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8日,本刊記者從貴陽驅車穿行百公里山路,來到了位於貴州省安順市平壩區樂平鎮的塘約村。這是一個位於大山深處、綠水青山環繞的美麗村莊:紅磚頂的小洋樓、柏油馬路、綠化帶……眼前的一切讓記者怎麼也想不到兩年前這裡還是一個二類貧困村。
早些年村裏沒有路、沒有電、沒有自來水,每家每戶靠著幾畝貧瘠的山地維持生計,如果不外出賺點錢根本養活不了一家人。據村民介紹,因為沒有經濟來源,平時買點油都困難,為了解決溫飽,只好在地裏幹農活,要不根本沒辦法生活,一家人整年在地裏幹活種出來的東西也只夠吃半年的。
在調研中記者發現,如今的塘約村人年均純收入從以前的不足4000元升至10030元,95%的外出務工人員返鄉就業創業。而讓記者感興趣的是,多年的貧困村是如何發生這麼大變化的?
窮則思
村裏人都説或許應該感謝2014年那場山洪。村民介紹説,當時山洪把村裏的糧食和村民的衣物全部都沖走了。塘約村黨總支書記左文學説,當時他一方面組織自救,另一方面也在想塘約村以後的路該怎麼走。災情發生的第二天,時任安順市委書記周建琨來村視察時説:“這個地方容易把老百姓組織起來,可以搞一個合作社。”正是這句話提醒了左文學。
洪水退後,左文學整夜輾轉難眠。“靠單打獨鬥是過不上好日子的,必須走抱團發展的道路,將村民的土地集中起來,由村集體進行規模化、集約化、專業化經營。”左文學説,“2014年12月,我們召開村民大會,決定成立村級合作社,希望通過合作社將村裏的土地流轉後用於農業種植的發展。”而成立合作社並不是一帆風順,其中土地流轉就是一項艱巨和困難的事情。塘約村老支書曹友明告訴本刊記者:“一開始村民並不願意把土地流轉給合作社,農民靠土地吃飯,怕合作社經營虧損,拿不到錢。後來,經過我們一戶戶地動員,先流轉了150畝土地並付給了村民土地流轉費。同時,請他們到合作社工作,並按月結算工資,這樣就激起了部分村民的積極性。此後,由於合作社農業種植發展較好,再次經過思想動員,原先不願意加入合作社的村民也自願將土地流轉給合作社,就這樣農村資源就活了起來。”
雖然土地資源活了起來,但是在當時合作社最大的困難就是缺錢。塘約村村委會主任彭遠科説,當時村集體資源在洪災過後總共還不到4萬元,沒錢辦不了事,村裏只好找到當地的農村信用合作社,希望以合作社的名義貸款解決資金短缺的問題。合作社的負責人表示,錢只能借給個人,不能借給集體,也就是説,村民要以個人的名義貸款後統一給合作社用,這在當時是不敢想像的事。村民本來就擔心合作社給不了錢,所以才讓村裏先支付土地流轉的費用,現在還要讓村民用自己的信用貸款給村集體發展産業,這又怎麼可能呢!
面對如此難的考題,怎麼辦?彭遠科反覆説著一句話:“發展,一定要發展!”
