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確實有不少人,一提數字經濟就和網際網路平臺掛鉤,甚至將其直接等同於虛擬經濟,這就是認識上的錯誤了。我認為數字經濟整體上是務實的,數字化轉型是時代趨勢,各行各業都得轉,否則就會被時代淘汰。
當今世界正在經歷一場大範圍、深層次的由數字技術帶來的社會經濟革命,數字化轉型已經成為人類社會發展的必然選擇。
為探討數字經濟發展與數字化轉型的問題與解法,科技日報記者近日專訪了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電腦學會理事長、北京大學教授梅宏。
數字化轉型是時代趨勢
記者:您曾表示,把數字經濟窄化為網際網路經濟,將數字經濟等同於虛擬經濟,是認識誤區。能否展開談談這一看法?數字經濟發展是否既應務虛,亦應務實?
梅宏:在不同語境下,“虛”“實”的含義不同。從經濟學視角看,實體經濟和虛擬(fictitious)經濟是一對相對的概念,虛擬經濟是經濟虛擬化或金融深化的産物,屬於以資本化定價方式為基礎的資産價格系統,過度發展將會導致泡沫經濟。從計算技術視角看,“虛擬(virtual)”是相對於現實世界的“實體”而言的,用於指代現實世界數字化後的數字映像。
現在確實有不少人,一提數字經濟就和網際網路平臺掛鉤,甚至將其直接等同於虛擬經濟,這就是認識上的錯誤了。我認為數字經濟整體上是務實的,數字化轉型是時代趨勢,各行各業都得轉,否則就會被時代淘汰。當然其中也會有“虛”的成分,如和現實世界毫無對應與關聯的某些人造事物及其經濟活動。
記者:我國在數據要素化、數據治理、數字治理等方面有哪些可為之處?
梅宏:數據要素化、數據治理、數字治理等均是國際性難題,當前還屬於探索階段。我認為在這些方面即使不能説我們和發達國家處於同一起跑線,差距也不是太大。相對而言,我們還有一定的後發優勢,路徑依賴程度不像發達國家那麼高。
數據要素化是將數據確立為重要生産要素,並通過各類手段讓其參與社會生産經營活動的過程。在這一領域,我認為還存在不少值得深入討論的問題:數據的資産地位尚未確定,數據的共用流通障礙重重,數據的權屬問題尚無有效解決方案,數據安全、隱私保護和監管問題也非常突出。
我國已經開啟了數據要素化相關基礎制度建設的頂層設計工作,2022年12月,中共中央、國務院正式印發《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構建數據基礎制度更好發揮數據要素作用的意見》。
隨著數字化轉型加快,傳統的治理體系、機制與規則難以適應數字化發展帶來的變革,無法有效解決數字平臺崛起引發的市場壟斷、稅收侵蝕、數據安全及隨之伴生的倫理道德和社會問題。數字經濟發展給政府監管體系及國際治理體系帶來諸多挑戰。我認為,未來10年將是全球治理體系深刻重塑的10年,需要構建新的數字治理體系。數據治理則構成數字治理在資源和技術層面的基礎。
近幾年,我從數據治理體系建設的視角,一直在推廣數據治理的“434框架模型”,即從數據的資産地位確立、數據的管理體制和機制、數據共用與開放、數據安全和隱私保護等4方面,國家、行業和組織等3個層級,制度法規、標準規範、應用實踐和技術支撐等4類途徑和手段,來構建我國的數據治理體系。
觀念轉變是轉型發展的關鍵
記者:您曾提出,數字化轉型首先要解放思想和轉換理念。那麼,您所説的解放思想的主體是誰,又該如何轉換理念?
