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廈華遠華大案的焦點所在——紅樓，這座被辟為“中國反腐敗工程最好的反面教材”的建築正式公展。昨天，記者從“遠華國際中心”到星羅棋佈的遠華房産，從賴昌星送給楊前線的富豪花園別墅到修有假冒天安門的遠華影視城，從博坦油庫到海鑫堆場再到塘邊車庫……對遠華大案涉及場景進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全景貫穿旅行，以圖再次審視這個城市曾經經歷過的傷疤——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全國最大最深的廢坑：遠華國際中心
夢想成為城市標誌的遠華集團總部“遠華國際中心”高88層，恰好位於廈門島的幾何中心。其佔地2萬平方米，建築面積28萬平方米，總投資初定30億元。剛挖好地基，遠華案便告東窗事發。當時，這裡已投入資金1.1億元。
一個市民説，千刀萬剮的賴胖子塞滿了錢袋，喂飽了貪官，害慘了國稅，而留給廈門人只有這個號稱全國最大、最深的廢坑！——宏遠的理想和眼前這個圍墻高築的大坑差距畢竟太大，很難想像這個廈門交通最繁忙的江頭圓形轉盤附近還有一個雜草叢生的“遠華國際中心”。
留守保安將記者引入一棟3層小樓，這是88層樓的籌建處，它的20多間辦公室、會議室、預決算室均被貼上海關總署的封條。由於賴昌星曾在這兒工作過，所以儘管是臨時性的，但仍講排場。保安告訴記者：大樓建成後籌建處就要被推倒變成花園。但它的造價仍高達300萬元，還有兩個價值200萬元的中央空調專門負責為此3層小樓供冷。
另一個叫人驚嘆的是一件88層樓的效果模型。這個高僅55公分的效果模型，其價值就達160萬人民幣，而且是用專機從美國空運過來的。現在，它被很隨意地拋在垃圾場一般的籌建處大廳裏，沒人理睬。
記者獲悉，“4 20”專案組進駐廈門後，遠華的相關資産陸續被凍結，該項目亦被停止。由於它號稱由遠華獨資建設，實際上是由賴昌星通過非正常渠道取得，並未辦理包括土地出讓、産權、規劃等相關手續，加上尚欠一家名叫“天地建設發展”的公司1億地價款(其總地價是1.6億元)，賴昌星在出逃之前未來得及將該地塊質押。在此意義上，天地建設發展公司仍是這塊土地的最大業主，他們正盼著資産組儘早將這塊地拍賣出去，以變現一部分資産。
由於地處黃金地段，加之其基坑已建好，地質資料、設計圖紙等都已經齊備，所以這個遠華遺産中最值錢的項目現在不乏接盤者。但是，由於其造價太過高昂，所以要想通過單獨拍賣套現還是非常困難。有報道説，有來自香港並在廈門註冊成立的一家投資公司已聯合上海、北京等地多家上市公司，正籌劃在原址上將其改建為“另一座大廈”。該投資管理公司還稱，憑現有的實力，通過海內外渠道，一下子籌集20個億沒問題。
黑錢支撐：遠華房産星羅棋佈
通過瘋狂走私，賴昌星在短短幾年時間內聚斂了超乎人們想像的鉅額財富。為使這些燙手的黑錢合法化，在廈門，賴把大量非法得來的人民幣現金存入某個銀行，最後再轉到他自己的房地産開發公司，用這些錢在本地搞了大量房地産項目。除上述“大坑”外，遠華國際大廈、東卉花園、海韻山莊、海峽城、天泉山莊等均為賴昌星開發的項目。據記者掌握到的情況，僅在廈門地區，遠華涉案土地就多達200多萬平方米。賴昌星外逃前，已將絕大部分資産向銀行進行了抵押，資産總額的60%已經變現。