但是要怎麼做,彭遠科也並沒有答案。後來經過班子會議討論,首先確定的是幹部先行,班子成員必須邁出第一步,先擔風險,只有這樣才獲得老百姓的信任。左文學説:“我們一共開了3天會,最後一天做了一個決定,我們11個班子成員,除了一個女同志以外,都要向農村信用社貸款,貸來的錢給集體用。當時班子成員最低的貸了8萬元,最高的貸了15萬元,10個人共計貸款110萬元,合作社這才有了最初的啟動資金。”
思則變
借來的錢除了付清土地流轉的費用,村裏還用這些錢購買了農機、種子、化肥,把流轉出來的土地全部種上了蓮藕。直到2015年下半年,村集體才有了第一筆收入——86萬元,村民看到合作社有了收益,加入合作社的熱情也高了起來。不到一年時間,合作社就建成了150畝蔬菜基地、520畝晚熟脆紅李、200畝軟籽石榴、500畝核桃、300畝脫毒馬鈴薯、150畝蓮藕等種植項目和200萬羽林下養雞項目。
左文學表示,在合作社與村民簽訂土地入股和其他形式的合作協議後,合作社、村民、村集體按收益分配模式進行利潤分成。如此一來,村民總收入由“流轉收入=土地收入”變成了“股份分成+工資收入=土地收入”。據了解,2015年底,全村70%的土地都流轉到了合作社。到2016年底,全村所有土地已經實現全部入股。
“我把家裏的3畝土地全部入股到了合作社,2016年僅土地流轉和分紅就得了3480元。”塘約村村民張福友興奮地説。2010年以前,張福友在江浙一帶打零工,妻子就在家裏圍繞著這3畝地“轉”,一年也攢不下幾個錢。而現在,靠著與合作社一起發展,他們每年的收入都在6萬元左右。
不僅如此,塘約村還根據村民的不同技能,按不同勞動要素入股合作社。在塘約村,記者了解到,這裡的很多村民都以土地入股,還有以技藝創業的,一下子從農民變成了股東。而“村社一體,合股經營”的方式,也為當地的貧困戶、返鄉農民工等提供了更多就業機會。在調研現場記者發現,合作社務工的村民月工資最低不少於2400元。合作社每日工資為80至300元不等,每次工作時長為9小時,中午有長達2小時的休息時間,務工期間不規定完成任務的時長,並由村民自由選擇務工日期。張福友和妻子就是其中的一員,他告訴記者:“合作社各項建設急需人手,他幫工一天的收入是150元,妻子做些不繁重的體力勞動,每天也有80元的收入,這可比出門打工好多了,家裏老人能照顧得上,夫妻兩人也不用兩地分居,收益也有保障。”據統計,近兩年來,塘約村外出務工人員從860人減少到50多人。
經過近3年的發展,目前合作社社員覆蓋了全村90%的農戶。“通過成立村級土地流轉中心,建立農村産權確權資訊管理平臺,對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林權、集體土地所有權、集體建設用地使用權、房屋所有權、小型水利工程産權、農地集體財産權‘七權’疊加一併進行確權登記,明晰了農村産權‘身份證’,讓農民把産權揣在兜裏,初步形成了土地‘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三權分置,為農村産權交易打下了基礎。”左文學説,“全村進入數據庫農村耕地確權面積4155畝,林地2097畝,房屋482宗,集體所有水利工程15宗。”
變則通
據了解,合作社對入股土地品質每畝按200至700元不等分級估價、折算股份,按照合作社30%、村集體30%、村民40%的收益模式進行利潤分成,使村民資源變資産、資金變股金、農民變股民。
如今,塘約村村民的臉上個個樂開了花。塘約村老支書曹友明逢人就説:“塘約會變得如此美好,最要感謝的就是政府的支援。”在村裏記者看到,有很多遊客也不禁發出讚美之詞:“荷塘飄香”“菜園蓬勃”“民居靚麗”“道路寬闊”,無疑成了他們口中絕美的佳句。
平壩區委書記蘆忠於説,現在塘約村921戶農戶,合作社總共有5230股。2016年村集體收入已經達到206萬元,兩年時間增長了50倍;貧困人數從600多人下降到19人,很大一部分得益於“抱團經營、村社一體”,通過合作社提高農民的收益。
