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網:當地時間11月6日淩晨,美國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特朗普宣佈在2024年美國大選中獲勝,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二位非連續任期的總統。在他的上一個任期內,特朗普就因其特立獨行的執政風格而經常處於輿論風暴的中心。那麼,這位極具個性又充滿不確定性的前總統重返白宮,會採取怎樣的外交政策?又會對世界産生怎樣的影響?本期節目,我們特別邀請到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楊希雨進行分析解讀。以下為訪談實錄: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楊希雨接受中國網《中國訪談》欄目專訪 (攝影:鄭亮)
中國網:特朗普執政之後,美國在亞太地區的戰略佈局會做出怎樣的調整和改變?對亞太地區的局勢有怎樣的影響?拜登政府執政期間建立的像QUAD(四方安全對話)或者AUKUS(奧庫斯)這樣的排他的安全機制又會何去何從?
楊希雨: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人們都説特朗普只注重錢而不注重安全,這是不對的。應該説中美關係包括的問題很廣,但是基本上可以概括為三大基本領域:第一,政治安全領域,比如説臺海問題、南海問題,包括中美都關注的朝鮮半島問題、伊朗問題,包括中東危機、俄烏衝突,這都屬於中美關係領域的雙邊和國際熱點問題,即政治安全領域;第二,經貿科技領域,比方説打貿易戰、脫鉤、斷鏈,這是經貿科技領域;第三,意識形態領域,就是利用所謂的“民主人權”干涉中國內政。講這三個領域還得講美國外交。美國外交100多年來,外交決策始終是由兩個輪子驅動的:一個輪子是National interests,國家利益;另一個輪子就是美國價值觀。也就是説他的對外政策(不僅)是根據美國的國家利益來決定,還要根據美國價值觀來決定,所以美國外交一直是靠這兩個(輪子)驅動的。
特朗普是什麼特點呢?説得直白一點兒就是,他是一個比較少見的不講價值觀的美國總統。也就是説他的對外決策,只看一個輪子,就是美國國家利益,另外一個輪子他不看。比如一個非常典型的案例,就是特朗普上一次執政時,在沙特發生的卡舒吉事件。卡舒吉事件發生以後,美國兩黨,包括特朗普內閣的內部成員都跟他講,這是嚴重踐踏人權(的行為),你不能賣給他武器。剛好“卡舒吉事件”出來之前,他訪問沙特,簽了一個600億美元的軍火大單。特朗普回答得非常簡單,600億不賣給他們,我上哪兒弄600億?你給我600億美元的訂單嗎?600億的訂單是不能放棄的,制裁也不行。可以説他是以一己之力力排眾議,無論是國會的壓力還是共和黨內部的壓力,600億大單照樣執行,制裁根本沒有。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呢?從美國國家利益講,這600億大單非常重要,不僅是錢的問題,還能夠進一步拉近美國與沙特的關係,進一步拉近沙特對美國的戰略依存度。要知道,軍火貿易不是一般的貿易,它不僅僅是一個等價交換的問題,其實還是一種戰略利益的捆綁。沙特是美國在中東的一個重要立足點,不能因為這麼一個事件,不符合價值觀就把這個利益的立足點幹掉了,這肯定是不行的。所以,這個例子就説明他(特朗普)的決策就沒考慮價值觀,僅僅(按照)國家利益(來處理問題)。
我們再回來看中美關係的三個領域,冒煙起火的一定是前兩個領域(政治安全、經貿科技),第三個領域(意識形態)相對不會有那麼大的(影響),因為他不重視這塊,而更加重視前兩塊。
