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底,微軟突然宣佈與國家計委簽署金額超過62億元人民幣 (約合7.5億美元)的諒解備忘錄,其中包括出口、投資、人才培養、技術開發等在內的所有合作計劃。這一迄今為止中國在軟體領域最大的對外合作項目，引來業界譁然，儘管這一合作項目的細則並不清楚，但知道其具體內容的軟體界專家和政府人士仍然驚呼："這會要了中國自主的軟體産業的命！"

    某媒體甚至説，以國家計委為代表的主張，壓倒了以信産部、科技部以及北京市科委(北京市軟體業的主管部門)為代表的"主張"。而後者不僅長期以來為Linux和"自主的、完整的軟體産業鏈"搖旗吶喊，還在去年年底的北京市政府採購中付諸實行。

    這無疑是説linux在中國遭遇了"高層路線"的失敗，linux在中國將被逼向絕境？

    這本來已經吸引足夠多的眼球和擔憂,而此後不久，一則百字的短訊也出現在IT主要媒體中：7月中旬，北京軟體産業促進中心低調發佈消息稱，北京對linux研發的支援已由"揚帆工程"邁向了"起航工程"，而進行半年時間的"揚帆工程"已取得階段性的勝利。

    儘管這條linux的"聲音"沒有象微軟鋪天蓋地地宣傳，但北京軟體産業促進中心在linux的公開宣傳中終於有了零到一的突破（先前人們對"揚帆系列工程"知之甚少），而且這一聲音和微軟的"餘音"遙相呼應，似乎開始了"對唱"。

    Linux在中國將何去何從，Linux在中國命長命短？

    日前，倪光南院士接受Chinabyte記者獨家專訪，暢談他對中國軟體業發生的一些熱點問題的看法。

    Linux和Windows的對抗

    ChinaByte：Linux和windows有著競爭關係已成事實。就在前不久，微軟與我國國家計委簽定了包括出口、投資、人才培養、技術開發等在內的所有合作計劃，涉及金額超過62億元人民幣(約合7.5億美元)，是迄今為止中國在軟體領域最大的對外合作項目。國內軟體界專家和政府人士甚至驚呼："這會要了中國自主軟體産業的命！"以您看，微軟要和我國加強合作，會對國內Linux的發展産生怎樣的影響？

    倪光南：由於微軟的Windows和Office已經壟斷了桌面計算領域，我們想立時把目光轉移到Linux平臺本來就是非常困難的。現在微軟拿出62億元投資，她今後可以用這樣那樣的優惠條件和各地政府合作，使他們繼續採用Windows平臺。這樣，如果政府採購沒有一些明確的規定， Linux平臺就變得更難推廣。

    政府採購究竟是應該滿足政府需求還是應該支援軟體産業？這兩者似乎不能兼顧。實際上，如果像北京市這樣採用Linux平臺後，並認真地去解決問題，這兩方面都可以得到滿足；反之，如果以Linux不能滿足需求為名對之疏遠，這無疑幫助了Windows維持壟斷地位，那麼其結果不但會阻礙中國軟體産業的發展，而且將難以滿足政府和公眾對於資訊安全的需求。

    ChinaByte：從國際國內的情況來看，Linux和Windows的對抗處於一個什麼樣的態勢？

    倪光南：在中國，Linux在伺服器方面已經有很好的發展，在嵌入式領域也有很好的前景，這些沒有太多的爭議。

    在桌面領域肯定是Windows佔優勢，但國內外很多人仍在努力推進Linux的桌面應用。Linux在桌面應用的一個巨大的缺陷就是應用軟體不夠，但最近這個問題有了相當的改善。一是網路功能方面，Linux下的瀏覽器（包括Email等）已經比較完善。二是Office軟體也有了長足的進步，這兩大關鍵的應用有了很大的進展

    除了Linux本身的進步外，XP的推出也給了Linux一些機會。至今大家對XP還有一些顧慮，除了Windows以往的問題譬如不開放源碼、容易被病毒和駭客入侵之外，還有一些新的問題。這是推廣Linux的好機會，要抓住。

