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底，安然公司和安達信公司狼狽為奸、偽造假賬、銷毀文件一案東窗事發，讓世人大為驚駭。此案余波未平，一起更大的公司醜聞案又浮水面，且使安然公司一案變成“小巫”： 安然公司花費數年之工，才“辛辛苦苦”地造了6億美元的假賬，而美國第二大長途電話公司世界通信公司（WorldCom)僅在一年零一個季度之內，就造了38億美元的假賬。 這起賬目醜聞曝光後，世界通信公司股票價格一落千丈，僅及其鼎盛時的3%。華爾街分析家多認為，這家公司難逃破産命運。按今年3月份的報告，世界通信公司的資産價值超過1000億美元。如果它宣佈破産，其規模將是安然公司的兩倍，是１月份破産的全球電訊公司（Global Crossing）的４倍，成為美國歷史上最大的一起公司破産案。

    世界通訊公司醜聞案震撼了全球股市，道瓊斯工業指數自去年10月以來第一次跌破9000點大關，倫敦、巴黎和東京股市也都受到震動，許多銀行、保險公司的股票受到波及。美國摩根大通銀行因安然公司破産已損失近10美元，正瀕危倒閉。這一次是雪上加霜，估計會再損失4億美元。目前，華爾街已是草木皆兵，被籠罩在金融崩潰的陰影之下。美國《華盛頓郵報》評論説，美國正經歷著自“911”以來最艱難的時刻，國民情緒正在滑向“無限恐懼”之中。布希總統為此“龍顏大怒”，發誓要徹底調查這起“無恥的”公司醜聞案，嚴懲那些“捏造數據”的公司經理。”布希還將於７月９日蒞臨華爾街，昭告美國企業界堅持“高道德水準”，杜絕此類事件的再度發生。美國參議院多數黨領袖達施勒也表示，國會將迅速採取行動，修改會計工作立法，以加強對公司的監管。

    美國公司醜聞案頻頻發生，也使得世人暫時忘掉了“基地組織”和本拉登等恐怖分子，重新關注另一個重要的問題：經濟模式之爭。

    自冷戰結束後，世界進入了所謂“大競爭”的全球經濟時代。在“911”之前，這個世界本已不再有“共同的敵人”。主要的資本主義國家之間最重要的衝突，表現在各自的制度方面。按照經濟學家們的解釋，目前世界上最主要的資本主義模式有三種，即美國模式、德國模式和日本模式三種。美國模式就是所謂的“盎格魯撒克遜模式”，這種模式源於英國，在美國達到了頂峰。一般認為，美國模式的特徵是大公司依賴龐大、多變的股票市場生存。由於股東對公司管理層施壓，要求使利潤最大化，因而也有人稱之為“股東資本主義”。德國模式也叫“萊茵模式”或“社會市場經濟模式”，主要特徵是銀行和公司間關係密切，銀行以股東和放款人的雙重身份對公司實行監督。西歐的多數國家，與德國模式相近。日本模式的特徵，同樣是公司和銀行集團關係緊密，只不過它們是通過複雜的互相持股網聯繫在一起。由於銀行和其他工商企業關係密切，公司管理者受到保護，從而使之能夠不受股東影響進行長線投資。

    自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的大部分時間裏，德國和日本模式比美國模式的效果好，或者説是這兩個國家的經濟發展更快。德國模式追求的是三個目標：創造高利潤、利益分配平衡和較高的收入水準。日本模式側重企業的利益，它的主要目標是最大限度地佔有市場份額和獲得儘量多的利潤。80年代後半期，當日本人大肆“購買美國”時，美國人一度對出現“美國衰落”的悲觀論。但進入90年代以後，日本經濟陷入衰退不能自拔，德國經濟受兩德統一之累，增長乏力，而美國經濟卻一枝獨秀，出盡風頭。美國經濟學家也從經濟理論上找到依據，來説明美國模式應當是效率最高的。

    經濟學家們引用最多的著作，是1933年出版的《現代公司和私人財産》一書，作者是阿道夫伯利和加德納米恩斯。伯利和米恩斯最早提出，在美國所有的公司組織形式中，上市公司將是最終的勝利者。原因在於這種公司的特點是經理人員權力大，而所有者分散、弱小，每個人只擁有一小部分公司股份。經理人員較容易實現自己的目標，而不是股東的目標。伯利和米恩斯也承認，公司的所有權與管理權分開，提高了公司的效率，但也有代價：由於股權分散，經理人員濫用職權的情況一旦暴露，第一個選擇便是賣掉公司的股票，而不是採取糾正行動。但伯利和米恩斯堅持認為，管理權和所有權的這種分工所産生的收益，將超過其所付出的代價。

    這種觀點在美國幾乎一直佔據著統治地位，現在美國大公司的所有權結構也比以往更為分散，公司領導層的權力和影響也更大。目前，美國公司主管層最重要的責任，就是每個季度都能提供好的經營業績，因為正是這個指標，決定著該企業在股市中的表現。只要企業在股市的表現良好，企業的管理層就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美國社會也都認同這一點：股東的財富是衡量美國企業管理人員水準的主要標準。在過去幾年美國經濟繁榮、股市飛漲時期，獲利最多的是公司領導人，因為他們獲得大量的股票期權。只要能把股票價格提高，他們就是成功者，就是人們心目中的英雄，同時他們也拿到高額的回報。為此，許多大公司都紛紛聘請那些善於“虛擬結賬”的“財務英雄”。一些會計公司則為了諮詢費而不惜為公司做假帳，律師則為了拉到公司業務而搞偽證，公司董事們也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顧其餘。安然公司、安達信公司和世界通信公司只是一些比較明顯的例子，但説明美國大公司的道德準則已經喪失殆盡。安然公司一案披露後，美國證券和交易委員會對美國大公司進行大範圍的調查，發現明目張膽地作假帳的公司多如牛毛，包括IBM、微軟公司、施樂公司和蒂科(Tyco)在內的美國許多著名公司，已經公開承認數字有重大錯誤，被迫重新申報它們的財務情況。

    多年來，許多歐洲人對美國的這種資本主義一直是嗤之以鼻。1994年法國經濟學家阿爾貝爾在他所著的《資本主義反對資本主義》一書中，將美國模式稱為“明顯的劣等資本主義”。認為在這種制度下，“公司經理的目光短淺，迷戀于利潤，薪金奇高”。但是，令阿爾貝爾感到沮喪的是：“貪婪正在把全世界大部分國家推向這種類型的資本主義”。現在，歐洲人又把資本主義的第二故鄉美國，稱為“大西洋彼岸的妖魔”。同時重新評價“比較親切，比較柔和，但卻更加具有效率”的“萊茵模式”。在日本，目前也掀起了新的“反美主義”，日本媒體紛紛抨擊美國的資本主義，並將之稱為“衰敗的偶像”。過去一些年裏，美國一直在努力把自己的經濟模式兜售給拉丁美洲、東亞、俄羅斯和東歐的新興國家，可是，這一次是美國自己的毀了“美國模式”。

    （宿景祥博士 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所）

    中國網2002年7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