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賓:全國政協委員、中國外文局副局長黃友義
中國網:網友朋友大家好!歡迎收看本期的中國訪談。在全國“兩會”召開之際,我們有幸邀請到全國政協委員、中國外文局副局長黃友義就中國文化走出去、國際上漢語翻譯的現狀,以及政協委員如何履行好自己參政議政職責等話題,接受我們的採訪。
黃局長您好!非常感謝您今天接受我們的採訪。今天我帶來的第一個問題是:黨的十八大報告強調,要構建和發展現代傳播體系,提高傳播能力。您如何理解這裡面提到的現代傳播體系?當前我國對外傳播的效果怎麼樣?有沒有哪些地方需要突破和改進?
黃友義:傳播體系,我理解就是全媒體的體系,就是過去的傳統書刊、報紙、廣播電視,這些還有相當大的影響力。同時又出現了網際網路,在網際網路的技術基礎上又出現了社交媒體,比如微網志,特別是現在年輕人用微網志的更多,因此就形成了七雄爭奪的一種局面。很難説某一種紙質媒體沒有用了,也很難説新媒體一定取代老媒體,我覺得各有各的讀者群,各有各的功能。
最簡單的例子,去年美國《新聞週刊》不再印刷了,世界以為從此這個70多年的雜誌就不存在了。我剛從國外回來,我發現這個雜誌又以新的面貌出現了,還叫《News week》,只有在美國沒有紙質版,在亞非拉還有紙質版。就是説一本雜誌紙質媒體的離去是很難的,不大可能離去,還有市場。
但是新媒體的作用非常大,中國現在加強國際傳播能力,也是利用多種手段、多種媒體。包括我們外文局有紙質的雜誌,有網際網路,也在開微網志,同時我們又開了一個完全電子版的《中國文摘》,這是一個發展和進程的問題。當然我們面臨的問題不光是技術性的,在國際傳播能力方面我們還是弱勢,西方還是強勢。這裡面最大的問題不是在技術上,而是在人的思維習慣和我們的表達方式上。我們要向西方介紹中國,你了解西方的理解方式嗎?你了解西方的思維模式嗎?你了解西方的語言體系嗎?這是對我們最大的挑戰。
中國網:莫言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之後掀起了一股莫言熱,我們説莫言的作品能夠得到外界的認同,一方面是他的作品有吸引力,另外還有一個優秀的翻譯也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當前國際上漢語翻譯的現狀怎麼樣?這種現狀對我們中國文化走出去有什麼樣的影響?
黃友義:正如你説的,莫言的作品有吸引力,然後又得益於翻譯。莫言獲獎在他之前有很多有名的作者,跟他同期的有很多知名的作者,他們作品的吸引力不亞於莫言的,但是沒有獲獎,原因是他們翻的外文版本太少。莫言採用了一種國際通行的辦法,就是聘一個國外的文學代理商,由他去找不同的出版社,這樣讓他的翻譯版本特別多,看的人多,他的知名度就高,因此獲獎的幾率就高。
有一個莫言,還有第二個莫言,第三個莫言,需要有更多的人來把中國的文學作品翻譯出去。全世界能把中國的文學作品很好翻譯出去的人為數不多。一個莫言不夠,十個莫言還不夠,因此需要在國內外儘快的形成一支中譯外的文學的翻譯隊伍,這個對促進文化交流有好處。
另外我們也趁熱打鐵。莫言的作品獲獎,開闢了中國文學商業市場,在出版業上是一個商業市場,我們應該馬上更多的佔領和擴展這個市場,最好的辦法是中國人和外國人聯合起來一塊做。
文學作品和別的翻譯不同,外國人不了解中國方言,所有翻莫言作品的人,要麼就是有個中國合作夥伴,要不就是跟中國人結婚的人,還有一種辦法就是由中國人來翻,再請外國人來潤色。這個任務不僅是翻譯界,不僅文學界,這是整個中國面臨的問題。我們要提高中國文化的傳播能力,因此我們要更快的以多種方式組建、形成一支強大的高水準的翻譯隊伍。
中國網:借著這股莫言熱,我們外文局有沒有考慮在中國文學輸出方面做出更多的努力?有沒有採取相關的措施?