    當然，推廣Linux的桌面端應用需要時間，要解決很多問題譬如使用習慣等等，另外，大量的應用軟體的移植也需要時間。Windows積累了很多年，對Linux來説，許多問題不是技術上不能解決，而是需要時間。

    重要的是，Linux給我們提供了作業系統的一個選擇，特別是政府機關和企業，他們的需求相對少一些，比個人用戶更容易接受Linux。

    ChinaByte：linux作業系統及其應用軟體在推向市場過程中，好象進行得並不順利，請您談談他們主要遇到了哪些難題？

    倪光南：實際上桌面Linux需要一個完善的過程，而這只有在應用中才能不斷完善。估計今年年內，桌面Linux加Office等應用的平臺將達到可用的水準，但是更重要的還需要克服習慣問題。

    在技術上，目前這三個國産Office面臨的一個共同難題是與微軟Office文件相容。由於微軟Office成為事實上的標準，因此微軟的.doc等文件格式也成為事實上的標準。微軟的文件標準不公開，而且連它自己的新舊版本也不相容（這當然是為了驅使用戶不斷升級），對用戶造成很大的不便。正因為如此，連美國也沒有把.doc作為標準文件格式，而是選擇了公開的.pdf和.ps格式。雖然目前這些國産Office不得不在微軟不予支援的情況下去做相容微軟的工作，但從長遠著想，我們應該儘快制訂我國自己的、基於XML（Extendable Mark-up Language：可擴展標記語言）國際標準的文件格式標準。將來應當促使微軟的Office來相容我們的文件標準，而不是由我們去相容微軟私有的、不公開的標準。

    ChinaByte：請您結合國外情況,評價一下國內linux作業系統到底發展到了什麼一個階段？

    倪光南：大家知道，Linux在伺服器領域和嵌入式領域都已得到成功的應用，目前主要的不足是在桌面電腦領域，這裡還是Windows的天下，這在國內、外都是一樣的。

    我們認為中國有可能首先使Linux在桌面領域得到廣泛的應用，特別是在電子政務、企業資訊化、校園網等方面得到應用，因為這些應用的技術要求不高，而對資訊安全，經濟性等的要求有利於Linux的推廣。人們很關注北京市政府採購選擇了Linux平臺是否能真正用起來？現在看來，通過"揚帆"和"起航"等工程，可以在短期內使桌面Linux平臺（包括Office等應用軟體）達到Win98平臺的水準，這樣，在上述領域將基本可用。

    ChinaByte：我國適用於Linux平臺的Office軟體的發展狀況又是怎樣的呢？

    倪光南：在Linux平臺的Office軟體方面，北京軟體産業促進中心進行測試的有永中公司的Office，中文貳仟公司的Red Office和金山公司WPS的Linux版本等三種。在技術途徑上，Red Office是通過為不同的OS(Operation System：作業系統)提供不同的底層程式來達到跨OS平臺；永中Office則通過採用Java語言達到跨OS平臺；WPS的跨OS平臺技術途徑還沒有公開報道。由於微軟Office不支援Linux，這樣，跨OS平臺將成為國産Office的一個優勢，今後的政府採購可以提出這個需求來支援國産軟體。

    Linux的兩件法寶：政府採購和"揚帆工程"

    ChinaByte：在去年底的北京市政府採購中，國內産品全線勝出，您怎麼想?

    倪光南：北京市政府在軟體産品採購中，是本著"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進行招標，很值得大家的支援，這也是國際慣例。國內産品中標説明他們有一定的競爭力，他們的産品當然存在一些問題，但性能價格比較好。

    微軟的産品價格很高，它的産品性能是不錯的，但也存在一些問題。總之，這是招標，廠商要以性能價格比取勝，不中標不能責怪別人。

    ChinaByte：政府看到的也許不只是性能價格比，您怎麼認為？

    倪光南：任何一個政府都不希望只用一個外國公司的作業系統。同樣,國家對自主産品的傾斜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因為政府還要考慮國家的資訊安全、本國的産業發展以及政府的採購成本等問題。比方説資訊安全方面，在技術角度説，國外公司提供的産品完全有可能存在"後門"問題:舉個簡單的例子，電腦病毒的製造者並不知道源代碼，但他們也能編出致命的病毒，那麼，對於掌握源碼和系統內部情況的人來説，如果想這樣做就更容易了。這樣，一個國家對受到其他國家或者部門控制的擔心是必然的。

