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修好高速路 駛上高速路

發佈時間:2021-06-15 09:15:56 | 來源:中國青年報 | 作者:李雅娟 | 責任編輯:張蔚藍

關鍵詞:吊裝方法,大型構件,貴州省委書記,貴州交通,高速路

      許多貴州人熟知貴州第一條公路和第一輛汽車的來歷。


1926年,時任貴州省主席周西成下令修建貴陽環城公路,發動貴陽小學三年級以上的學生參與修路,每人每天一角小洋作為獎勵。

次年,周西成託人從香港購來一輛敞篷汽車。汽車由水路運到貴州三都縣,然後拆散,200多個民工肩挑背扛,花了10多天才運抵貴陽,重新組裝。

武陵、烏蒙等4條山脈讓貴州山重水復,這是全國唯一一個沒有平原支撐的省份,境內93%的面積都是山地。古往今來,人們在貴州留下了許多對“路”的慨嘆和嚮往。明代的王陽明被貶貴州時感慨:“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

也因為道路難通,貴州秀美的風光、豐富的礦藏,都躲在深山,少為人知。

一名20世紀80年代在貴州工作的記者記得,當時從貴陽去一趟邊遠的區縣,有時來回路上要花6天。

近年到貴州的外地人,則驚異於貴州的路,從貴陽到最遠的縣城也只需三四個小時。“天塹變通途”的背後,是不計其數建設者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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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路

新中國成立時,貴州全省公路里程不到4000公里,其中只有半數勉強維持通車。

2012年12月,貴州省政府提出“高速公路三年大會戰”:到2015年實現縣縣通高速公路,高速公路通車里程5100公里以上。當時,貴州只有2600多公里高速公路——這是26年的建設成果。

壓力傳到一線,變成緊張的工期、修路工人24小時兩班倒的工作節奏。

貴州大通路橋工程建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大通公司”)副總經理陳本建記得,“三年大會戰”期間,他常常早上6時起床,次日淩晨兩三時才能睡覺。他聽説,在北方,高速公路從立項到完成,通常需要5-7年。貴州“三年大會戰”期間,期限縮短了1-2年。

陳本建感覺自己“永遠在趕”,“一個項目的終點就是下一個項目的起點”。

36歲的陳本建記得,在他小時候,老家都是泥巴路,一到下雨,路就特別難走,褲腿兩側濺上的泥巴能有一釐米厚,多得能用刀刮下來。

在沒路的地方開路,其中的艱難,常人難以想像。

陳本建説,修路之前,做測量是第一步,測量人員要在原始森林、大山溝壑中跋涉,背著腳架、對講機、刀子和木樁,砍出公路的邊線。貴州的土地資源格外珍貴,他們要小心,不能砍過界。

原先杳無人煙的地方,毒蛇、毒蟲並不少見。貴州橋梁集團第六分公司總工程師王騫聽説,有一次,有個同事坐在項目部辦公室裏,突然感覺背上有東西在動。同事自言自語:“什麼東西在我背上?”伸手一抓,發現手裏是一條毒蛇。

常年泡在項目一線的人也習慣了苦中作樂。

王騫記得,有時候項目部在半山腰上搭建臨時住房,平地不夠,就用鋼管撐起一個平臺,人就住在這懸空的平臺上。有間板房剛好建在水庫上方,水庫漲水時,有人發現魚都遊到衛生間來了。偶有空閒,人們從窗口甩根釣竿釣魚,倒也自得其樂。

2015年12月31日,時任貴州省委書記陳敏爾宣佈貴州“縣縣通高速”目標全面實現,貴州成為西部地區首個縣縣通高速的省份。這顯然不是終點——當年9月,貴州農村公路建設三年會戰的大幕已經拉開。

“西部的西部”

從2016年到2020年,大通公司紀檢專員賀克忠差不多每個月都要去一趟從江縣加勉鄉,有時一待就是一個月。有人稱這個極度貧困鄉鎮為“西部的西部”,這幾乎是貴州最為落後的區域。加勉鄉是大通公司對口幫扶的鄉鎮。

賀克忠發現,跟高速公路相比,鄉村公路的技術難度不大,但加勉鄉的氣候極為惡劣,給工程帶來很大阻礙。

當地百姓常常提醒他們:現在晴空萬里,但可能突降暴雨;大雨下了兩小時,可能突然又晴天了。暴曬與暴雨交替,山體熱脹冷縮,經常發生塌方、泥石流。

施工人員需要密切關注天氣,只要看到天氣變化,就要馬上撤到安全的地方,降雨之後,要再觀察一會兒,看天氣穩定了再去施工。

在加勉鄉施工這三四年,賀克忠已經記不清遇到過多少次塌方,大的有三四次,小的不計其數。

賀克忠多年前已在領導崗位,但他習慣了跑工程現場。“不能坐在辦公室裏聽報告、看材料,那樣沒法解決問題。”

塌方過後,他和同事們要去塌方體上查看。上去後,要先確認撤退路線是否安全、所選的點能否安全撤出。山體隨時可能再次發生塌方,細碎的泥土、石塊慢慢掉落,那就是即將發生塌方的徵兆,如果泥塊掉落的聲音急促,情況就非常危急了。