在政治安全領域,他要以實力保和平。別看他搞單邊主義,但是他會進一步地捆綁軍事同盟,而且要提升軍事同盟的軍事能力,所以特朗普上臺之後,他一定會通過增強各個軍事同盟國的軍事能力和國防開支,使得美國領導的軍事同盟在全世界更具有控制力和壓迫力,這實際上對我們是一個非常嚴峻的挑戰。
第二,我們都不要忘了,把那個叫了半個多世紀的美軍“太平洋司令部”改成“印太司令部”是特朗普幹的事兒。目的不是改名兒,而是把美國在東半球的戰略做了改變,一方面反映美國要把全球戰略重點從歐洲移向東半球;另一方面,他要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力量,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來共同壓制中國。拜登弄的那些其實是沿著特朗普留下來的“印太戰略”的思路在佈局,所以等特朗普回來的時候,他會繼續沿著他開拓的、拜登延續的“印太戰略”的路子進一步加強這一戰略。
“印太戰略”總體來講,就是一方面要讓盟國分擔美國之憂,提高(軍事)能力;第二,就是利用這些已經存在的機制,進一步強化軍事同盟的作用,比方説AUKUS(奧庫斯),表面看,你們媒體(經常)説就是賣核潛艇的一個交易。其實不是,把核潛艇賣給澳大利亞僅僅是冰山一角。奧庫斯的真正作用是利用美國同各個軍事盟國的軍事同盟關係,加強在三大前沿軍事技術領域的合作,打造新現代化軍隊。
我們講新科技革命帶動産業變革,其實新科技革命也帶來軍隊、軍備的系統性變革。而能夠帶動軍隊、軍備系統性變革的是三大前沿技術領域:人工智慧技術,網路攻防,還有量子計算與量子通訊,就是説這三大技術決定著未來戰爭形態,也決定著各國軍隊能不能實現新軍事現代化。美軍現在就是向著新軍事現代化(方向)發展,但盟國有點落後。所以,奧庫斯的精髓在哪兒呢?就是你們(盟國)不能掉鏈子,我要通過奧庫斯進行捆綁,嚴格講應該是“奧庫斯+”,就是美英澳+,加誰呢?拜登都説了,法國別不滿意,今後你也可以加入到奧庫斯,所以就是説(可以)加法國、加德國、加南韓、加日本,凡是盟國都能加進去。加進去幹什麼呢?就是要在這三個領域進行合作,把盟國軍隊(能力)在這三個領域提升起來,跟美國的新軍事現代化同步。
為什麼呢?你可以發現美國有個特點,從二戰結束到現在,美國是(參與)對外戰爭最多的國家。但是想一想,他打了這麼多仗,哪一場戰爭是他自己出去打的?美軍單打獨鬥的沒有,大仗、小仗,大到朝鮮戰爭、越南戰爭,小到阿富汗戰爭,他都是領著一幫(盟國打)。他為什麼不自己單打,是他打不贏嗎?還真的不是。那為什麼要帶著別人打呢?這是捆綁軍事同盟帶隊伍的基本手段。
實際上,美國帶領所謂的軍事同盟有一套基本的規則,其中一個規則就是所有戰爭,不管大戰、小戰,必須得帶隊伍,就是要帶盟國出去打。那麼,為什麼選英國、澳大利亞呢?有人説因為他們都是盎撒,但美國從來就是個六親不認的國家,只認利益,不認其他。那為啥選這兩個國家呢?因為你看,二戰結束到現在,美國打的大大小小的戰爭,有的戰爭是這些國家參加了,有的戰爭是那些國家參加了,唯有澳大利亞和英國基本上是場場落不下。美國打的每場戰爭他們基本上都參與,就是“緊跟照辦,立場堅定,旗幟鮮明”,他們屬於最忠心的兩個國家。所以,先把這兩個國家給它新(軍事)現代化起來,再逐步幫助其他的(盟友)做起來。因此,在特朗普時代,他不僅一定會加強美軍自己的新軍事現代化進程,也會通過某種形式進一步加強美軍同盟軍的軍事現代化的協同進步,否則的話(盟軍)就掉鏈子了,再帶出去打仗,不僅打不贏,還得把它(盟軍)撈出來。
所以,我們面臨的是一個非常嚴峻的態勢,就是説在整個亞太地區,美軍正在佈置一張大網,這是一個戰略架構。這樣的一個戰略架構,實際上對我們的安全挑戰、安全壓力實際是在加大的。
中國網:所以特朗普不太會去改變拜登政府的路徑,只是會進一步地加強?
