儺文化是我國古代多元宗教文化、民俗文化與藝術文化相融合，並帶有神秘色彩的傳統複合文化。它包括儺禮、儺祭、儺俗、儺舞、儺藝、儺戲等諸多內容。限于篇幅，本文只涉及春節儺俗。

    王安石在《元日》中對農曆大年初一有這樣的描繪：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這詩裏，爆竹、屠蘇、新桃、舊符，都與儺有關。

    關於爆竹，古時流傳有兩個故事。一個是，上古，人們過除夕時總有一種名叫“年”或稱山魈的怪物深夜進村騷擾。人們便想出一個辦法：快到半夜時用火將竹子燃燒，發出響脆的爆烈之聲，“年”突然受到驚嚇逃走。另一傳説是，每到歲前庚申日這一天，有上屍白姑、中屍青姑、下屍血姑“三屍”，上天專向玉皇搬弄是非，胡説人間的壞話。人們想出辦法，在這一天燃起竹子，震耳欲聾的爆竹聲，把三屍鎮住，不敢上天“言人過”。到了中世紀，發明瞭火藥，使用鞭炮代替了爆竹，一直沿襲至今。所以，鞭炮有時也被稱之為爆竹。今人燃放鞭炮，或為慶祝，或為尋求刺激。有的人如果為了衝衝一年的晦氣，則仍屬２０００年前爆竹驅祟宗教心理積澱的遺緒。

    屠蘇，古代的一種酒，據説喝了可以祛瘟除病。有的地方喝桃茶、桃湯或紅豆粥，都起類似作用。除夕之夜喝著屠蘇，不斷燃放爆竹熬過子夜，直達日出，謂之“分歲”或“守歲”。另，除夕門前、院內拋灑紅小豆可以驅逐鬼魅。這種儺俗在唐朝時便傳至日本，至今仍有遺緒，稱之為“紅豆打鬼”。

    春節時給兒童壓歲錢也是一種儺俗。古代銅錢中有鑄鍾馗除五毒之類的除祟錢。春節時常將這類銅錢拴到兒童身上，稱為“壓祟錢”。祟、歲諧音，後來便演變為給兒童”壓歲錢”，原意已完全遺失。

    新桃、舊符，源於上古神話傳説：東海有座度朔山，上有大桃樹，樹上住有神荼、鬱壘二神人，主管天下之鬼，凡有惡鬼，則以葦索縛之以喂虎。由此，“黃帝乃立大桃人，門戶畫神荼、鬱壘。門懸葦索，以禦兇魅。”據文獻記載，至少在東周時期就出現了“桃梗”，即用桃木雕刻的桃偶、桃人，亦即秦漢時期出現的“桃符”，亦稱“桃板”，畫上神荼、鬱壘挂于門戶，創門神之始。後來發明瞭紙和木刻，從五代至宋便已盛行木刻印刷的門神。而唐代以後，還出現了秦瓊、尉遲恭等新門神及驅鬼大神鍾馗的年畫。

    王安石詩中的新桃、舊符，即漢代的桃符，它包括門神畫，還有對聯。早期對聯為桃木板，也有個先刻後書的衍變過程，後來才改為用筆墨書寫于紅紙。所謂“新桃換舊符”，就是除夕前換去破舊的門神、對聯，貼上新門神、對聯。

    西南各省一些少數民族聚居區的農村，按本民族儺俗，門楣上懸挂著稱做“吞口”的面具，多為瓢形虎頭面具，口中銜有一把利刃或小寶劍，人們賦予它神秘的威懾作用。據説，一旦妖魔鬼怪要開大門闖入院內或屋內時，這種面具型的門神，就會一口吞入腹中，所以叫“吞口”。