説起塘約村,一個從二類貧困村變成如今的富裕村,不得不提的就是村民自治。走在塘約村的廣場上,記者看到赫然醒目的宣傳板上寫著“紅九條”3個大字。據講解員介紹,“紅九條”是為抵制部分黨員幹部作風漂浮、公益事業無錢無人建設、村內濫辦酒席等不正之風而設立的村規民約。塘約村的紅白理事會會長孟性學説:“對違規操辦酒席、不孝敬贍養父母、不關心未成年子女、不參加公益性義務勞動等行為的村民一律納入‘黑名單’,進行為期3個月的管理。在此期間,不辦理任何服務手續,並取消政府補助。比如,政府補助每戶村民自建新房8000元,如果違反‘紅九條’,那麼8000元就取消發放。期滿考評合格後,才恢復其村民權益。”
老支書曹友明告訴記者:“村裏之前曾一度盛行辦宴,升學宴、搬家宴、剃頭宴,就連賭博輸了也要辦個‘落難宴’,家家辦宴攀比,你辦10桌,我就辦20桌,全村各種宴席加起來一年有200至300場不等。如果一個年均收入在4000元左右的村民,一年吃酒送禮錢就有1.2萬元以上。”
説到這兒,村民張福友連連點讚“紅九條”的出臺。他説:“辦酒席是最不好的風氣,我們有好多時間都花在幫忙上。現在好了,‘紅九條’規定最高禮金不能超過100元,家家戶戶都是這些錢,避免了攀比,也給自己省了很多隨禮錢,而且閒暇時間還可以打些零工。”
孟性學表示,“紅九條”頒布後,對村民酒席進行了嚴格規定,紅事“餐標”為8菜1湯,每桌成本不能超過100元,請客不超過30桌;白事就吃“一鍋香”(即5個菜放到一個鍋吃),不上瓶子酒,不發整包煙,請客不超過40桌。據介紹,塘約村自2015年施行“紅九條”以來,酒席量從之前每年200至300桌減少到現在的68桌,一年為村民節省酒席開支200萬元以上。“我們通過治理濫辦酒席,也讓一部分人提前脫貧。”左文學説。
通則達
從産業優化、機構建設到制度建設,再到村風民風,塘約村成功完成了改革“四步走”的戰略目標,並緊密依託“村舍合一、合股聯營”,以“合作社+基地+農戶”的模式帶動村民脫貧致富。數據顯示:2016年,塘約村每人平均年收入達10030元,農戶分紅80.98萬元,貧困戶戶均分紅2250元,長期安排本村及周邊村寨村民120余人務工,帶動周邊村寨300余戶貧困戶種植蔬菜,戶均增收3000元。
此外,合作社旗下成立的婦女創業聯合會、勞務輸出公司、建築公司、運輸公司等為900多名村民解決了就業問題。通過合作發展、低息貸款、勞務輸出等,塘約村村民在共建中初步實現了共用共富目標。
如今,走在塘約村裏,村路兩旁依舊建設得熱火朝天。曹友明告訴記者:“現在建設的是美食大道,樓下是商戶,樓上是住宅。”據了解,去年年底,一心想搞“農旅一體化”的塘約村成立了旅遊運營管理公司,但因為一沒人才二沒經驗,左文學就和村支兩委商量,乾脆以讓出35%股份的方式邀請外邊的專業團隊參與。左文學説,起初塘約村土地總量小,種植的農産品不僅是賣的問題,農旅結合也是他們考慮的問題。於是,村裏諮詢了專家,最主要是想解決一個事情,那就是通過農旅結合這個點,把村民的收入從原來的靠農作物轉向以旅遊增收為主。左文學表示,村委會未來3年要帶領村民實現産值500萬到1000萬元、村民每人平均純收入達到2萬元的目標。
當記者走進正在施工的美食大道時,曹友明指著眼前連片的紅頂瓦房告訴記者:“你們現在看到的就是我們村從中國美院、北京農學院請來的教授專門來為塘約村做的‘農旅一體化’設計規劃。”而讓記者感興趣的是不遠處豎立著的“京東電商”的牌子,據介紹,塘約村的電商平臺正在裝修,完成後一些商品即可入架,並且各大網路電商也會統一安置進來。“不僅服務本村及周邊村落,還要架起與全國溝通的橋梁。”曹友明説。
如今,塘約村從村容、村貌到村民的神情笑容都透著新鮮勁兒。然而,像塘約村這樣有著農村資源卻不發達的村莊仍然有很多,每個村莊在發展過程中都會遇到各種困難和問題,但同時又都會有解決這些問題的資源,如何高效利用這些資源為農民謀福利,為鄉村創造出一個脫貧路,很顯然,塘約村的經驗和發展歷程是值得借鑒的。
在本刊記者離開塘約村前,看到村委會對面不遠處的山頭上赫然豎立著4個大字——窮則思變。遙相對應,村委會的3樓端端正正地懸挂著8個大字——自力更生,艱苦奮鬥。