楊希雨:更準確地講,是拜登沒改變特朗普(的路線)。美國全球戰略是沿著三條戰線展開的:第一條是以俄羅斯為焦點的大西洋戰線;第二是以中國為焦點的太平洋戰線,第三是以巴以、伊以矛盾疊加恐怖主義威脅為焦點的大中東戰線。冷戰結束以後,美國就把戰略重點放在中東了,打了兩場海灣戰爭,打了一個爛尾樓似的敘利亞戰爭,打了個利比亞戰爭,還打了一個長達20年的阿富汗戰爭,經常在那兒打仗,戰略重點也在那兒。
然後他發現中國崛起了,中國是主要威脅了,所以就從中東(撤出來),(中東已經)不是重點,所以你看特朗普上臺第一年就宣佈國家安全戰略,説國際恐怖主義不再是美國的主要威脅,那麼誰是呢?中國和俄羅斯。因此,特朗普幹了一件事兒,叫“收縮中東,加強兩洋”。
而拜登上臺以後,他什麼都反特朗普,唯獨這條沒反,繼續收縮中東,加強兩洋。一個典型例子就是,特朗普定下來撤出阿富汗,結果還沒等撤呢,就下臺了。結果拜登上來接著撤,所以這是個延續,就是在政治安全領域,以中國為目標,以亞太為重點,這些都是一致的。所以,他再上來的時候,實際上是會繼續沿著他開闢的拜登延續的那條路,會進一步走下去。他未來上臺(之後),他所謂的“印太戰略”會進一步強化,強化的支撐就是要利用奧庫斯等平臺來進一步加強美國同盟國的合作。所以,總的來講,我們面臨的整個政治安全環境會進一步嚴峻。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楊希雨接受中國網《中國訪談》欄目專訪 (攝影:鄭亮)
中國網:那他在亞太地區這樣佈局的話,我們應該怎麼去破局呢?
楊希雨:應該講,還是要“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就是説不管你怎麼説,我們確實是想和平發展,不僅自己要和平發展,而且還希望整個地區實現和平穩定繁榮。因此,不管他怎樣去拉幫結夥,中國堅定走和平發展這條路,堅持同所有國家發展和平友好合作的關係,這條路走下去,實際上有一些東西會自然地化解。
同時,我們在美國“印太戰略”的壓迫下還得搞清自己的戰略重點。比方説現在美國聚焦在南海、東海、臺海,那麼我們應該怎麼辦呢?具體講就是穩南海、緩東海,集中力量鬥臺海。如果是全面出擊的話,那肯定就是越打越被動,因為南海、東海問題,是慢性病。因此,我們必須先穩定下來,緩和下來,才能夠和平解決。但是臺海問題現在有點兒慢性轉急性的(趨勢),所以這是迫切的當務之急。就是説不管美國人怎麼樣“謀局布子”,在中國周邊舞刀弄槍,畢竟你的刀和槍就是揮來舞去,你沒打,你要真打那再説,那是肯定毫不客氣。
總而言之,現在美國在“合縱以制華”,那我們就應該“連橫以破美”,你發展同盟國的關係,那也不耽誤我發展同你的盟國的關係。第一,就是堅持以我為主,堅持和平發展;第二,同所有國家發展友好關係。自然你舞刀弄槍的針對性就會被化解。
中國網:最後我們再來看看國際和地區事務,特朗普曾經在競選當中提到,要在24小時之內解決俄烏衝突,那麼您認為他會以怎樣的方式來推進俄烏衝突的化解?這又將會對歐洲産生什麼樣的影響?