    現在我國政府採購法規定，除非在一些特殊情況下應該採用國産物資（包括國産軟體），這將是對我國軟體産業的重大支援，今後需要有些更具體的規定來落實它。這樣做完全符合WTO要求，外國政府也是這樣做的。

    ChinaByte：有人説北京市為了支援linux的發展而採購不算成熟的linux産品，本身就是在冒險。進而有人猜測説，北京軟體産業促進中心開始的"揚帆"、"起航"工程，也是因為中標的linux廠商們在踐約中表現不佳引起。您怎麼評價？

    倪光南：首先，在科技界和産業界中很多人都很欽佩北京市在政府採購中表現出來的遠見和勇氣，他們這樣做不僅支援了我國的軟體産業，也是對國家和公眾負責，因為Linux是開放源碼，可以更好地保障資訊安全。支援新事物總有一定的風險，不過開放源碼有著自己獨特的優勢，那就是資源豐富、改進快，風險也低。其實，採用Windows平臺也存在著另一種風險，即桌面平臺被Windows壟斷的風險，究竟是採用Linux平臺的風險大還是桌面平臺被Windows壟斷的風險大，這個問題值得研究。

    後個問題的具體情況你還要找北京科委去了解，有些我不方便説。但是，在北京政府採購招標剛結束不久，北京軟體促進中心就組織開始了"揚帆"工程。現在看來，"揚帆"、"起航"等工程的發展軌跡也變得越來越清晰了：他們都引入了競爭機制，每項都有兩家以上的廠商參予競爭，這樣廠商必須做好産品用戶才會滿意。另一方面用戶（包括北京政府）也能理解，桌面Linux平臺必須在應用中不斷地完善，如果不用是永遠也不可能完善的。

    ChinaByte：那麼北京軟體産業促進中心開始"揚帆工程"是處在什麼樣的背景下産生的呢？

    倪光南：北京軟體産業促進中心屬於北京科委領導，是一個非嬴利的事業單位。北京市政府在去年年底的採購中選擇了Linux操作平臺（Linux作業系統中標的有中科紅旗公司和中軟公司），由於桌面Linux平臺還不夠成熟，在招標後科委就組織了"揚帆工程"，以幫助了這兩個版本的完善，也有助於它們統一API（Applilcation Program Interfac：應用編程介面），彼此靠攏進而可以互通使用。

    "工程"的具體實施是，具體項目由中標企業承擔，最後的成果無償給企業應用，而且根據自由軟體所遵循的GPL許可證，"揚帆"和"起航"工程的成果將開放源碼，成為自由軟體貢獻給社會。這將是中國對於開放源碼社區的一個重要貢獻，也是桌面Linux逐漸走向完善的捷徑。

    ChinaByte：您認為國家對linux支援的態度是否堅定？

    倪光南：國家計委、科技部、資訊産業部、中科院和各地政府都已對Linux作了很多支援，包括對於開發、示範工程、推廣應用等等的支援。我們也認為，隨著Linux的成熟，這種支援還會加強。近年來，很多專家就推廣Linux提出的觀點和建議通過會議和各種途徑不停地向上反映，為有關部門的決策提供了參考。可以肯定的是，國家將繼續支援linux的發展。

    倪光南個人簡歷:

    倪光南，漢族，于1939年出生在浙江鎮海。1961年畢業于南京工學院(現為東南大學) 後到中科院計算所工作,首創在漢字輸入中應用聯想功能，曾任計算所公司和聯想集團首任總工程師，主持開發了聯想漢字系統、聯想系列微型機，分別於1988 和1992 年獲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計算所公司即以聯想漢字系統起家並於1989年改名為聯想集團。近年來致力於在中國推廣Linux和有自主核心技術的、非Wintel結構的網路電腦。1994年被遴選為首批中國工程院院士，現為全國政協委員，中國中文資訊學會理事長，計算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

    Chinabyte 2002年7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