這些因素都只是影響油價的短期因素。

    目前,全世界的石油供給能力不是短缺,而是過剩。這才是影響油價的長期因素。希望輿論媒體能向社會傳達一個簡單的經濟學道理。最近若干年來,人們聽得最多的消息是石油輸出國主動增産或減産以調節油價的消息。當石油輸出國組織還可以用增、減産來影響油價,也就是全世界的石油供求關係仍主要受供給政策影響的時候,這個世界並不缺油。

    假如人們經常聽到的消息發生了變化,變為美國打算對私人汽車實行汽油配給制度,或者日本政府打算拿出更多錢用於石油代用品的技術開發,也就是這個世界得用需求政策來調整石油的供求關係時,石油短缺才真的到來呢。(餘力)

    《南方週末》 2003年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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