每次查看塌方體,都是幾個人一同上去,人們一邊勘查現場一邊互相提醒,如果有意外情況,只要反應稍遲,後果就不堪設想。

到加勉鄉施工前,賀克忠已經參加工作將近30年。他跑遍了貴州88個縣級行政區,自以為對貴州的情況已經非常熟悉。但到了加勉鄉,還是有許多情況讓他感到驚訝。

加勉鄉距離從江縣城100多公里,過去路難走,鄉里很多人從沒去過縣城。就連趕集,也要走八九個小時才能到。路修好後,只需要1個小時。

加勉鄉自然資源匱乏,梯田面積狹小,人們就在這些窄窄的梯田中刨食。賀克忠記得,2016年剛到加勉鄉時,當地老百姓連他們拿的人民幣都不認識。村民把蔬菜捆成小把,一把賣1元錢。賀克忠拿了10元錢想買10把蔬菜,人家不收,執意要他給10張1元錢。原來,對方從沒見過10元紙幣,怕被騙。很多村民習慣以物易物,比如拿幾個雞蛋換一袋洗衣粉,沒見過較大面額的人民幣。

到2019年年底,貴州30戶以上的村民組都通了硬化路。

在鄉里修路、扶貧這幾年,賀克忠和同事們教村民學習技術、管理,幫他們獲得穩定的收入,他親眼見證了極貧鄉鎮的巨大變化。

“凡是有路的地方,發展都比較快”

貴州的高速公路,經常一個隧道接一個隧道,一座橋梁接一座橋梁。也因為需要開路、架橋,貴州每公里高速公路造價高達一億多元。

眾多的高難度橋梁造就了貴州“橋梁博物館”之名,也將中國的橋梁建設技術推到了新高度。

2016年,平塘特大橋開工,貴州橋梁集團是參建單位之一。項目總工程師王騫發現,建設過程中,他們漸漸走進了空白領域。

這次建橋需要在高空澆築大體積混凝土,高空、高標號、大體積這三點疊加起來,王騫發現國內還沒有相應的規範,大家只能一邊摸索一邊做。大體積混凝土最大的難題就是防止開裂。當時正值七八月份,太陽高照,澆築過程中混凝土升溫很快,有時可達到70多攝氏度。而高空風大,混凝土表面散熱快、內外溫差控制難度大、開裂風險高。溫度驟升驟降都會導致混凝土開裂,從而影響工程品質。王騫和品質控制小組成員想了各種辦法:水泥、砂石料提前一週買來,放進罐裏降溫;從200公里外的貴陽買來冰塊,加冰拌和;混凝土運輸過程中,為防止升溫,給每個罐車都包上土工布並灑水,混凝土從地面泵送到塔頂的過程中也會升溫,他們給泵送設備搭了個巨大的遮陽篷,並且給300多米的輸送泵管也包上了“棉被”。

岳琳從日本北海道大學碩士畢業後回到家鄉貴陽,2016年入職貴州橋梁集團不久,就開始參與平塘特大橋項目。她有時候覺得,在工地上解決難題就跟在學校裏做科研差不多,總工程師有了新的想法,就像導師提出一個課題,由年輕人來驗證可行性。只不過工地的實驗條件遠比學校實驗室簡陋得多。

王騫和品質控制小組成員還發明瞭一種“夾心餅乾式”保溫模板。為了測試其保溫性能,他們請現場工人利用廢棄鋼板焊接了兩個1立方米的水箱,把其中一個水箱裝進保溫模板做的箱子裏。岳琳和小組成員用臉盆端來40多攝氏度的溫水,灌滿兩個水箱,然後監測24小時水溫變化。按照實驗室的標準,這個實驗過程遠不夠嚴謹。但效果很快就顯現出來:沒有包保溫模板的水箱,水溫過了1小時左右就降到了室溫,另一個水箱的水溫卻只降了一點。

混凝土的問題解決了,吊裝又遇到新的難題。貴州橋梁集團負責建設平塘特大橋一座320米高的主塔及其上部結構,但這裡地勢狹窄,鋼梁這種大型構件的運輸難度很大,而且不易架設。橋梁建設中常用的兩種吊裝方法,都因地形太過狹窄或大橋的結構特殊而被否決。

“能否提前在平地上拼好一整個節段,再找到一種能夠提起它,又能夠行走、旋轉、架設的設備?”小組討論會上,有人提出這個大膽的想法。

過去建橋時,鋼梁構件都是逐個吊裝到架設位置。如今先在地面拼好一個節段,再進行節點對接,像拼積木一樣將多段鋼梁連接起來。這就將懸臂高空作業點從原來的6個降低到兩個,懸臂端高空施工人員控制在6人以下,有效降低了工程風險。

通過不斷探索,構想中的設備誕生,平塘特大橋上部鋼梁順利合龍。岳琳很自豪:“如果我跟行家説這座橋,只談這個工藝就夠了。”

站在觀景臺望去,平塘特大橋由山間探出,橫跨2000多米。空氣濕度大時,整座橋被雲霧籠罩。

雲霧籠罩中的山地省份貴州,也成了“高速公路平原”。

參與建設平塘特大橋這3年,岳琳從一個畢業生,迅速成長為高級工程師,她感覺自己很幸運,一畢業就能參與這種世界級工程。

從業30多年,老交通人賀克忠越發感受到對職業的敬畏感,他説:“我趕上了貴州交通發展最好的時期,有幸參與了整個過程,這是我一生中最幸運的事。”

陳本建有時路過自己曾經修過路的地方,會發現那些城鎮已經不認識了。“凡是有路的地方,發展都比較快。”

貴州,已經駛上了高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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