黃友義:我們當然是這麼做。很多人不知道,莫言的作品第一篇稿子翻成外文是外文局翻譯的,這是在80年代,就是他剛完成了《透明的紅蘿蔔》,那是我們外文局給翻成英文傳播出去的。有一段時間,90年代我們的文學作品翻譯比較少。我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改革開放的經濟、招商引資、法律的翻譯方面。現在有一個新的文學市場形成了莫言熱,我們正在分三條線來翻譯文學作品:
第一,和中國作家出版社合作,把一些文學作品系統地推廣出去。
第二,利用外文局在海外辦的出版社,多語種的把文學作品推廣出去。
第三,通過轉讓版權,我們掌握了英文版權,比如一本文學作品的英文版權,我們沒有能力出德文版、義大利文版,我們就找一個合作夥伴轉讓給他。
莫言獲獎的事情對我們來説是令人非常振奮的,説明我們做的工作是非常有意義的。我們在這方面只能是進一步加大努力,採取多方合作、對內合作、跟作協合作、跟作家出版社合作,對外跟外國出版社、跟外國出版發行商合作。
中國網:莫言的作品目前跟外文局有相關合作嗎?
黃友義:有,比如這次獲獎以後。首先我們説要翻他的語言的世界語版,儘管他在國外已經出了那麼多版本了,但沒有出過世界語的。莫言還會繼續寫,我們也在追蹤他。實際上還有跟他同時代的,甚至比他年輕作家的作品,在國外也引起別人注意了,這些中青年作家的作品也是需要我們更多翻譯出去的。
中國網:這就是文化走出去的非常成功的案例。前不久網上熱議,我們的宮廷劇《甄嬛傳》要進軍美國了,這裡面除了文化背景的不同,翻譯也是一個現實的問題,您怎麼看像這樣的文化輸出,如何能更好的讓美國受眾接受?您作為一個翻譯家來説,您怎麼看《甄嬛傳》走向美國?
黃友義:很抱歉,《甄嬛傳》一集我都沒有看過,但是因為它是新聞事件了,所以我也了解一下,它是一個歷史劇,它語言有當時時代的特色。我認為中國文化産品是多元化的,不能排斥任何一種,像古典劇應該翻,但是外國人更看重中國人今天的生活,中國人的家庭矛盾,中國人的追求,所以現在很多反映當代生活的電影、電視劇也很有市場,也應該翻出去。
外國讀者群也是多元化的,有的人可能願意看《甄嬛傳》,有的人可能更愛看現代的,現在不是多的問題,而是少的問題。
中國網:現在響應國家文化體制改革的號召,我們各大新聞媒體都紛紛轉企改制,也在穩中求進。您覺得長遠來看,像我們中國網這樣的以對外傳播為主要任務的媒體,如何能更好地平衡好外宣事業和文化産業的關係?
黃友義:這是我們面臨的最大挑戰。你要看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經驗,是兩方面的經驗都有。比如BBC,它是國有的,它不是公司,它是事業單位,政府撥款的。美國對國外影響最大的是美國之音,美國政府全資撥款。我們一提起英美就認為人家都是商業化的,但是我們恰恰忽略了它最主流的、最主要的幾個關鍵的涉外媒體,是政府撥款的。我説的BBC,就是説BBC的國際部分,它對國內有一個商業市場,對外是靠政府撥款的。
美國前年國會通過了一個決議,搞了很多調查報告,就是強調美國政府要加強撥款,支援美國的對外文化傳播。所以不要以為西方國家是完全通過商業化,當然有一些美國商業化的運作也很成功,也擴大了美國的影響。
我認為現在沒有一個成功的經驗説絕對公司化就能把你的文化傳播出去,事業單位的體制就不行,還是要摸索一條適合中國的道路。中國的道路就是媒體發展道路,跟中國的經濟實力有關係,跟中國的國際地位有關係,更跟中國面臨的國際挑戰有關係。在宣傳媒體上,西強我弱,這個問題絕對不能忽視,因此我認為這種應該是多種手段全面出擊。既要有公司化管理的道路,同時還要依賴國家的實力和國家的支援,這樣雙管齊下才能達到我們對外傳播的效果。
中國網:作為政協委員您比較關注哪些方面的問題?今年您將帶來什麼提案?
黃友義:第一,推動翻譯立法。因為我是翻譯界的代表,剛才咱們談到莫言,談到中國文化走出去,對外翻譯是一大瓶頸,這是業內的共識,因此要儘快形成一個強大的中國翻譯隊伍,要有一個健康的翻譯市場,這是我們必須要解決的問題,否則文化走出去會非常的困難,因此我會繼續根據上一屆我們了解的情況,要推動翻譯立法。
第二,要儘快建立一個翻譯人才庫。為什麼這個翻譯人才庫要作為一個提案,因為它需要不同的部委、不同的部門、不同的社會團體一起來做,把這個人才庫設想做成一個公益性的,哪個單位需要哪方面的翻譯,中譯外、外譯中,什麼類(經濟類、文學類等)你就能找到。現在是需要翻譯的人和能翻譯的人互相之間不了解,如果有一個人才庫,比如一個電子平臺,這個問題就解決了,這個靠一兩家是建不起來的,所以我希望引起社會的關注。
第三,要建立一種全面閱讀機制。因為發達的英美德這些國家,一些新興的國家,比如新加坡、南韓等等,都有一個由國家高層領導,甚至國家元首、政府首腦挂名的,推動全民閱讀的機制,鼓勵大家閱讀,當然這個需要很多的措施,我覺得我們國家也需要這種機制。當然這個閱讀不止是指閱讀圖書,印製的圖書,包括網上的也應該閱讀,就是推動大家的知識更新。我們一直提中國要發展要創新,創新不是拍腦袋想出來的,是要學習來的,閱讀是最大的、最容易的學習渠道。
中國網:您剛才説的第一個提案是翻譯立法,能不能具體展開談一談?