其中，國際大廈(見上圖)已蓋了一半，它佔地1萬平米，建築面積8萬平方米，現已投入3億元；東卉花園總投資9000多萬元，公寓90多套，並配有商場、車位多處；海韻山莊，總建築面積5萬多平方米，投資額1.78億元；天泉山莊位於曾厝旅遊風景區內，緊鄰著名的旅遊環島路和海濱天然泳場，總佔地面積7.5萬平方米，建築面積5萬平方米。遠華曾計劃投資3億元人民幣，將這一項目變成純旅遊的項目，以遊艇娛樂、展示、競賽和服務為主。這是廈門島少有的背山面海的大片土地，也可能就是廈門最後一塊地産“肥肉”。據得到的消息，遠華已經將它部分向銀行抵押，剩下的不超過4000萬元。
記者昨日前往海韻山莊和東卉花園兩地，發現它們處境均十分狼狽。
廈大附近背山面海的海韻山莊儘管風水上佳，但“氣色”甚差：“山莊”是剛剛才把“三通一平”搞完的一片石頭山，在山腳下的一面臨街白墻上刷著不知何年何月的廣告，由於年代久遠，且前面長出高大雜草擋住視線，記者大費力氣方能讀出：高級海景別墅、海韻山莊籌建處。
市中心員當湖邊上的東卉花園看似“風光”，實際境遇與海韻相似：資産凍結，海關託管，不能賣房。物業處一人員告訴記者，此樓盤在1999年就建完並開始售樓，每平方米價格一度過萬元，然而很快賴昌星事發，售樓停止。據他説，東卉花園是廈門中心罕見“小高層”：9樓帶電梯，並且外墻請名師設計(亦是“紅樓”般的紅色)。
私人房産：保姆開著桑塔納去買菜
賴昌星在廈門擁有華景、名仕禦園、富豪花園等高級別墅6棟，每棟價格都在1000萬元以上；遠華集團登記在冊的各種豪華車共計85輛。
華景、富豪花園相挨很近，均是廈門開發最早的別墅小區，位於湖裏區仙岳山附近，取山勢蜿蜒，傍水上樂園水之靈氣。其中賴氏行宮主要是華景花園第107號、139號和171號3套別致小樓；其中139號別墅為賴昌星所有，樓高4層半，通體粉色，其門廊奢華，院落寬大，可輕鬆泊車十余部。據説139號的裝修請的是香港的設計師，其樓高為華景裏之最。刻意居高臨下，所用的材料也是世界頂級，裝修費用逾3000萬元。此間一保安向記者透露，由於賴氏生活奢糜，連保姆出門買菜都要開著桑塔納。
賴昌星送給楊前線和其情婦周兵的別墅位於附近的富豪花園，小樓編號F3，價值130多萬元並出鉅資進行裝修。雖然房間已經兩年多沒有人居住了，然而，依然能夠看出當年的奢華。周兵在此替楊前線生了一個兒子。
在環島路廈大段的名仕禦園，記者亦見到賴昌星編號為11的西式兩層洋房，它門前雜草叢生，屋子遠不及前者氣派。一問方知這是1995年左右賴還沒特別發家前的住所。管理人員説，他只在這裡住過很少一段時間就搬走了，房子便一直空著，直至1999年5月被專案組查封。他還透露，同一小區的周圍60多套都住了人，顯得11號樓很特別。
遠華影視城：假冒天安門未能攬客
它太遠、太孤單了。這個廈門一般導遊都不願去的離奇建築群位於廈門遠郊同安區東北角的五顯鎮——一個盛産龍眼的地方。它擁有比實景略小的假冒天安門和故宮、明清街等景致，但至今這裡只拍過一部沒有放映的電視劇。
要通過雕梁畫棟的牌坊進入“影視城”需花25元買一張門票。影視城佔地約1000畝(第一期開發300畝)，地價6000萬元，工程需總投資1.3億元。據説遠華並沒有拿到産權，但“城”門口一塊刻有“遠華影視城”字樣的大石頭顯示了它與遠華的聯繫——“遠華”二字字體與紅樓院內前番記者提過的那兩字無異。
廈門前副市長藍甫就是在此項目後才決定撲入賴昌星懷抱的。當時藍甫分管旅遊，感受到賴氏的財大氣粗，此後，藍便多次去紅樓直接主動向賴昌星索要錢財，直至不能自拔。目前海關總署已接管此城。
博坦油庫：3年狂卸私油450萬噸
博坦油庫是賴昌星瘋狂走私成品油的轉机站。
1996年後3年多，進入廈門關區的油輪中一半以上是走私油輪。海關調查人員説，走私成品油的主要手法應該説就是不報關。等於把這些到了岸的油，卸到廈門一個比較大的油庫，叫博坦油庫。再用各種小型的船舶運到國內，主要是在福建地區銷售掉了——450多萬噸！
那是一個什麼概念呢？相當於每3天就有一個萬噸油船在沒有辦理任何海關手續的情況下，在廈門港的博坦油庫那兒停著。