楊希雨:最簡單的概括,就是他會以某種形式的“土地換和平”模式來儘快結束戰爭。因為如果要想儘快結束戰爭,甚至是一天就結束戰爭,就只能採取就地停火(的辦法)。
所謂“就地停火”,嚴格意義講,就是按照戰場現實和戰場態勢分割線停火,這就是他的解決方式。換句話通俗一點兒的話,就是打到哪兒算哪兒,立即停下來,這就叫停火了。
那麼,能不能做到呢?能做到。但是就地停火,所謂“以土地換和平”,會帶來一個土地與和平的矛盾,就是説雖然實現和平了,但是土地怎麼辦呢?從目前的戰場態勢看,按照這個分割線,從土地的角度對烏克蘭是極為不利的。所以説目前是停火優先還是土地至上?特朗普給了一個方案,那當然是停火優先。所以,他説24小時就結束了,是這麼一個辦法。但如果要這麼結束,應該講會對歐洲未來的地緣政治、安全邊界的劃分乃至大國關係會産生一系列深遠複雜的影響。
中國網:另外一個地區衝突就是巴以衝突,特朗普在執政之後,會在巴以局勢當中處於一個怎樣的立場?他會如何推動加沙地區局勢的發展呢?
楊希雨:他會採取一個跟拜登完全不同的路數來支援以色列。拜登是壓制內塔尼亞胡為首的右翼集團,就是(通過)壓制以色列儘量促成以巴談判,然後停火。停火的目標是一致的,特朗普也是要停火,但是特朗普會通過以戰止戰來結束。
什麼叫“以戰止戰”?以色列的目標是什麼?我把它概括為“一個必須,兩個不允許”:“一個必須”就是這場戰爭打完之後必須實現以色列的絕對安全;“兩個不允許”是不允許巴勒斯坦建國,不允許能夠襲擊以色列的反以武裝存在。
其實拜登通過談判也是(要實現)這個(目的),但是他通過談來(達到)這個(目的)。從特朗普的角度,他非常認同以色列右翼集團,這個事兒是談不來的,只能打。而目前我們必須承認,從戰場態勢上看,以軍已經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和絕對的主導權。目前以色列右翼集團就是要利用已經取得的優勢和主導權,進一步推動戰爭走向能夠確保“一個必須,兩個不允許”。而特朗普一定會支援這個路線,他還是以美國利益為準。比如剛才説到俄烏衝突,就地停火,烏克蘭乃至整個歐洲人都不高興,因為不符合烏克蘭的利益也不符合歐盟的利益。但是特朗普的邏輯是什麼呢?符不符合你的利益不重要,符合我的利益(就行)。因為戰爭停下來了,我就不用再無休止地支援烏克蘭了。我們都知道,特朗普從一開始就堅決反對拜登政府援助烏克蘭。你知道為什麼反對嗎?原因有兩個。
中國網:(因為要)花錢?
楊希雨:對,就是錢,還是錢的事兒,兩個理由都跟錢有關。第一,讓美國無休止地去援助一場根本看不到勝利的戰爭,這是損害美國利益;第二,還是和錢有關,俄烏衝突爆發後,歐洲受到的衝擊和傷害遠比美國要大得多得多,可是為什麼援助的時候你(歐洲)出小頭卻讓我(美國)出大頭呢?這也傷害美國利益。所以這就叫“美國第一主義”,就是美國利益第一。
在以色列問題上其實也是一樣,就是他有一個基本判斷,拜登那個路數,談談打打,打打談談,無休止的(迴圈下去)根本解決不了問題,既不能保證以色列的“一個必須,兩個不允許”,也不能讓美國在中東脫身。(所以)你看(特朗普)上一次當總統,就幹了一個逆天的事兒,他下令把美國駐以色列大使館從特拉維夫搬到了耶路撒冷,那是個逆天的事兒,所有美國總統都沒敢幹,他就幹了。所以這一次,他也會幹出一些激進之舉來儘快結束中東衝突,通過另一個路徑來確保“一個必須,兩個不允許”。
中國網:所以,其實他在應對國際和地區衝突方面也是遵照“美國優先”以及“效率大於公平”這樣的方式來處理的?
楊希雨:對!
中國網:感謝楊老師今天給我們帶來了非常精彩的解讀,也讓我們對本屆美國大選以及特朗普政府執政之後可能採取的政策有了一個全面清晰的了解。謝謝楊老師!
(本期人員:編導/採訪/文字:白璐;攝像:王一辰、劉凱;後期:劉凱;攝影:鄭亮;主編:鄭海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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