黃友義:翻譯立法,現在如果你舉辦一個國際會議,你有一大堆材料要翻譯,你找誰首先不知道,然後到網上搜索,就找到某一個翻譯公司。這個翻譯公司説我有多大本事我就有多大本事,沒有辦法核實,因為翻譯公司成立的時候,不需要對它的資質進行認證,它到底實力如何需要用他的人是沒有辦法掌握的。
怎麼掌握呢?就是立法,就是説它進入市場的時候,註冊公司的時候,應該經過嚴格的檢驗證明它有翻譯能力。當然這個能力還要細分,外翻中、中翻外,還要分專業,要有這樣的市場認證機制、準入機制。不能靠行政手段,我們國家是一個法制國家,必鬚根據法律。
比如律師,醫生,他們是有準入機制的,準入環節是受法律限制的,翻譯要想在市場上建立準入機制就必須有一個法律,才能把市場管理好。為了翻譯事業的健康發展,保護有能力的翻譯的權益,讓不符合翻譯水準的人不要打著旗號招攬生意,這個需要法律。推動這個立法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不能指望一次提案就能達到目的。
中國網:今年已經是您連續兩屆擔任全國政協委員,這些年您覺得您的提案落實的情況怎麼樣?在建言獻策道路上有沒有使您印象比較深刻的事情?
黃友義:政府部門對政協委員的提案是重視的,過去都認為你提了也白提,人家也不會理你。實際上你提提案的時候,你可以提出要求,你把提案交給一個政府部門,然後這個政府部門要以書面形式答覆就會以書面形式答覆,如果當面溝通它一定會當面溝通,所以我現在覺得各個政府部門比過去越來越重視政協委員的提案。
它能辦到的是什麼?有的是你提了它正在辦理當中,可能兩三年之後就實現了。還有不能實現,為什麼不能實現,為什麼不能接受你的提案,也會告訴你。
比如我的翻譯立法的提案,上一屆我是提給工商總局,應該建立翻譯公司成立時的認證機構、認證資質。工商總局就説你的意見很好,但是認證必須有法律依據,你沒有翻譯法我們不能隨便設立認證的標準,根本問題是解決立法。那我就去追蹤立法,有關立法部門跟我説你得有一個政府主管部門跟我們一塊開展調研研究。我這次的提案就是追蹤的第三步,我建議哪些政府部門介入,跟國務院法制辦一起來對這個問題先進行調研。
這樣的過程,對於委員來説五年不長,一年提一次提案,一年之內進行跟蹤,根據人家反饋你的意見,你再改進你的提案,有的時候是需要很多年才形成的,特別是涉及立法。立法不是鬧著玩的,要聽各方面的意見,要有大量的數據,所以這個過程還是會很長。你是感覺到在進步,你感覺到你説的話人家能夠聽,能夠給你解釋,能夠跟你一起來解決。
中國網:新一屆中央領導集體上任之後提出的“中國夢”引起了國內熱議,您怎麼理解這裡面提到的“中國夢”?放眼全球來看,這個“中國夢”將會對世界産生什麼樣的影響?
黃友義:“中國夢”應該給它細化,尤其跟外國人交往的時候,你説我“中國夢”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外國人很難理解,如果他搞不明白還會引起一定的誤解,甚至造成新一輪的“中國威脅論”。
比如問我的“中國夢”是什麼?我的“中國夢”是物價不要再上漲,我的“中國夢”是中國網能夠在技術手段和爭取讀者方面有更大的進步。我的中國夢是中國國際出版集團在市場上佔有更大的市場份額。我的“中國夢”就這麼具體。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中國夢”,因為我們談“中國夢”的時候,中國網作為一個媒體,一定要把“中國夢”具體化、個人化,這個夢才是真實的。尤其跟外國人談一個大的空洞概念,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這是中國人200年的夢想,但外國人是很難理解的,因此我們對外國人更應該講出個人的夢想,個人的夢想匯集在一起就是國家的夢想。
中國網:謝謝黃局長!
黃友義:不客氣。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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