記者昨日看到，這個油庫離著名的鼓浪嶼風景區並不很遠，和廈門島西南隔水相望，所以很多廈門人只是知道、或是見過該油庫，但沒有親自到過那裏。站在廈門臨海的鷺江道從客運碼頭往前看，可以看到博坦油庫幾個巨大的貯油罐立在海面。據説目前那裏的管理非常嚴格，一般來訪者都會被拒之門外。
據了解，賴借用這個油庫與原廈門市委分管政法工作的副書記劉豐和原海關關長楊前線有關。賴昌星在談下博坦油庫之前，找到劉豐、楊前線二人出馬。市委副書記的影響當然不可低估，在劉豐的直接干預下，賴昌星如願以償地租用到了博坦油庫。
海鑫堆場：“狸貓換太子”的地方
海鑫堆場是個私生子。這個廈門海關“編外堆場”就躲藏在一條不寬的馬路邊上，兩座4層高的紅色小樓(與遠華相關的樓很多都是這種顏色)左右拱衛著一個巨大的鐵柵門口。遠華的走私油、車、煙等高稅貨物便是由此源源流入，“狸貓換成太子”之後，卡車再裝著低稅物，甚至是空車源源而出。
兩個被“4 20”專案組招募來的退伍軍人警惕盤查完記者身份後才允許我進去探查片刻。堆場依山而建，規模宏大但顯得空空蕩蕩。護場人士説，此前專案組已經早把大批涉案私貨搬走了。
海鑫堆場分為上下兩層，還有大約80余個標準集裝箱胡亂堆放在這兒，有一些標準箱還上了鎖。據説還有貨品在裏面，但很多的箱子敞著門，裏頭黑洞洞空無一物。堆場的一層略小，據目測只3000平方米，二層則寬大，超7000平方米。一、二層堆場中間有斜坡車道相接；此外，一層堆場還泊有查封的兩輛集裝箱起重車，日本造；堆場左側有一個停車庫，醒目地停著一部車身印有“遠華公司”字樣的大客車，也是查封品。
堆場建於1996年4月，楊前線明知賴昌星會利用此走私，卻大筆一揮了事。這個後來被證實與賴昌星幾乎所有走私活動有關的地方，幫助賴昌星省去了很多中間環節，使走私變成一件便捷、隱蔽的事兒——它從此成為賴最大的走私據點。
其具體妙處是：轉口貿易中，從保稅區到碼頭開車要開十幾分鐘這麼一段路程。這個路程當中，貨物從港口直接拉到堆場，而廈門海關同安辦事處原副主任謝東風等人先圈定要查驗的集裝箱箱號，走私分子立即根據集裝箱號單，將裝有香煙、汽車等高稅率的走私貨物集裝箱掏空，再填進事先準備好的木漿、聚丙烯等低稅率、且與偽報品名相符的貨物，辦妥手續交付海關查驗，並運至國外，走私物品則順利入關。記者在這裡就親眼看到了兩個對著開箱門的集裝箱，想必就是當年走私者為方便“倒櫃”而想的辦法。據説，碼頭集裝箱部的人只要不點出“重箱進、輕箱出”的秘密，便可一航次到手1萬元封嘴費。而現在，他們的“海鑫聚寶盆”卻被封了。
崎嶇山路通向塘邊車庫
目前人去樓空的塘邊車庫正躺在半山腰曬太陽。1999年“4 20”以後，裏面的車都被開走，進來的是一支武警隊伍。他們就住在一排兩層小樓裏，這些樓從車庫門口縱向向裏延伸。
這裡距離用來“貨品調包”的海鑫堆場很近，位於廈門湖裏區的塘邊。但要到達那裏卻要經過一條十分崎嶇的羊腸小道般的山路——這對走私犯可能卻是個好消息。據説後者一般都在夜晚將貨櫃中的汽車卸下，通過這條秘密通道開到塘邊倉庫處理。在那裏，走私分子早就辦好了上牌手續，遠華就派人將牌照安裝上，從集美大橋開出廈門。據説走私汽車擋風玻璃上都寫有車主姓名，所以絕不會弄錯。
塘邊車庫門臉不大，又不好找，且進駐武警態度極嚴肅，是採訪中最難進入的地方之一。
集美大橋：荷槍武警斷私貨動脈
一座當地人引以為豪的2700米白色大橋是廈門告別島嶼身份的重要功臣，因起於以著名華僑陳嘉庚先生的故居“集美學村”而得名；鐵路經此通入島內，公路亦經此橋入島。于廈門而言，此橋不啻為一大動脈。而賴氏走私猖獗時，它又扮演了走私貨物流通的要道。