    上個世紀６０年代初，毛澤東主席倡議編選《不怕鬼的故事》，而他讚揚的古人不怕鬼的鬥爭精神，在上述諸多儺俗事項中得到具體體現。可以説，每個儺俗事項都蘊含著一個鎮懾妖怪、趕走疫鬼的鬥爭故事。因此，人們稱儺的定義是驅鬼逐疫。這有一定道理，但並不全面，它的歷史文化內涵要豐富得多。遠在周朝，除了民間的“鄉人儺”，還有季春的“國儺”、仲秋的“天子儺”和季冬的宮庭“大儺”。這些隆重的儺禮，是對陰陽五行學説的早期實踐。古人認為，陰陽二氣是宇宙的基本物質肯定了物質的第一性，它們在一年四季中的變化，決定農業的豐歉、人間事物的成敗和宗族繁衍的榮枯。如不舉行上述各種儺禮，則“寒暑不時則疾，風雨不節則饑。”《禮記樂記》如，季冬陰寒不止，不舉行“迎氣”儀式，“氣佚則厲鬼出行而使”，鬼即疫癘，瘟疫肆虐。這些觀點既有樸素的唯物主義辯證法，符合矛盾對立統一的法則，卻又雜糅著許多荒謬的主觀唯心主義。儺，正是以這種觀點，運用原始法術、巫術等手段，使陰陽二氣在不同季節裏，各有相應的調合，才得以“陰陽交合，遮物時育”（張衡《東京賦》），使自然聽從人的主觀安排，以達到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社會安寧，宗族興旺的意願。

    儺，是以“萬物有靈”論的原始宗教為精神支柱的，它崇拜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祖靈，卻不祈求上帝神靈的恩賜與垂憐。為了達到上述理想意願，它甚至動員了被認為具有超自然威力的圖騰與祖靈。如在動物圖騰中，利用龍舞，使陰陽調合，行雲布雨，以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在大儺中由下級軍官扮演熊圖騰戴熊頭，披熊皮，“黃金四目”，沿門逐室驅鬼逐疫，從周代到宋以前，長達近２０００年。如今在江西南豐、萍鄉一帶的“驅儺”，仍可感受到周代索室逐疫的遺風。利用虎圖騰的超自然威力的儺俗則更多，前述秦漢時期不但設有門神，還畫有吃鬼的神虎。西南地區少數民族門戶懸挂“吞口”虎頭面具，以防鬼域侵入，騷擾家宅。又如春節時給兒童戴新的虎頭帽、虎頭鞋，枕虎頭枕等就是讓虎神保護兒童不受妖魔鬼怪的侵害。

    植物圖騰則以桃最為典型。桃不具有虎、熊、龍等動物圖騰的超自然威力。它的實際效應是從根、梗、葉到實、核都可入藥治病。但賦予它能驅鬼除疫的超自然功能，則源於兩個神話，一個是前述的度朔山大桃樹神話，一個是關於“羿死於桃?”的神話。遠古大英雄羿曾用神箭射下天空九個肆虐大地酷旱的太陽只留下一個太陽，威力無邊。但他死於?。文獻説：“（木字旁加倍去掉單力人），大杖，以桃木為之，以擊殺羿，由是以來鬼畏桃也。”

    對某些特殊的動物、植物甚至火、石等自然物，古人由畏懼而賦予超自然威力，並予以崇拜，由崇拜而企圖加以控制和利用，顯示古人以人類本體精神力量，在主觀理念中主動去克服自然災害和瘟疫疾癘，這就是儺的本質。儺，就是古人在歷史上試圖讓人類與自然從對抗趨向和諧的最早實踐。儘管這種實踐是徒勞的、虛幻的、荒誕的，但它所展示的人類本體精神力量的篤信和人類童年充滿稚氣的智慧火花，卻蘊含著極為豐富的歷史文化內涵。即使到了現代化的今天，許多儺俗活動和儺舞、儺戲的演出，早已逐漸減弱了宗教的因素，今人仍然能從它的民俗美、藝術美中感受到也許一時難以説清的特殊魅力。(曲六乙)

     《中國文化報》 2002年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