梅宏:數字經濟的主戰場在各行各業,數字化轉型已是不可逆的趨勢,各行各業將圍繞資訊化主線深度協作、融合,完成自身轉型、變革、提升,並不斷催生新業態。
數字化轉型的核心內涵是范型變遷,這是一種在基本觀念和實踐方法上的根本改變。當前,資訊化范型正在發生變遷,資訊技術正從助力其他行業提質增效的“工具、助手”角色轉向“主導、引領”角色,對行業的生産模式、組織方式和産業形態産生顛覆性影響。
各行各業作為數字化轉型的主體需要解放思想,轉換理念,努力適應資訊化引領的時代趨勢。當前,我國企業面對數字化轉型存在不想、不敢、不會的“三不”現象。“不想”是囿于傳統觀念和路徑依賴,對新技術應用認識不足甚至抱有抵觸情緒;“不敢”是面對轉型可能帶來的陣痛期和風險不敢率先探索,因此就地觀望、躊躇徘徊;“不會”是缺少方法、技術和人才,以及成功經驗和路徑。轉型發展必然會面臨觀念、制度、管理、技術、人才等方面的挑戰,其中觀念上的轉變最為關鍵。
記者:當前,數字經濟的發展還存在哪些問題?您如何看待數字經濟未來的發展趨勢?
梅宏:數字經濟發展在宏觀上面臨3個方面的挑戰:對數據要素的認識不足導致數據要素市場培育面臨挑戰;現行國際治理體系面臨著數字化轉型帶來的巨大挑戰;作為數字經濟的核心動能與基礎設施,資訊技術的發展面臨著諸多挑戰。具體而言,包括數據的權屬及確權、數據的流通交易、數據的價值度量和收益分配、公共數據的開放以及數據的分類分級等問題。解決這些問題,既需要理論研究,也需要實踐探索;既需要頂層設計,也需要留足創新探索的空間。
數字經濟尚處於成形展開期,因此要準確判斷其發展趨勢還有較大難度,但可以預判的是數字經濟在未來較長一段時間都將保持快速增長。應該説,變革才剛剛開始。
記者:如果從人類歷史發展的維度來考察數字經濟的地位和作用,它是工業革命的一個新的階段,還是一種全新的、顛覆性的新經濟形態?
梅宏:雖然當前的研究幾乎都是用工業經濟的概念和術語來詮釋和描述數字經濟,從資訊技術的視角來界定數字經濟,但事實上,在當前數字經濟的研究和實踐中,已經出現諸多無法用工業經濟理論解釋和指導的問題,特別是數據作為一種新型生産要素,呈現出獨特特徵。我認為把數字經濟當成一種顛覆性的新經濟形態來研究很有必要。如果數字經濟帶來的是一場顛覆性的革命,在傳統框架下對其進行詮釋和理解恐難以觸及其實質。考察從農業經濟向工業經濟轉型階段出現的重大變遷,也許可以更好地認識當前的轉型。
堅持是科研工作不可或缺的精神
記者:您認為發展數字經濟需要怎樣的人才?
梅宏:數字化轉型將是一個長期過程。根據過去社會經濟發展的週期律,這個轉型階段可能長達數十年。充足的人才供給是促進數字化轉型、發展數字經濟的根本性保障。我認為,當前迫切需要的是兼通資訊技術和本行業領域知識的複合型人才。我們需要構建涵蓋國家、高校科研院所、企業、社會等多層面的適應數字化轉型需求的數字化人才培養體系,為未來數十年的轉型階段儲備合格人才。
記者:從小鎮到城市、從文學青年到科學家、從“學術青椒”到院士,支撐您完成人生轉型的關鍵是什麼?可否給青年科研人員提些建議?
梅宏:我一直沒有離開過教育和科研,也一直在從事電腦軟體領域的研究和人才培養工作。如果説有什麼值得和青年人分享的東西,我想可以總結為3個關鍵詞:責任、刻苦和堅持。
責任是人選擇目標和實現目標最核心的驅動力。中學時我接受的重要的榜樣教育之一,就是周恩來總理少年時立下“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的宏志的事跡。當前我們科研人員的責任,就是為科技強國建設作出應有的貢獻。
能夠吃苦,應該是科研人員必備的素質,所謂“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直到今天,我仍然保持一種高負荷的工作狀態,即使在旅途中,閱讀文獻、審閱學生論文也是常態。
堅持是科研工作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所謂“鍥而不捨,金石可鏤”。西方有一個“一萬小時”理論:在任何領域取得成功的關鍵與天分無關,成功需要一萬個小時的精深練習和積累,我國古話“十年磨一劍”講的也是相同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