“是華容道。”一名大橋公安檢查人員補充説，“以車為例，當年8000余輛走私車得以安然通過集美大橋出島不就是把看橋、守橋的人給收買了嗎？每個月發給他們工資，總共有4個班，買通3個班，還有一個班即使有一次檢查到了，也可以通過關係再弄出來。只要買通上面，有幾個鐘頭就可以搞定了。”據説，由遠華集團雇用一些特殊身份的司機送車過集美大橋，送到晉江、石獅、漳州等地客戶那裏，一輛車只需付費1000元人民幣。走私香煙亦是通過類似途徑大搖大擺運出廈門。而據走私分子交待，“假如當時公安檢查人員嚴格按規定來檢查，一箱煙也走不出來”。
今天的集美大橋枕戈待旦。引橋兩端均可看到士兵崗亭，裏面有背著槍支的年輕武警立正監視橋面的異狀。大橋收費站設在廈門島一側，收費站前方有廈門大橋管理中心和大橋稽查處，以及一個臨時公安哨位。昨天雖是星期六，還是有3名身著警服的公安戰士在此值班。這還不包括管理中心的當班人馬；收費站的另一側則設立一個公安檢查大院，門口有人站崗還停有不少警車。一名大橋公安戰士告訴記者，現在走私分子聞風而逃，不敢再以身嘗試大橋的嚴密警備。
為了察看真實情況，記者還專門拐到一條小路——一座和它平行、距集美大橋數百米遠的舊橋。發現這裡雖説地理稍偏，但警備亦十分嚴密，設有大小關卡和3名公安稽查人員。
海關大樓成廈門新景
賴氏集團早年涉足走私時最早所募員工即來自廈門海關，最肯出手賄賂的亦是海關人員，有一個小小船管科長居然得到870萬元！
如今這裡早換了主人，新關長毛新堂的辦公室在9樓，和前關長楊前線同一層。因為是週六，這座位於該市最繁華步行街中山路西端的13層海關大樓不開放，所以沒有機會親自拜會一下。據説楊的辦公室還貼著封條，按一個保安的話説，是“空在那裏”。他的辦公室位置極佳，向西望便可看到大海和著名的鼓浪嶼，如果再往遠處眺望，便可以看到被稱作“廈門海關地下關長”賴昌星的走私船正在博坦油庫靠岸。楊前線如今一審被判死刑，其他的此門中人如車典，蔡海鵬、接培勇、盧遠征也早都淪為階下囚。
這些也就是這棟有兩隻威武雄獅把門的大樓不斷吸引市民探訪的原因。保安説，楊前線幾成“明星”。
正是以這個當年最年輕廳局級幹部的熟視無睹與助紂為虐領導了海關幹部成建制的倒下。廈門海關黨組成員4名，有3個因收賄而淪為罪犯，不少部門幾乎“全軍覆沒”。比如廈門海關調查局一共6個處長，就有5人被賴拉下水；整個廈門海關有160多人涉案，佔總人數的13%。據統計，僅廈門海關的涉案人員在案件查處過程中退出的賄賂款就達人民幣5000多萬元。
俱往矣。現在報紙上不斷報道廈門海關去年進出口額首次突破100億美元大關，進出口集裝箱突破100萬標箱。今年1至5月同比又有較大幅度增長，通關速度居全國前列。他們在汲取“遠華”特大走私案教訓後，新班子以案為鑒，狠抓隊伍建設，嚴格依法行政，建立起幹部任前公示、競爭上崗、任職限期、公務回避、加大交流等一套較為完整的激勵和制約機制。豎在海關大樓門口的兩個告示牌就是證據：一個是為方便企業通關而新增列的海關監管方式及代表的公告，旁邊是由“加工貿易監管處”張貼的一個關於貿易法規書籍的購賣通知；另一個告示牌則公佈了廈門關區的行政事業收費詳細標準——海關已氣象一新。
此外，值班員向記者透露：由於一些小額走私目前還存在，廈門海關又加大打擊力度。1至4月共查獲各類走私案件29起，案值4億多元，抓獲犯罪嫌疑人58名。
記者在這次不同尋常的“廈門反腐一日遊”中，遇到了不少慕名前來觀“景”的市民和遊客。一位參觀者説：“不打走私，不反腐敗，黨將不黨，國將不國。我們堅決擁護黨中央打走私、反腐敗的戰略決策。”另一位遊客説：“黨中央、國務院堅決查處遠華走私案行動，更堅定了我們反腐的必勝信心！”
《深圳商報》 2001年8月2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